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縫補
綠盈專管伺候太後梳頭的事,其他時候清閑的多,看著阿福和薑杏兒兩個都是老實孩子,倒教給她們不少事情,也說了一些掌故。阿福問起玉嵐宮,她也爽快說了。
“玉嵐宮住的是宣夫人。她入宮時曾經得寵過,後來生下三公主封的美人。三公主十分聰明伶俐,玉雪可愛,皇上十分疼愛她。後來宣美人又生下了哲皇子,晉為夫人,入住玉嵐宮的。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初進宮時認識的兩個同伴,現在分派到玉嵐宮,上晌領飯的時候碰見了。”
“哦。”綠盈點點頭:“大概是哲皇子身邊添人了。”
伺候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很辛苦。
阿福給薑杏兒泡了一壺茶,綠盈順手端過來倒了一杯,茶水顏色淺綠,喝起來微酸帶甘,不是茶葉衝泡的。
“這是什麽茶?”
“杏兒昨天吃多了油膩,拉肚子,我在園子裏揪了幾片草葉子回來,碾碎衝了水讓她喝的。”
“喲,園子裏還有藥草?”
“也不是草藥,就是早先在外頭的時候,聽人說這個能治瀉肚子……”阿福越說聲越低:“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效。”
外頭有人喊了一聲:“綠盈,你在屋裏麽?”便推門走進來。
阿福站起身來。
進來的這個宮女人明顯沒有聲音美。剛才在外麵問話的那一聲,聲音又軟又糯,但是本人卻圓胖了一些,腰身看起來——就沒腰身。
“太後娘娘剛才說,把那套翡翠頭麵找出來給三公主。”
“啊,這就來。”綠盈放下茶杯要跟她一起出去,那個宮女正要走,忽然轉過頭來:“我聽說柳夫人帶回來兩個小姑娘,就是她們嗎?”
薑杏兒躺在那裏睡的昏昏沉沉的,阿福朝她微微屈膝:“見過姐姐,姐姐喊我阿福就是。”
“嗯,我是紫玫。”
阿神乖巧的說了一句:“紫玫姐姐,以後請你多多教導提點。”
紫玫點個頭,神態有些冷漠,和紅盈兩個人去了。
到晚上杏兒總算好多了,雖然飯裏也有肉,可是她卻一塊也不敢碰了,扒著飯就著茶吃了。
“常聽人說人窮誌短,我這倒好,窮命,腸子細,吃了好的都容不下。”
阿福很想笑,硬忍住了。
大概真有這個原因吧。
“以後慢慢就好了。”
“謝謝你阿福。”
“好啦,這些就別說了。”
第二天劉潤看她們一起等在那裏,也沒多說什麽。
炎熱的夏天,德福宮裏卻顯的花木深深,多少抵消幾分暑意。綠盈對她們還算照顧,天天不忘給她們留一份綠豆湯在屋裏,有時候還能喝到難得的冰鎮過了的酸梅湯。
但阿福知道並非所有的宮女都有這樣的好運氣。有天遇到薑淑秀,她說起那些同住一屋,但是分到香沉苑去的女孩子,還是許多個人擠在一個屋一個鋪上,每天的活兒多的做不完,還經常挨罵挨罰。
“還有,我們雖然還沒有俸祿,但是她們肯定也領不到幾文……”
阿福不敢讓她再說,衝她搖手。
“我知道……”她壓低聲音:“你又不是別人嘛。”
“你們最近過的怎麽樣?活兒累不累?有沒有受打罵?”
“還好,慧珍姐挺照顧我的,她聰明嘛,有她提點我也沒有犯什麽大錯兒。宣夫人脾氣很好,三公主也挺好……就是哲皇子,”她忽然換了話題:“反正我就是幹點雜活兒,送東西,灑掃庭院什麽的。”
阿福覺得,這種安靜的,和花花草草打交道的日子,和以前在山上的生活區別不大。但是……山上可以看到廣闊的天空,一切都是那麽自在。這裏的天空,是四方的,被嚴嚴實實的框起來的。說話不能高聲,走路也要輕巧,連最傻氣的淑秀都漸漸變的規矩起來。阿福有些好奇她是怎麽這樣快的改變了,但是同時又隱約覺得,最好不要去探究原因比較好。
但是杏兒卻聽說了原因,當然立刻告訴了阿福。玉嵐宮挨著北苑,有一個也是剛進宮的小宮女因為說話不慎,被杖責二十,大概暗傷重,雖然當時還能說話,可是當天晚上就咽了氣。
“淑秀好象和那個小宮女是同鄉呢,一定嚇壞了。”杏兒縮縮頭:“幸好我們在德福宮,太後她是好人。”
太後是好人嗎?
阿福也不知道,她們還沒見過太後。幹的都是些低微的雜活兒,離貴人的距離遠的很。
但是,太後當年也曾經是後宮中無數美人中的一個。她能力壓群芳,笑到最後——當然,太後現在也許是善良的。
杏兒今天熱心的幫阿福攬了個活計。劉潤的袖子被花枝勾破了一個口子,杏兒主動熱情的表示她們來幫他補上。
當然,杏兒那手針線活,還是獻醜不如藏拙的好。
她笑的很諂媚,把那件藍灰的外衣遞給阿福:“阿福姐,麻煩你……洗臉洗腳水我去打!我去領飯!你就幫我……”
“你啊。”
她就算不說,阿福也會補的,劉潤對她們很照顧的。
劉潤啊……
阿福想起他,覺得心情很複雜。
宮女或許還有離開的一天,等待那遙遙無期的皇帝的開恩,讓這些被禁錮了自由,消磨了青春的女子能夠離開皇城。但是劉潤他們別無選擇。
阿福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滴血珠滲出來,迅速在那藍灰的衣料上暈出一個暗紅的圓圈。
啊,糟糕!這種淺顏色的衣裳沾了血可不好洗!要是搓洗的太厲害,那上頭藍灰的顏色也會脫掉,衣服灰一塊白一塊可就不能看了!
阿福皺著眉頭,除了皂角,還有別的什麽辦法能……
阿福在針線筐裏翻了翻,還有一團淺灰的線,大約是絲的,看起來有點柔和的亮光。
阿福對著光看看,在光線下頭這線看起來象一團煙霧似的,大概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不好繡什麽花樣。
嗯,蓋起來,應該不難辦,天黑前能幹完。天黑之後就不方便了,蠟燭珍貴,油燈有煙氣熏眼,看不清不說,時間稍長一些眼睛特別難受。
好吧,開工。
阿福看看外麵的天色,希望天黑前一定完工!
太陽快落山,屋裏已經暗了許多。杏兒端了她們的晚飯來,第一眼就看到疊的整整齊齊放在床頭的那件衣裳。
“啊,已經縫好了?”
她把衣服抖開看,又展平了摸,眼睛越瞪越大:“這,這補的……阿福!你手藝真好!這補的天衣無縫啊!”
幹了半下午活兒餓的不得了的阿福狠狠咬了一口麥餅,含混不清的說:“補過的是左襟,你看右襟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