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的粉,就在你身上。◎

斑駁的月躲在烏桕樹後,黑魆魆的天漸漸吞噬了四周的光亮。

浮雲卿掇來條杌子,抱著一甌阿驛,窩在廊簷下坐著。一邊啃著阿驛,一邊仰頭望天。

如今麥婆子身子好了些,不再幹重活兒,便操心著浮雲卿的起居吃穿。

乜見她隻披了件薄衫子,鎖骨至胸前大片肌膚**在外,麥婆子掀來件薄毯,披到她身上。

“現下已經亥時了,公主怎麽還不去歇息呢?”

浮雲卿打著哈欠,可她並不困。

“睡不著,婆子先去歇息罷,不用時刻操心著我。”

麥婆子噢了聲,仍放心不下,俯身問:“要不給您把安神香點上?方才我進屋踅摸一圈,見香爐裏沒燃香。這一月來,您每晚睡前都要點那塊香,今晚怕不是忘了嚜。”

浮雲卿擺擺手,說不用,“那香以後都不用點了。沒有這香,我也能入睡。”

麥婆子見她興致不高,不敢多問。

“熬夜傷身,您記得早點睡。”

話落便歸了側屋。病隙間,她想通了許多事。到底是要盡心盡力做婆子的,旁的事,不要過多肖想。

未幾,浮雲卿起身回了臥寢。

正側躺在床榻上,想著明日要做的事,便見尾犯踅步來報。

“卓先生那頭剛傳來消息,明早他要出府處理些私事。吩咐我來給您說一聲,明早他給您請不成安了。”

“他又要出去?”浮雲卿坐起身來,悻悻說道:“打他來府裏住,告了多少次假了,數都數不清。敬先生與他同為夫子,他比敬先生差遠了。人家每日都待在府裏,隨叫隨到。他呢,是整日見不到個人影。”

尾犯覷著她的臉色,回道:“卓先生是武將嚜,武將坐不住,實在再正常不過。敬先生的確一天到晚都待在賬房裏算賬,旁的時候,都是跟公主您在一起的。”

“府裏攏共二三十口人,我也是去年才建府的,府裏的賬不過一年,哪裏需要他每日都去算。再說,在敬先生接手之前,賬房就沒人管了麽?”

尾犯赧然道:“的確沒人細管。先前府裏的事由兩位婆子管著,後來麥婆子抱病,成了禪婆子與敬先生來管。半月前,禪婆子也問過敬先生賬房的事。他的意思約莫是,賬不多,但記錄得潦草,大幾項支出對不上,這才耽誤許久。”

“確實不是件輕鬆事。”浮雲卿倏地撳住尾犯的手腕,把她按到身邊坐下,說道:“明早我去慰問一番。敬先生為公主府操勞許久,我總得有個表示才行。”

尾犯點頭說是,“為甚要在清早?吃過午膳去慰問,不行麽?”

卻見浮雲卿隻是意味深長地笑著,“我自有打算。”

這晚她睡得不甚安穩。

平時是心浮氣躁,今晚卻是激動得恨不能把嗓子叫破。

她看過不少情情愛愛的話本子。那裏麵都寫過,才子佳子要確認彼此的心意,需得尋個意外,叫小娘子羞紅了臉,小官人臊得支支吾吾,不消說,這對有情人就成了。

想了一晚的意外邂逅,次日卯時一刻便纏著女使梳妝打扮。

浮雲卿不欲聲張,穿衣裳洗漱的動靜窸窸窣窣。越暨岑寂的小院,她才放鬆地呼了口氣。

院裏冷清,不似她那進花木繁茂的院,這裏沒有一個花哨的物件。

隻圍出一塊地,灑下菜籽,今下冒出了綠苗,給這冷清的院添了份煙火氣。

卓暘不在,倒遂了浮雲卿的意。不在正好,她與敬亭頤相處,亦不受拘束。

想及平日卯時,敬亭頤已經起來準備給她上早課。眼下浮雲卿並未多想,敲了敲戶牖,輕聲道:“敬先生,你在裏麵麽?要是在,那我就進去了,我有話對你說。”

她的話院裏來回轉悠,又空****地折了回來,沒被及時接住。

浮雲卿又敲了下,稍抬高些聲音,再問:“敬先生,你在麽?”

