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秋日 二

這片空地阿福原來說要種果樹,隻是現在不是時候,地沒有利用起來,所以在這裏曬菜倒是正方便,人來人往的,連李信也在曬菜場上跑來跑去,小皇子對這種新鮮事加倍感興趣。平時在他身邊轉來轉去都不是這樣的人,也沒有這樣好玩的事。他彎下腰抓了一把在曬的灰豆角,抬手看見阿福,臉上笑開了花,抓著豆角,搖搖擺擺就朝阿福衝過去:“嫂子——”

有什麽煩惱看到這孩子的時候,也偶扔到九天雲外了。

阿福把他抱了起來,李信咯咯笑,把手裏的豆角王阿福嘴裏塞。

在他看來,這是很討好的很親近的表示了。這時候的小孩子對食物很敏感,一般很難讓他們把自己的食物分出去。

阿福笑著扭過頭不吃,張氏忙趕過來。

“可不能讓他吃這個。”

“是是,是剛才廚房的人想看菜的老嫩咬了一口,大概殿下就看在眼裏了。”

李固饒有興趣,雖然他看不見,但是這裏的熱鬧動靜與書齋全然是兩碼事,不光廚房的人在這兒忙,還有馬房的和前院的一部分人手都在幫忙。馬房的把鍘草料的鍘刀都搬過來了,這下省了廚房的人把菜切斷的功夫,當然,從中劈開菜瓜這些事鍘刀還幹不來,廚房的人擺開案子在一旁幹的熱火朝天。

“這些菜曬幹了,到冬天吃?”李固問。

“是啊。”阿福笑笑:“在宮裏的時候,冬天也有時鮮菜,出來了之後,雖然內府肯定也有份例送來,但恐怕隻有夠你我還有信弟三個人的,這滿府這麽多人,冬天吃什麽?”

韋素也來了興致:“我們家到了冬天菜也吃的少。這菜幹怎麽吃?回去我們也背上。”

“這種豆角曬幹了到冬天可以燉肉,很去膩。菜瓜還有別的,像那邊的葉子菜曬了之後還要醃一醃的。”阿福說:“這些都有廚房的人操心,你不用管這麽多了。”

韋素摸摸頭:“這倒是。我們是男人嘛,後院的事就交給女人辦好了。”

李信掙著下地,又在場中亂竄起來。張氏雖然體力還好,但是跟著他跑了這麽半天,也累的滿頭大汗,虧得她梳的是最結實的環髻,要是敢梳的別的不牢靠的發髻,現在非成瘋婆子不可。

阿福以前覺得張氏發髻老氣,現在可不敢這麽看她了。

人家不虧是專業的奶娘,這頭發怎麽梳都是有講究的。

熱鬧的場麵,亂跑的李信,暖融融的陽光,李固和韋素兩個人總算擺脫了在屋裏的時候那種壓抑鬱怒的情緒,韋素還樂顛顛的過去跟李信一起搗蛋,翻看地下曬的菜,還引的李信在後頭追他跑。

眼前一切,如果可以凝固定格下來,就好了。

這時候沒有照相機,阿福也不會畫畫。

所以太隻是貪婪的,用眼睛看著,然後,牢牢的記住。

記住這一刻,她是多麽的幸福。以後的時光,不論遇到什麽樣的境遇,她都尅也把這一刻拿出來,反複回味重溫。

雖然她不太懂那些國家大事,可是也能看出,現在朝廷的情形是不妙,外有邊患,內有天災人禍。

就連一向不問外頭事情的李固,還有總是吊兒郎當的韋素都這樣……

阿福揉揉額角,秋天的陽光依舊熾烈,曬的她有點眼暈。

瑞雲快步走來:“淑人。”

“嗯?”阿福轉過頭。

“朱夫人和朱姑娘來了。”

阿福唔了一聲。

瑞雲也知道這位主子和家裏關係不怎麽和睦,那個朱姑娘一看就像是安分人。不過瑞雲向來不愛搬弄口舌,阿福當時挑她也是看中了她這一點,阿喜來過幾次後,王府裏的人隱隱都看出來點事,也不是沒有丫頭和瑞雲拉扯這些閑話,可是瑞雲一個字也沒和旁人說過。

阿福說:“好,我這就來。”

她低聲和李固說了一聲,李固拍拍她手:“要我過去麽?”

“不用了。”

李固點點頭:“留她們用飯吧。”

“好。”

阿福過去時,阿喜與朱氏在花廳裏等著。

阿福從後麵夾道走,這條路近。劉潤正守在那裏,迎上來低聲說了句話。

阿福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真的?”

“嗯,前天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劉潤笑吟吟的,輕聲問:“你要不要……嗯,看看?”

