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哥哥

阿福看著緩緩走進屋裏來的人,幾乎覺得……似乎隔了大半輩子的光陰。

其實,不過短短的一年多時間。

朱平貴也看見了那個緩緩站起身來的女子。

這是阿福嗎?

朱平貴印象中的阿福……是胖胖矮矮其貌不揚的樣子,可是現在站在他麵前的確實一個亭亭而立的女子,依稀是阿福的模樣,可是阿福,阿福她可沒有這麽……

朱平貴的目光落在阿福的臉頰旁邊。因為阿福剛站了起來,耳朵上的銜珠雙魚水晶墜子來回打著晃,看起來璀璨靈動,就如同銀光閃閃的真的魚兒在那裏遊動著。

朱平貴讀過的書不多,他也想不出什麽好詞來,戲裏頭唱爛了的花容月貌什麽的,都用不上來……反正,還是那個人,可是,又不是那個人了。

“哥哥。”阿福輕聲說:“一向可好嗎?”

還是她,還是阿福妹妹。

朱平貴陡然間回過神來,劉潤在一旁示意他向正中坐的那人行禮。

朱平貴一時沒意識到,坐的那個年輕人就是堂堂皇子,這偌大的一座王府的王爺。

他聽說這位新王爺眼睛是盲的,坐在那裏的那人,年紀又輕,看起來穿的並不怎麽富貴,隻是一襲青布衫,也沒有像他所見過的富貴人那樣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誰都看不起的樣子,甚至那雙眼,都像秋天凝在草葉上的露珠子似的,一點不像個……

他……他可和自己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比他另一個妹夫劉昱書看起來年紀還輕,還更像讀了很多書的文靦模樣。

“拜見王爺!”朱平貴重重的跪下去,阿福一怔,沒等她上前,李固已經抬起手來:“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一邊劉潤就將朱平貴給扶了起來。

“阿福,你們兄妹許久不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就不在一旁礙著事了。”

“嗯……”阿福點了點頭,李固扶著元慶的手緩緩出去。

他的身影已經不見,朱平貴才結結實實的鬆了一口氣。

“阿福……不,淑人,那就是王爺嗎?”

“是啊。這兒沒別人,你也別叫我淑人了。”

朱平貴有點回不過神兒:“哦,怎麽王爺這麽年輕啊……”

阿福滿懷心事也讓這句話逗的一笑:“哥,誰規定王爺就得是老頭子啊?”

朱平貴有點尷尬:“那不戲裏都這麽演的麽……王爺都是一把胡子。”

阿福沒和他糾結這個問題:“哥,家裏還好吧?”

“好,都挺好的。”

說完這兩句話,屋裏又沉默了。

劉潤默默的端了兩盞茶過來,朱平貴忙站起身推辭,說是不敢當。

阿福仔細的打量他,朱平貴比以前顯得黑了,也壯實了些,還……顯得穩重了一點。也許挫折會加速人的成長。分別的這一年多朱家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壓在他的身上。

沉默了一會兒,阿福還是先開了口:“哥,住在城外還習慣麽?”

“還好,一開始覺得氣悶,不過我和莊裏人一起在附近收些生絲棉花什麽的,賺的不多,也夠生活的。”

阿福低頭想了想:“那就好,不過老屋和老鋪,畢竟是家傳的基業,就這麽扔了,實在可惜。”

朱平貴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其實盤出老屋和鋪子,得的錢還在娘手裏沒有動……隻不過因為阿喜的事,娘怕人言可畏,所以寧願住鄉下。”

“阿喜……還好吧?劉家到底怎麽說的?”

朱平貴含糊起來:“劉家那邊……就是沒消氣。”他抬頭看著阿福,還是把話說出來了:“其實當時抬過去,拜天地之前,劉家都以為娶得是你……”

“什麽?”阿福意外之極:“你們,沒和劉家先商量好啊?”

“事出突然,娘和阿喜的意思是……娘說,還是朱劉兩家結親,阿喜的嫁妝更多,生的也可人喜愛,拜了堂就是夫妻了,劉家也沒什麽不樂意的……”

到底是娘說還是阿喜說啊?阿福無奈的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劉家伯父的脾氣直。別人下棋要贏了他他一點兒不介意,可要是出了棋想反悔,他可會暴跳如雷的。事情一揭穿,他一定要聖騎的,這對阿喜不好,事先如果和劉家商量一下,想來救人如救火,劉家也……”

劉家會不會同意?也許會,也許……不會吧。

娘,也許是怕說出來之後劉家不同意,這事兒就做不成了,所以才想隱瞞的吧?可是這嫁女兒和賣醬菜又不一樣,醬菜買回來,吃了完事了。可阿喜嫁過去,要過幾十年的日子,以欺騙為始,後麵的路怎麽會走的順呢?劉家伯父一挑剔,阿喜再一嬌氣起來,也難怪……處不好。

對了,還沒有寫婚書,那肯定也沒有拜過劉家的祠堂。

這可真糟糕。

對劉家來說這事兒影響沒那麽糟糕,這世道就是這樣的,男方不吃虧。可阿喜不同了。她沒正妻的名分,卻有了已嫁一次的事實眾所周知,這樣她將來可怎麽辦?沒出嫁的姑娘是金子,嫁了人的媳婦是銀子,可是阿喜連個妻都算不上,難道算是給人做了一回妾又做了棄婦?那她的名聲可不全毀了麽?

