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七夕 一

說起來,從那天之後,李馨到王府來的次數頻繁了一些。比起前幾個月一次沒看過的頻率,六月到七月間來的次數可算不少。

七夕那天李馨也過來了。

府裏的丫鬟們可是早早的等著這一天,廚下了備了各式乞巧果子,準備晚上就在池塘邊葡萄架下乞巧。京城亂成初定,人們像往年逢節一樣家家曬書曬衣。但是這種熱鬧,帶著一點驚魂初定的安慰意味。

也許人們借這樣過節來證明,戰亂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太平時節。

李馨脫了絲履和宮裝,換上涼屐短衣,跟阿福,還有府中的其他女孩兒一樣笑嘻嘻的準備應節的一應事宜。阿福的手是極巧的,這個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二丫瑞雲她們還來央阿福給她們的繡活兒紉上線,鏽了第一針,說是要借阿福的靈巧氣兒。連小李譽也跟著興奮不已,出出進進的跟前跟後,腰上係著七彩絲線錦穗荷包,別人笑他也跟著咯咯笑,又白又胖的手臂像藕節一樣。

李馨看到他手裏拿了個綠油油的東西不肯丟,有些好奇,湊過去看,是一隻用草葉編的蟈蟈,用的又細又韌的翠線草葉子,手藝精巧,編的既結實又精致,眼睛那裏還不知怎麽嵌了兩粒黑色的瓷珠充當眼睛,腳,翅子,須子都有,栩栩如生,風一吹,須子還會微微顫抖,別說小孩子,就是李馨見了也喜歡的不得了。

“這個哪裏來的?”

李譽笑嘻嘻和她對視,他雖然聰明,這句話卻答不上來。一旁海芳笑著說:“這是剛得的,高公子和韋公子他們過來了,特意讓人把這個小玩意兒遞進來給世子。不知是哪裏買的,這編的真好。”

李馨微微一怔,李譽已經扯著她:“姑姑,姑姑,走。”

“咦?去哪裏?”

“花,魚!”李譽小朋友字正腔圓的表達他的意願。

“要去園子啊?”

李馨看了一眼外頭,夏日炎炎濃蔭長,空氣裏浮著青草樹葉花朵的清香。

“好,等等你娘,咱們一塊兒去。”

阿福也換了雙涼屐,牽著兒子的一隻手。桑木屐齒敲在花園裏的青石路和卵石小徑上發出清脆的,哢嗒哢嗒的響聲。

“昨兒五丫頭又和我鬧了一回。”

“唔?因為什麽?”阿福覺得一點都不意外。李馨和李芝的關係之差宮內外無人不知。阿福有時候甚至覺得,李馨和李芝,有點像自己和阿喜似的,天生就是對頭。

“沒事兒找事兒唄。昨兒皇帝在我那裏吃了頓點頭,她聽說了以後不樂意。再加上她的婚事也太順……她好像總是要和我爭搶東西,以前是父皇的關注。父皇不在了,她又不忿現在皇帝和我親近。”

“她也要出閣了?”

“嗯,可是宗府擬的人選,她可都看不上。何美人也管不了她。”

李譽去折長在路旁的小黃花,淑秀急忙過去護著怕他跌倒。

阿福終於瞅著這個合適的機會,小聲問:“那你呢?你不想再嫁人了?”

“嫁人啊……也沒有什麽意思。所嫁非人,還不如不嫁。”

阿福輕聲說:“不是每個男人都像那個蕭元的……”

可是,雖然話是這樣說,阿福也知道李馨的心結沒那麽容易解開。畢竟,哪個女人知道自己的老公殺了自己的老爹,能無動於衷?就算一開始是同床異夢的,也不行吧?

“也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嫂子你這麽好福氣的,我哥可是千裏,不,是萬裏挑一的好男人啊,嫂子又賢惠,這可是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遠遠傳來兵刃交擊之聲,李馨停下腳步來,有些疑惑的往前方看。

“那邊是小練武場。”阿福也有點疑惑。李固一早一晚會去打趟拳練會兒劍,這會兒這樣熱,誰這麽想不開跑來練功?

繞過樹叢,練武場邊高高矮矮站了幾個人,李固雖然看不見,但是神情肅然,聽得十分專注。

場中比拚的是韋啟和高英傑。

阿福極少看到這樣的場麵,李馨也是一樣,刀刃劍刃在陽光下反射出點點寒光,勁風虎虎,看得人目眩心驚。明知道這肯定是友人之前的切磋較量,還是讓人擔心……畢竟兵器可沒長眼睛,萬一碰著挨著那可就要見血的。

阿福緩緩走過去,輕輕拉著李固的手。

李固的頭轉過來一些,朝她微微一笑,回握著她的手,依然注意聽著場中動靜。

阿福偏過頭,李馨站在她身旁,望著場中的眼神那樣專注,還帶著一絲迷惘。

她看的人當然不是韋啟。

陽光灼熱,樹蔭下的斑駁光影投在人的臉上身上。阿福轉過頭再看高英傑,場中兩人已經一起停手,韋啟笑著抄起腰間巾帕抹了一把汗:“還以為你這些日子懈怠了,覺得能占你些便宜呢。”

高英傑還劍入鞘,答了一句:“每天早晚的半個時辰我是不會丟的。”

兩人與阿福和李馨見禮,李固他們回小書房,阿福牽著李譽的手回宜心齋,李馨跟著後頭,有些神思怔忡的樣子。阿福喊了她一聲,李馨恍如未聞,等阿福提高了聲音再喊第二聲時才回過神來。

“嫂子說什麽?”

阿福指著一旁的石凳說:“坐下來歇會兒吧,正好我有話和你說。”她沒有繞圈子,交待小船把李譽抱開,直接就問:“你與高英傑,是不是互相有情意?要是那樣,你也不用瞞著我,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李馨愣愣地看著她,阿福生怕自己把話說得太直了。就算李馨前輩子也是現代人,但是在這個時代生活久了,大約還是習慣這裏循規蹈矩的談話方式了。

“我的意思是……當時在山莊的時候,我覺得,你和高英傑,嗯,似乎有點患難生情的意思。不過後來你走了,你也嫁了人,這事當然不必再提起。可是現在你和他之間應該沒什麽障礙了。你要是對他有意,他也對你有情的話……”

李馨低聲說:“嫂子,你不用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你也知道,但凡有點誌氣的男子,誰肯做那個窩囊龜縮駙馬?他誌向遠大,生性不喜拘束。我是……我是覺得他人很好,可是正因為覺得他好,我才不能害的他窩在京城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