依舊沒有回應。

浮雲卿無奈地歎聲,“看來是不在,真是可惜。”

哪知甫一轉身,便清晰聽見,屋裏傳來“咚”地一聲。聲音沉悶急促,似是重物落地。

“敬先生!”

再顧不上什麽禮節,浮雲卿乍然推開戶牖,提著衣裙衝了進去。

然而鞋履剛踅進屋,便猛地刹住。

浮雲卿登時瞪大了雙眸,隻看見——

金絲細箴竹簾高低垂落,與驟然投來的光束交雜,朦朦朧朧地勾勒著一道跌落在地的身影。

那光束竄來竄去,引她睞見敬亭頤未挽起的墨絲傾斜一地。他身上披著一件螺青外袍,堪堪掛在肩頭,腰間鬆垮地套著絲絛,似是匆忙拽了件衣裳披上。

他慘白的胸膛,他起伏有力的小腹,一覽無餘。小腹以下,恰好被竹簾擋住,叫人看不清。

敬亭頤低著頭,眼神惺忪,恍似是被她叫醒的。

隻是他麵前翻滾一圈的茶盞又在提醒著浮雲卿,方才那重物原是掉落的茶盞。

敬亭頤又像是被茶盞墜地聲驚醒的。

興許手忙腳亂的收拾之間,他一慌,就滑倒在地上。

“敬先生,你還好麽?”浮雲卿試探問道。

“別……別過來。”

也許是他拒絕的聲音太小,也許是他側首闔眸,而長發擋住了他難堪的神色。總之浮雲卿並未接收到他的回應,於是慢慢踱步過去。

眼下她與敬亭頤之間,隻隔著一道竹簾。

浮雲卿毫無猶豫地掀開竹簾,幾乎在同時,聽及敬亭頤顫聲乞求了句:“不要看。”

可他的話終究是晚了一步。

那物直頂著他的小腹,她曾在避火圖上見過的,也在一些不入流的話本子上見過的。

可再精湛的畫技,再生動的語言,都無法描述出這匆忙一瞥。

粉粉嫩嫩,似一樹搖曳的櫻花。

敬亭頤不知道事情為甚會發展到這般叫他難堪的地步。

睡意朦朧間,他隱約聽及浮雲卿呼喚的聲音。他歇息時不好著衣,今下屋前站著他最在意的人,忙披了件外袍,想著先說句“稍等”,誰知床頭幾上的茶盞突然掉落在地。

他也似睡懵般,遲遲做不出個反應。他不知自己是怎麽跌落在地的,也不知浮雲卿是什麽時候走近。

更不知,該如何向浮雲卿解釋自己身子的異樣。

她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如何知曉男人晨起身子的異樣。

“別……別看。”

敬亭頤支支吾吾的話,把浮雲卿飛走的神給勾了回來。

“我……我並非無意……”浮雲卿羞紅了臉,連連後退,“說錯了,我並非有意窺見你……”

那幾個字怎麽都說不出口。浮雲卿飛快跑出屋去,“砰”一聲合上戶牖。

她背靠著戶牖,按著慌張起伏的胸口,一聲一聲呼著氣。

“你,你收拾好再說。”

浮雲卿臉頰紅意遲遲未能消退,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回想方才那一瞥。可腦子卻不聽使喚地,一遍一遍回放著那些細節。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不知怎的,就嘟囔出這麽一句。

大抵是對那物最好的形容。

“還……還是粉粉的。”浮雲卿驀地捋起衣袖,對著自己的小臂來回比劃。

待意識到自己在做甚麽荒唐事時,她羞地直跺腳。

“就不該聽緩緩的,回頭得找她好好說道說道。”浮雲卿低聲嘟囔道。

“聽什麽?”

