六十七 新生二
李固幾乎覺得這一切沒有盡頭,黑夜永遠不會過去,苦難也不會結束。
他忽然聽到屋裏人喧嚷起來,似乎像沸水滾開了一樣。端水的人走動的人好像都停了下來。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兒啼。
他呆呆的站在那裏。
他從來沒有這樣入神,這樣的認真的聆聽什麽聲音。
那聲音那樣洪亮,哇哇的向這個世界宣告一條新生命的到來。
他和她的孩子,和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他……他的家人。
不,不是這樣。
李固覺得語言根本無法說出他心中現在的感受——就像,就像眼前突然出現了光明一樣。他渴望光明,他認為如果他的眼睛能看到一道光,那一定是神跡。可是現在他覺得,這和他未曾得到過的光明一樣!不,比那還要令人震撼。
有人在他的身邊說話,他要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人們紛紛的擁簇在身旁,七嘴八舌的紛紛道賀。
“喜得貴子啊!”
“這頭就是兒子,王爺和夫人真是好福氣!”
“恭喜王爺,恭喜夫人,生了一位小少爺!”
“母子平安,夫人也好,孩子也好!”
“你聽聽,這聲音多喜人……”
“喲,小家夥還挺有勁兒……”
楊夫人的聲音穿過一片嘈雜落進耳中。
“恭喜王爺,您抱一抱吧?”
一個軟軟熱熱的繈褓塞到手邊,李固抱抱,可以又怕自己看不見,手勢不對,會傷著他。
“您就這麽抱,對,一隻手托著頭……”
孩子不是很重的,不比一隻貓咪重到哪兒去。
可李固的手隱隱發抖,孩子還在哭,胸腔震動,雖然繈褓係的嚴實,可他還是不安份,直想把手腳伸展開,腳也在掙動。
他的……孩子。
李固輕輕把臉貼在繈褓上,他都沒發現,他的淚流了下來。沾濕了臉頰,也沾到額繈褓上。
這個又軟又熱,在呼吸在啼哭在動彈的小家夥,是他的兒子!
他和阿福的兒子。
李固真想……看一眼。
就一眼。
他想看看自己的兒子。
就像從前那一次,他想看看自己的妻子一樣。
世界很大,他並不貪婪。
對他來說,妻子,還有兒子,他們就是他的世界。
他想大聲的喊出來,他想讓所有人都聽見,都知道!
這是他的孩子!他有了孩子!
月光靜靜照在院子裏,夜鶯在林間宛轉鳴叫。遠處的山脈和夜空靜默著,恬淡而安謐。
楊夫人輕聲說:“夫人挺好的,屋裏收拾過了,您進去陪一陪她吧。”
李固抬起頭來,楊夫人把繈褓接過去,李固感覺到臉上的潮意,他胡亂的抹了兩把臉,朝著屋裏走。
屋裏收拾過了,還是彌漫著一股腥味兒。
血的腥味兒,還有別的味道。
阿福被移到幹淨的褥子上,她並不覺得很累,李固進來的時候,她看見他臉上的淚痕了。
她不比李固強。
聽到孩子第一聲啼哭時,她也落淚了。
李固握著她的手,沒有用力,似乎怕她會覺得疼痛,無力承擔。
“阿福。”
阿福的手慢慢抬起來,把他鬢邊散亂了頭發理了理。
“抱過兒子了?”
李固握住鬢邊的她的那隻手:“你受苦了……”
“不是那麽難啊。”阿福說,她臉上還帶著一點未褪的紅暈:“比我想的容易多了。”
“嗯,你現在,還疼不疼?你累不累?要休息嗎?要不要吃東西?讓常醫官來給你把把脈吧……”
“我還沒看孩子呢。”
屋裏人剛才都在忙亂,剪臍帶,給孩子清洗,包裹,然後就抱出去給了李固,阿福也在被人料理照顧,所以孩子到現在她還沒看到。
楊夫人抱著孩子已經等在一旁了。
阿福伸出手接過了繈褓。
屋裏的蠟燭還是不夠亮,可是也能看清這孩子的樣子。
他已經哭累了,眼睛閉著,嘴邊還有一點小沫沫,不知道是不是口水。
阿福聽說一般新生的孩子會紅紅皺皺像小老頭兒,可是這孩子完全不是那樣,很白淨,很俊秀。頭發潮潮的卷曲著貼在頭皮上,鼻子,嘴巴,臉型……咳,都像阿福自己。
挺團圓挺福相的。
“孩子好看嗎?”李固期待的問。
“像我……”
“啊,男孩兒像娘的多。”李固的手在繈褓邊摸了一下啊:“他們說我長的就像母後。”
阿福在生之前,更期待有一個像李固的孩子。李固更俊秀更聰慧……而且,也不光是這個原因。
就是這樣想,很期盼。
可是現在也不失望。
孩子很好,怎麽都好,隻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長的像誰一點關係也沒有。
阿福喝了一碗湯之後沉沉的睡了過去,極度的疲累讓她睡的特別沉,李固也累的很,他已經幾晚沒有睡好,這一天從城中趕回來,又經曆了這樣身心俱疲的一晚,雖然精神很亢奮,身體也卻支撐不住了。
楊夫人把諸事安排料理,也派人往行宮送信,籲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來。忙碌的時候脂粉早都落了,可是現在的她看起來臉上卻依舊有一種異樣的光彩。
海芳說:“夫人也歇會兒吧,天快亮了。”
天亮後還有一堆事情。
“嗯,你也歇會兒。”
海芳替她放下頭發寬了衣裳,楊夫人斜斜的臥下來。
“小少爺呢?”
海芳說:“就在夫人身邊兒也睡了,有人伺候著呢。”
過了一會兒,海芳以為楊夫人該睡著了的時候,忽然聽到她歎了口氣:“我想起從前的事情來……我頭次見到殿下的時候,他才出生一天半,瘦的像隻小貓一樣,哭聲也細弱……”
楊夫人有時候提起李固,還會用殿下的舊稱。這稱呼對她來說意義不一樣。稱殿下,這裏麵有一種懷念,一種親情,一種覺得似乎李固還未長大的疼惜。
海芳小聲應:“聽說那時候皇後身體不好,所以殿下以前身子也弱。”
“那時候,皇……”她說個開頭就停在那裏,海芳問:“夫人說什麽?”
楊夫人唔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