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離別的話,這幾天沈冬素已經說盡了,她覺得自己都快變成老媽子,一遍遍地叮囑著。

什麽,絕對不能喝生水;絕對不能吃膾這類生食;夏天受傷,一定要消毒;在北疆時別亂吃野味……

淩墨蕭默默地取出人手一份的隨軍冊子,指給她看:“隨軍手冊都寫上了。”

沈冬素輕歎一聲道:“我知道冊子上寫了,這還是我和軍醫一起編寫的。”

“但是我怕不多說幾遍,你就不放在心上。”

她也不怕不吉利,誇張地道:“驃騎將軍霍去病,就是喝生水感染沒的。”

淩墨蕭輕輕地攬過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低聲道:

“素素放心,為了你和孩子,我一定平安回來。”

他同樣有很多話要叮囑,對於身邊沒有一個女性長輩,妻子孕期無人照顧,他無比內疚。

“孩子出生的時候,我應該趕不回來。”淩墨蕭愧疚地道。

沈冬素卻被逗笑了:“九個月後你要是趕回來了,這還叫遠征嗎?”

“又不是在家門口打架!放心,我不會跟孩子說你的壞話的。”

淩墨蕭明顯一噎,我擔心的是這個嗎?

沈冬素接著笑道:“我會畫一幅你的畫像,每天指給孩子看,這就是你的爹爹。”

“等你回家時,不管孩子多大,定能一眼就認出來,你是爹爹。”

淩墨蕭握著她的手,一聲輕歎。沒孩子的時候,一年、兩年,好像沒什麽感覺。

但隻要有的孩子,別說一年兩年,便是一、兩個月,那孩子的變化都大得很。

想到萬一自己三、五年後回來,現在孩子還在冬素肚子裏,回來時孩子都上學堂啟蒙了。

他這個爹爹還真是不負責任啊!

除了孩子,淩墨蕭還交代了不少事。

如,濟州等州城的士族,趁他不在,再次鬧事怎麽辦?

沈冬素直接道:“殺唄!我算是看出來了,這些人不講道理,欺弱怕硬。”

“讓他們知道淩王妃和淩王一樣殺人不眨眼,他們就不敢來了。”

“隻要他們來,伸手剁手,伸腳剁腳。”

淩墨蕭不認同地搖搖頭:“不,隻要敢伸一根手指頭,直接砍頭!”

又交代她,不管朝廷讓她離開幽州,都不要去!

哪怕是皇上的聖旨,也要想辦法推脫。這一點就讓龐先生解決,他會有辦法的。

還有他們最擔心的事,萬一他遠征期間,皇上發生什麽不測,太子登基。

讓冬素不要有絲毫猶豫,薑家會在海港一直停一艘海船。

她和龐先生立即帶著孩子和親衛,乘海船出海,等他大軍凱旋,再去接她和孩子回家。

沈冬素卻不認同:“我覺得不如死守幽州,就算太子登基,也不可能派大軍來打幽州。”

淩墨蕭帶大軍在外,太子也不敢殺她。頂多想拿她威脅淩墨蕭,隻要她在幽州不出城,太子能怎麽辦?

見淩墨蕭一臉凝重,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發生分歧,忙道:

“我知道了,萬一真有這個情況,我會立即坐海船走。”

兩口子一聊就忘了時間,月見來提醒,王妃再不走,就得走夜路了。

淩墨蕭不敢讓她走夜路,他特地跟軍中有孩子的將領打聽,其中有就人說,孕婦不能走夜路,會被不幹淨的東西盯上。

他再萬般不舍,也不得不分離。輕輕地將冬素擁在懷中,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溫柔地道:

“爹爹不在身邊,要乖,要聽娘親的話。”

沈冬素的聲音哽咽了:“孩子還聽不懂話的。”

她不敢抬頭看淩墨蕭,怕他看到自己的淚,更加舍不得。

“王爺一定要萬事保重,記得,我和孩子等你回家。”

淩墨蕭一起坐上馬車,一直送到營地外老遠,沈冬素趕他下車:

“難道王爺要送我回城,我再送你到營地?”