戶牖倏地朝內打開,浮雲卿“哎唷”一聲,身子失了倚靠,直愣愣地往後躺去。

她怕極了,闔目顫睫,料想中的栽倒並未到來,反而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敬亭頤輕輕拽住她撲騰地手腕,另一手摟緊她那搦細腰,從背後把她環住。

他彎腰低頭,看見浮雲卿燒紅的臉頰,不禁笑了起來。

原來,她比他想象中,更在意他一些。

那些難堪與羞恥在此刻都成了莫大的喜悅。能引起她心底半分波瀾,那一瞥,也算值當。

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他半點位置的。

敬亭頤俯到她耳邊,輕聲哄道:“別怕,臣護著公主,您不會摔倒的。”

聽及,浮雲卿驀地睜開眼,才發覺原來她與敬亭頤離得是這樣近。

近到隻要她稍稍回首,她的嘴唇便能貼到他的。

浮雲卿眨巴眨巴眼,“我……我忽然想到,還有些事要做。先……先不打擾敬先生了。”

說著便竄出了這個曖昧的懷抱,提著衣裙一路小跑,再不回頭。

臉紅,也是變相的滿意罷。

她很滿意他。

敬亭頤心裏浸了蜜一般,吹來股燥熱的風,他都覺著涼爽。

這風卻吹得浮雲卿一顆心怦怦直跳。

她竄回臥寢,煞有其事地叫來側犯尾犯,連聲抱怨著方才的事。

她不會把那眼瞥見的說出來,隻是含糊稱,自己在那院裏辦了個丟人事。

側犯問,到底是什麽事。

每每問到此處,浮雲卿便會左一言右一句地搪塞過去。

浮雲卿搖著青篦扇,疑惑問道:“你倆說,我還要不要再去找敬先生了?”

“當然要找。”尾犯回道,“您昨晚說過,今日想多見見敬先生,多與他說幾句話。怎麽才見了一麵,就不想再找人家了呢?”

這話徹底把浮雲卿問住。

她回不上個所以然來。

剩下大半日皆在鬱悶不得解中度過。

熬到晚間,實在是覺得每一刻都過得煎熬漫長,便從小廚房裏提來兩小罐果酒。任是側犯尾犯怎麽勸著,都止不住她斟酒的手。

“你倆不懂,這叫借酒消愁,不然我會一直想,一直鬱悶的。”浮雲卿撳著酒盞一飲而盡。

這一天怎麽就過成了這個糟糕樣子呢。

午膳與晚膳,敬亭頤都在他那院裏用著。一是因著浮雲卿並未召喚,二是想叫她靜靜心,既然看見他會心亂,那幹脆就不見了。三是因著,他在等一個時機。

他等了大半天,也煎熬了大半天。

月明星稀,府裏漸漸靜了下來。

然而一道急促的腳步卻打破小院的靜寂。

尾犯朝敬亭頤福福身,焦急道:“先生,公主她吃醉酒了。一直說著,要您去花圃見她。”

這廂敬亭頤正伏案寫字,聽及尾犯來報的話,動作頓了頓,隨即提筆收墨,問道:“這麽晚了,公主怎麽在花圃?”

“晚間她提著兩壇酒坐在花圃廊下,說是借酒消愁。奴家勸了的,叵奈她根本不聽。現下起了陣涼風,先生快去那裏勸勸公主,讓她趕緊回臥寢裏罷。”

尾犯焦急的話語,把卓暘也引了出來。

他清早出去辦事,一回來就見浮雲卿與敬亭頤之間的氛圍無比怪異。趁此時機,他也八卦道:“說你呢,你趕緊去罷。月黑風高,想是什麽事都能辦成。”

尾犯並未多想,連連附和說是。

敬亭頤扽扽衣袖,又仔細洗了遍手,應聲說好。

穿過一道長連廊,繞過幾座亭,便到了花圃。

紫藤、棣棠、白玉蘭,枝藤纏繞,花瓣相簇,花與葉之間,浮雲卿的身影不甚清晰。

她坐在石凳上,身子歪斜地欹著石桌。

“敬先生。”她呢喃道。

“我在。”敬亭頤沉聲回道。

他踩著淩亂的樹枝與掉落的花瓣,信步走來。

不曾想甫一走近,就被浮雲卿撲倒在地。

敬亭頤倒在一片花海之中,鮮花簇擁在他垂落的衣袍周圍,並不覺得磕得疼。

浮雲卿居高臨下地睃著他。

盈盈月色傾灑在二人四周,敬亭頤抬眸望去,她笑盈盈的,眸子亮晶晶的,似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敬先生,你猜猜,我最喜歡什麽顏色?要是猜對,我就拉你起來。”