密道這種東西,阿福是聞名已久,但真要見,還是頭一次。

“我母親和妹子來了,這會兒……”

“沒事,跟我來。”

阿福猶豫了一下,劉潤已經轉身。她轉頭看了一眼花廳方向,轉身跟了上去。

夾道這邊是一座小花園,劉潤領頭鑽進假山洞裏。阿福拎著裙角也跟了進去。

鑽假山洞這種事阿福的身份年紀都不適合做了,所以雖然韋素說過這王府的假山堆疊大有意趣,阿福也沒去鑽過。當然,李固就更不可能了。

劉潤也是整天要忙活,居然還能抽出閑心來鑽山洞。

眼前忽然變黑,阿福有點不適應。

劉潤停了下來,阿福隱約能看見他從地下拿起什麽東西,啪的輕響之事,劉潤點亮了手裏的那盞小油燈。

“來,走。”劉潤說:“我的眼力不用點燈也行,你拿著這個吧。”

阿福接過燈,環顧他們站的地方。

四周都是假山石,朝外看還能看見一點光亮。

“來。”

劉潤朝裏走,阿福有些忐忑的跟上。這假山裏頭的空間比想象中大一點,石頭套石頭,朝前看隻能看見一步遠,阿福覺得這裏簡直就是窟窿套窟窿,沒走兩步就得弓下身貓腰走了。

感覺已經到了盡頭沒路可走的時候,劉潤抬手在一塊石頭上摸了一下,說:“你看。”

阿福探頭看,那大石頭上還有塊小石頭嵌在那裏,並沒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

劉潤扭著那塊小石頭,緩緩轉動。

輕微的轟轟聲音想起來,阿福端著燈的手晃了一下,燈油潑了幾滴下來,差點滴在她的手上。

眼前那塊大石頭緩緩的轉了一下,露出一條窄縫,僅容一人鑽入。

“啊……”

“底下我還沒有去看。”劉潤說:“不過我猜這條暗道多半不是藏物所用,大概還有一個出口,應該是當時建王府的人為了以備萬一留的藏身逃生途徑。”

阿福端著燈,朝前湊了一點。

洞裏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到。不過,好像除了一點點潮濕的泥土氣,也沒有什麽別的味道。

“好了,你去見朱夫人朱姑娘吧,這個,唔,不急,回來我再下去探一探,探明白了,這事兒你也不能告訴旁人。”

阿福用力點頭:“我知道,逃生密道要是讓人知道了,那還叫什麽密道!”

她的心跳怦怦的,快極了。

莫名的,有點興奮,又有點害怕的感覺。

“嗯,回來我再去別處找找,看還有別的密道沒有。”不過劉潤自己也搖搖頭:“不過我看,挺難的。這種密道又不是建來迷惑人用的,一般隻會有一兩條。嗯,如果還會有,宜心齋裏說不定會有。”

“咦?”

“嗯,你看,密道這東西,是為了有危險時逃生保命吧?”

阿福說:“是啊。”

“如果在晚上在臥室,遇到有什麽變故了呢?”劉潤轉動那塊小石頭哦,讓大塊圓石又移回原處。阿福上下掃視,看不出什麽破綻來。要不是剛才瞧見,她是怎麽也不會想到這裏會有密道的。

“是啊,如果那樣的話,那麽臥室裏,很可能也會有一條密道吧?”

劉潤點點頭:“正是如此,所以我要先和你說一聲,要是你也覺得可以,那就找個機會我去宜心齋寢室裏找一找看。”

阿福想了想:“好,這兩天我就安排。”

劉潤拍拍手:“好了,先出去吧。”

阿福想了想:“那……當時韋素從內府拿了王府的構建圖來……你說,會不會還有別的人知道這密道?”

劉潤搖搖頭:“不會。若我是當年建這王府的人,構建圖上也不可能標出官道來。而且,建成之後,工匠肯定會被滅口。”

阿福在油燈微顫的光芒中打了個寒噤。

劉潤走在她前頭,先探頭看了外麵,阿福才走了出來,手裏還端著那小油燈。

太陽重新照耀在身上,阿福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剛才黑暗中的所見就像一個忽來倏去的幻覺一樣,如此不真實。她回頭看了一眼假山石洞,心中滋味複雜。

劉潤把油燈接過去一口吹滅:“好了,你去花廳吧,還有人等著呢。”

“哎。”

阿福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劉潤正轉過身去,盯著小花園裏的池塘,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他身姿超逸猶勝池邊秀頎婆娑的垂柳。

阿福突然想,劉潤……他以前到底是什麽人?

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成了宦官呢?

這個人身上有無數的秘密,認識的越久,謎團越多。

她的腳步慢下來,繼續朝前走。

一片葉子從枝頭落下來,打著旋飄墜,落在了阿福腳邊。

葉子還是翠綠的,卻已經落了下來。

但是,秋天真的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