淩墨蕭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握著車門框,當真是萬千言語凝在心頭,隻化一句:

“保護好自己,等我回來。”

直到馬都等的不耐煩,不時嘶叫兩聲,淩墨蕭才跳下馬車,沈冬素趴在窗前,一直朝他揮手。

直到此刻,她的淚才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住地往下流。

淩墨蕭的身影漸漸看不到了,她才坐正,手中的帕子都被淚水濕透了。

月見一臉糾結,明顯是想勸她,卻不知道怎麽勸,幹脆什麽話也不說了。

淩墨蕭曾經很直白地對沈冬素說,他覺得月見做貼身婢女不太合格,要不要換個更貼心的?

若是貼心的婢女,這會應該是幫她拭淚,再百般安慰她,王妃不要哭,對孩子不好。

王爺是去遠征殺敵,是保家衛國,哭不吉利的。

但沈冬素拒絕了,她非常喜歡月見的性格。

就像現在,月見不出聲,讓她可以放心地哭一回,這才是真正的貼心。

等進了幽州城門,她就成了全城的主心骨,自然是不能哭的。

淩墨蕭一走,整個王府好像空了大半,當天夜裏躺在**,沈冬素從來沒發現,臥室的床這麽大!

她想讓月見上來陪她睡,但不知為啥,月見以前經常陪她睡的,這次卻不願意。

非在她床前擺個小榻,自己睡榻上。

說她跟大夫打聽了,孕婦會經常起夜、喝水,還會腿抽筋睡不安穩,還會暈倒,身邊不能離了人。

所以她要和王妃睡一個屋裏,但她死活不願意睡床。

沈冬素隻得依她,甲四也搬到垂花門最近的院子住,這樣一來,後宅有什麽動靜,他立即就能聽到。

王府裏的那些工坊,如青鹽、庶糖等,已經全部搬遷出去。

府上很是安靜,夜晚隻有蟲鳴聲傳來,再聽不到一絲異響。

可沈冬素就是睡不著,她把淩墨蕭的枕頭橫過來抱著,告誡自己,隻有這一天,全當是放一天假。

明早醒來,她就是淩王妃,成堆的事等她著去處理,不能再兒女情長了。

等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月見悄無聲息地走到床前,摸摸她的額頭,又幫她蓋好被子。

滿眼皆是憐愛,王妃真是太不容易了。

四月十二日開始,沈冬素正式成為幽州城的一把手,淩王給了她絕對的權力。

和薑家合作,讓她財富充盈。百姓敬重,士兵尊敬,官員同樣視她為主心骨。

她覺得若是有這麽好的條件,她還建設不好幽州城的話,幹脆讓原主回來,她去投胎好了。

龐先生帶著官員去城郊送大軍,她則開始自己的三年計劃。

首先,召集在城中的士族貴女開會,這一點讓月見很不理解。

理那些女子做什麽?隻要她們不添亂就行了,還指望她們幹活嗎?

會議地點在王府花廳,她用很正式的禮儀招待這些貴女,貴女們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王妃這是做什麽?難道想趁王爺不在,刁難她們?

皆是滿腹疑慮地到了王府,結果到花廳一看,擺了佳肴鮮花,明顯是招待貴客的。

說實話,這些貴女來到幽州,就沒吃過一頓精致的菜肴。

幽州菜主打一個量大管飽,當然,味道也不差。據說是王妃教導的菜式,擅用香料和鐵鍋炒。

比以前的燉煮菜有味道多了。可不精致啊!想要擺成花一樣的點心,造型別致的擺盤,壓根沒有。

今天則不同,鮮紅的葡萄酒,用的還是夜光杯。

水果和鮮花擺在一起,賞心悅目。精致的糕點,香氣撲鼻。

王妃笑著介紹:“這是王府特有的布丁、蛋塔、蛋糕,這邊的茶是牛乳和茶做的奶茶,各位嚐嚐。”

沒有一個年輕姑娘,能拒絕珍珠奶茶和小蛋糕。

甲四早在聞到蛋撻子味道的時候,就很不爽。

王妃不常做點心,今天竟然做點心請這些女子吃!

請她們,太浪費了!

貴女們開始還有些拘謹,但王妃態度可親,再三勸她們享用。

待品嚐到味道,再沒人繃著了。怎麽會有這麽美味的點心?

還有這茶,茶香果香奶香,香釀可口。

王府的廚子果然有本事!