浮雲卿漾了漾水波般的衣袖,輕聲問道。

其實敬亭頤不用她施以援手。推倒他用的這點力氣,倒更像是情.趣打鬧。

他把身子往後仰了仰,似有任憑處置之意。

“是粉色麽。”

浮雲卿燦爛一笑,滿意地點點頭。

“猜對嘍。”

然而她並未伸出手,反而蹲下身來,朦朧的眼神似癡似狂,她道:“我喜歡一切粉嫩的事物。我會在這般顏色中,看到數不盡的美好期望。”

“我最喜歡的粉,就在你身上。”

今晚的月卻比日還火熱,清冷的月光也變成了數把旺盛的野火,把敬亭頤的身子燒得酥麻。

他眼睜睜看著浮雲卿趴在他身上,把玩著他腰間的絲絛。

浮雲卿蠻橫地拽開他的袍,隻聽“刺啦”一聲,他的上半身便坦在她麵前。

她的確醉了,且醉得不輕。

敬亭頤伸手,想推開她。

他想說,我們不能在這個地方。

至少是洞房紅燭,至少是軟衾鋪就。

至少不該這麽草率。

隻是他的手剛放到浮雲卿肩頭,便聽及她在自己耳邊呢喃一句。

“我想喝奶。”

“什麽?”

敬亭頤滿頭霧水。

可下刻便見浮雲卿低下了頭。

她靠在他胸膛前,灼熱的氣息要把他整個人都燒透。

“我想喝。”

浮雲卿抬頭,小獸般拱了拱他的下巴。

細密柔軟的發絲拱得他癢癢的。

她傻傻地歪了歪頭,不急不惱,就按著他的身,好整以暇地等他回應。

“我想喝。”

她笑得狡黠,似是無意為之,又像是蓄謀已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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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凝瓏此生最恨的事隻一件——沒把冠懷生徹底毒啞。好過日後他狠鑿著她的身骨,話語僭越狂妄。

*

凝瓏麵若白蓮,心如蛇蠍,是貴胄世家爭先求娶的貴女。

起初將目光落在那個新入府的仆從冠懷生身上,純是意外。他是低賤卑微的啞巴,卻莫名惹她憐惜。

她愛極冠懷生的沉默模樣,以為在枯燥的日子裏找到了樂頭。

直到撞見他對著她的畫像自瀆,神情癡迷,低啞呢喃。

原來是裝聾作啞。

凝瓏親自灌給他一杯毒酒,冷眼看他跪地掙紮,痛苦不已。

她揚唇輕笑,“與其裝啞,不如假戲真做,做個真啞巴。”

*

後來改朝換代,新朝初立。凝家失勢,滿門問斬在即。緊要關頭,幸遇貴人來獄相助。

貴人雲淡風輕,答應護凝家周全,隻提一個條件。

他屈尊俯身,略帶薄繭的指尖挑起凝瓏的下巴,眸底深意翻湧。

“我隻要她。”

凝瓏憔悴的臉麵滿是震驚,此人竟是先前被她百般折磨、隨意丟棄的冠懷生!

冠懷生端來一盞酒,報應似的灌入她喉腸。

淚眼朦朧中,她聽見他嗤笑問:“被至愛之人拋棄的感覺如何?”

冠懷生將她帶出牢籠,卻將她押於另座深潭。

*

凝瓏於冠懷生而言,是染指不得的明珠,不過明珠終落他懷。

帷幔裏,他吻著美人的芙蓉麵,眸裏深意翻滾。

“你不逃,心裏應該還是有我的吧。”

凝瓏氣憤地扇他臉,卻隻被當成狎戲。

她倒是想逃。隻是每次逃,都會被他抓來,懲罰一次比一次緊。

漸漸的,她發現,冠懷生似乎很喜歡她帶給他的痛。

◎階層將我們分開,但你隻能與我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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