唉……

劉潤提了句:“淑人,留飯吧?”

“不敢不敢。”朱平貴一下子站起來,又變成了剛進門時的拘束模樣:“天不早了,趁天沒黑我還得趕著出城呢,不然回不去了。”

劉潤笑容可掬:“你不必見外,今晚就在府裏住一夜,明天一早讓人送你回去也不遲。淑人與兄長這麽久沒見,哪能就說這麽幾句話,茶飯不用就要告辭的道理?這到哪兒都說不過去啊。”

阿福跟著點點頭,還沒說話,外麵傳來有些淩亂的腳步聲,一個小小人影歪歪扭扭的邁進了門,朝著阿福就撲過來。

“阿福——”

奶聲奶氣的李信把阿福這兩個字喊的字正腔圓,阿福伸手就將他抱了起來,乳母張氏跟著進來,急的拍胸口順氣:“哎喲,小祖宗,您可嚇死我了,哪能跑這麽快,磕著碰著怎麽好?”

阿福笑著說了句:“不要緊的,小孩子摔摔打打才能長大呢。”

張氏不敢和她頂,唯唯諾諾的站到一旁,但是肚裏卻嘀咕,反正不是你的孩兒,摔著碰著你也不心疼——也不想一想,皇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能一樣麽?

李信伸手想去揪阿福的耳墜子,阿福偏過頭,這孩子揪起來沒輕沒重,可真讓人吃不消。李信對那魚形的墜子也沒有太大興趣,摟著阿福的脖子說:“阿福,飯!”

李信小皇子殿下餓了,他的語言簡單直白,要嫂子喂吃飯!

其實他以前吃飯並沒特別要求阿福來喂,可是看阿福喂李固兩次之後,這孩子開始心理不平衡了。不患寡患不均,小孩子尤其這樣理解,喂了他,那為什麽不喂我?阿福要不喂,他就能咬著牙不吃飯。一回生兩回熟,三回就盛了定例了,現在隻要一到用飯的時辰,李信殿下就自動的跑來找阿福。連這個稱呼,也學著李固喊了,李固喊阿福,他也跟著喊起阿福來了。不過,這孩子雖然很小,但是趨吉避凶的本能很強悍,當著李固都是喊嫂子,李固不在時才大模大樣的喊阿福名字。

“這……”

朱平貴很意外,小聲問:“王爺這麽年輕,兒子倒這麽大了?”

劉潤咳嗽一聲:“這是王爺的弟弟,信皇子殿下。”

“哦哦……”朱平貴連忙點頭。

這小孩兒還真好看,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機靈的孩子啊。這龍子鳳孫啊,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樣。

“哥哥,那就一塊兒用飯吧?”

“不不不,”朱平貴連忙推辭:“我隨便吃點兒就行,那個,我和這位劉內官一起吃,就挺好。和王爺,還有皇子殿下同桌,那肯定不成。”

按規矩,是不成。不過沒有人管著,倒也不用認真計較。

阿福說:“哥哥不是外人,不用客氣的。”

“真的不用,”朱平貴很坦然的說:“要是和王爺坐一桌,我肯定渾身不自在,坐也坐不好吃也吃不好……還不如讓我和劉內官一塊兒,我們還能說得來。”

阿福有點疑惑的看著劉潤。

她怎麽不知道劉潤這麽容易和人說得來?他平時雖然不和人交惡,可也沒見他賤人就熱情結納啊?

“淑人不必擔心,您去陪王爺吧,再不去,信皇子殿下可要餓壞了。”

阿福沒有再勉強朱平貴。

可是,心裏不是不惆悵的。

雖然以前和哥哥也不是特別親近,畢竟……有阿喜在,阿喜和他更好些,撒嬌什麽的,阿福可做不來。

但是,今天這見麵,朱平貴一口一個淑人,還是讓阿福覺得失落。

以前那簡單的兄妹關係,以後是不會再擁有了。

不過,劉潤今天隻帶朱平貴一個來,比直接讓母親和阿喜一起過來要好些,要是今天母親和阿喜一起來了……情形又會怎麽樣呢?

當然,她們總會來的,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見麵了。

母親現在好嗎?身體不知道石頭康健如昔。阿喜……她現在又怎麽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