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雨 二

劉潤的目光帶著讓人戰栗的穿透力,仿佛對事情所有的真相與細節都了然於胸。

阿喜抖的太厲害,屋裏那樣安靜,除了外麵的雨聲,可以清晰的聽見她的牙齒打戰格格作響。

下午的事情,她後來再想,也想不清楚是怎麽發生的,她守在院裏門口,卻沒防著朱氏從鄰家菜園子的門直接進了後院,聽到屋裏的聲音她急忙進去,朱氏和史輝榮已經撕打成一團了。

後來……後來呢?

她隻知道朱氏突然就不動了,她駭然鬆開後朝後退,朱氏瞪著眼看她,伸出手,好像想抓住她。

她又了退了一步,朱氏抓了一個空,頹然的倒了下去。

“我沒殺人,真沒有殺人……我沒殺她……”

可是,真沒殺嗎?

她說不清,越回想當時的事,就越覺得腦子裏一團亂。史輝榮沒站在朱氏麵前,和朱氏正對麵的是她……刀子是怎麽從朱氏手裏被奪到她手裏的,又是怎麽在掙紮撕打中刺進了朱氏的胸口……她真的不知道!

她隻是不想再被送回庵裏去!她沒想殺人。

史輝榮跟她將他也被王府狠狠教訓了,險些就丟了性命,他說他一直忘不了她,可是沒辦法把她從那庵裏救出來。她隻是想和他一起離開這裏,隻是這樣而已……

朱家已經容不下她,連朱平貴都對她再也不親近。

當時的情形到底如何,劉潤心裏已經明白七八分。

阿喜也被拖了出去,李固捏著茶碗的手不知不覺越收越緊,杯蓋與碗沿錯著發出聲響,他把茶碗放下,半天沒說一句話。

“你今晚也回不去了,先住下吧。”

劉潤點了下頭:“夫人那裏……這事要怎麽說?”

第二天早上雨還未停,李固一夜沒睡的踏實,雨聲中遠遠傳來雞啼鳥鳴,跟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元慶在外麵叩門:“王爺,王爺。”

阿福還沒有醒,瑞雲忙去開了門:“小聲些,夫人和小世子還睡著呢。”

“快快,來客人了。”他喘得急,喘過口氣來,急著說:“皇上來了。”

“什麽?”

“皇上來了,就帶了幾個人!快稟告王爺!”

瑞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李信已經進了宜心齋院門。他穿了件石青色的袍服,身後唐柱撐著傘快步跟著。

李固還未梳洗,聽了回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李信脆生生的喊了聲:“哥哥,”人已經邁進門來,左右顧盼:“嫂子呢?嫂子沒事吧?”

李固顧不上說別的,沉聲說:“胡鬧,你怎麽出宮來的?就帶了這麽幾個人?”

“今天沒朝會……”

“你出來,韋校尉知道嗎?”

李固板起臉來,不怒自威的氣勢讓李信也心虛起來:“我……我就是不放心嫂子。她沒太傷心吧?殺人的抓住了沒有?”

李固沒被他給糊弄過去:“韋啟不知道你出宮?”

“我……出來的匆忙……”

李固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可是那神情分明是在說:“這事兒不會這麽算完。”

屋裏頭阿福聲音有點啞,低聲問:“誰在外頭?”

懷裏李譽也醒了,呀呀出聲。

李固剛說了聲:“是皇上來了。”

李信已經等不及,掀起簾子就跑進了內室。

阿福看東西有點不太清楚,眼睛腫的厲害,火燙燙的疼。喉嚨裏像塞了砂團,說句話都費勁兒。李信撲了上來,一把抱著她:“嫂子,是我!”

阿福還沒徹底清醒,一時間還沒想起李信早已經不住在成王府,順手抱著他,問了聲:“怎麽起得這麽早?”

李信的臉貼在阿福臉上,輕聲說:“嫂子,你別太難過。父皇去的時候我也很傷心,可是我還有哥哥嫂子,還有好多人陪著我,我這麽想著,就覺得心裏不那麽難受了。嫂子,你也別太傷心了,你還有哥哥,有小月亮,還有我……大家一起陪著你……”

阿福的眼睛已經幹澀刺痛,淚流得太多太凶,可是現在聽著這樣稚氣又懂事的話,心中的酸楚傷痛一起湧上來,她抱著李信,眼淚一滴滴的落在他的頸間發間。

淑秀過來將李譽抱開,李固慢慢在床沿坐下來,李信有些手足無措,扯扯他的袖子:“哥哥,你勸勸嫂子。”

“沒事……”阿福拭著淚,輕聲說:“我沒事兒了。”

她聲音啞的厲害,瑞雲端了一盞茶過來,茶水清甜裏帶著微微的澀意,回味卻甘醇,水喝下去,喉嚨頓時舒服了不少。

外麵還在下雨,阿福定定神,問李信:“皇上怎麽來的?”

李信苦起臉:“我不放心嫂子,所以就過來了。哥哥剛才已經訓我了,嫂子就不要再說這個了。”

阿福搖搖頭:“下次不可這樣。”

她的聲音裏透著疲倦悲傷,李信心裏發酸,頭靠在她懷裏,小聲說:“嫂子,你可不能拋下我們不管。”

“傻話,我能去哪兒啊。”

外麵的潮意透進屋裏來,身上有些微微發冷。

阿福的反應比平時遲鈍的多,傷痛太巨,讓人的知覺感覺都變得麻木了。可能是痛過了頭便不覺得太難受,也可能是人會本能的自我保護,不讓神經始終處於最敏感的狀態時刻承受傷痛的折磨。她木然的穿衣,梳頭。孝衣才收起來沒有多久,又穿在了身上。鏡子裏的她蒼白得像個鬼,兩眼通紅,臉頰浮腫,嘴唇幹得裂了口子,看起來恍惚呆滯,仿佛被抽去了精魄神魂一樣。

李固站在身後,他手緩緩的摸索著,放在她肩上,他的手溫暖有力。阿福望著鏡中他的樣子,沉靜,溫存,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就是天塌下來,他也會替她擔著。

阿福的手緩緩抬起來,蓋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冰涼,李固覺得心裏發酸發疼。如果可以,他願意替她撐起一塊天,替她擋住所有的傷害。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辦法,讓她擺脫喪母之痛。

“殺害朱夫人的凶徒,已經抓住了。”

阿福慢慢的消化這句話,忽然挺直了背,緊緊握住他的手:“當真?是誰?”

“史輝榮欲和阿喜私逃,搜索家中財物時朱夫人恰好回來撞見了他們……”

阿福無神的眼睛,慢慢的有了焦距。憎惡的光亮讓她不知道從哪找回了力氣,一下站了起來:“他們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