這時遠處還傳來絲絲揚揚的音樂聲,一時讓貴女們忘了,她們是被家族拋棄,送到幽州的禮物。

有種回到過去,參加家裏開的春日宴的感覺。

有幾個姑娘已經在悄悄抹淚了,好久沒有這麽開心,這麽輕鬆過了。

可惜,沒能輕鬆多久,很快,王妃就講起正事。

今天請她們來,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她們做,當然,她們若不願意,是可以拒絕的。

“本王妃要在幽州城建一座萬書閣,現需要書籍。聽聞士族藏書無數,但從不外借。”

“給你們放個假,回家一段時間,但回來時,需要給我帶些書回來。”

“或借,或抄,或捐贈都行,你們跟家裏言明,本王妃會在萬書閣記下各家的貢獻。”

貴女們麵麵相覷,士族的書不外借,大家族都是心照不宣。

王妃卻這麽強硬地要書,她們想拒絕,又怕給家族招來禍事。想應下,又怕家裏不同意。

沈冬素也不為難她們,笑道:“你們可以先給家裏寫封信,若是同意,再回家去取。”

“本王妃說了,這是自願原則,若是不願意捐贈也無妨的。”

貴女們這才鬆了口氣,紛紛告辭。等人都走完了,有一個姑娘卻紅著臉在那欲言又止。

沈冬素笑問:“謝姑娘還有事嗎?”

謝清芷猶豫再三,最終說了出來:“不知這奶茶方子可賣?清芷想買這珍珠奶茶的方子。”

沈冬素被她逗笑了,這是個小吃貨啊!

對月見道:“你帶謝姑娘到廚房,讓廚娘教她做珍珠奶茶。”

謝姑娘卻不願意走,緊張地問:“王妃,您可有想過做奶茶生意?我覺得這奶茶若售賣,必能大賣!”

沈冬素搖頭:“幽州人窮,奶茶用料精細,原材料極貴,在幽州賣不出去的。”

謝清芷忙道:“可在濟州、在津州絕對能大賣!如果王妃同意,我可以安排在濟州開店。”

她這話給沈冬素打開了新思路,說實話,這些貴女不論是當護士,還是當夫子。

除了陳落雪的貢獻最大,其實人都是可取代的。

但若是讓她們回自己家族的州城,開店也好,做生意牽線,征召人才等等,那對幽州的貢獻,比當護士大多了。

她點頭道:“你寫個策劃案來,我且看看可不可行?”

“策、策劃案是何物?”

沈冬素讓月見,取一份她寫的策劃案來,是最普通的,農具租借給農戶使用方案。

鑒於謝清芷是繼陳落雪之後,第二個主動提議的姑娘,她決定給予支持。

“做生意跟種田又不一樣,你隻看一下策劃案是怎麽寫的。”

“至於奶茶生意是否可行,還得你自己回濟州調查。”

謝清芷大受鼓舞,她隻是試探地說一下,還以為王妃會嘲諷她不知天高地厚。

沒想到王妃這麽支持!謝清芷再次認定,淩王妃跟傳說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她明明是個深明大義,又大度寬宏的好人。

傍晚龐先生從城郊回來,都沒回軍營,先來王府見她。

說了今日大軍拔營的盛況,寬慰她不要擔憂王爺,王妃現在要做的,是養好身體。

沈冬素靜靜地聽他說完,然後送上‘萬書閣策劃案’。

輕笑道:“我現在要做的,是建一所萬書閣。先生且看,可有什麽建議?”

龐先生一頭霧水地接過,很認真地看完,麵露難色。

沈冬素知道他在想什麽,幽州隻能算餓不死人,離吃飽飯還有一段差距。

王妃怎麽就想到建萬書閣呢?跟幽州人喝不起奶茶一樣,也沒多少人念得起書。

並且:“王妃想讓士族捐書,這一點就絕無可能!”

“皇上這麽多年一直想提拔寒門官員,重視國子監,可讀得起書的百姓,還是太少太少。”

“就因為士族牢牢掌握著教育資源,書籍不外流,普通人想讀書,太難。”

“王妃或許不知,王爺在濟州抄那幾家士族時,他們竟然把藏書或埋入地下,或一把火焚燒,就是不為被外人得去。”

說到這個,龐先生又想到自己求學時的不容易,不禁一聲長歎。

沈冬素就問:“若是先生年輕時,知道幽州有一所萬書閣,隻要是讀書人,就能隨意借閱。”

“先生會不會來幽州?”

龐先生眼睛一亮:“便是萬裏之遙,我也會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