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為難

四人好不容易才從堆積如山的蝙蝠屍體中走了出來,但都已是狼狽之極,身上沾滿了汙穢暗色的鮮血不說,便是氣味也覺得惡臭無比。

他們四人都是青雲門人,平素一向幹淨,尤其是小竹峰的陸雪琪,更是生**潔,此刻情景,真比砍她三刀還要難受——雖然張小凡下意識的動作已經幫她分擔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傷害”,但在那密密麻麻的蝙蝠屍體之中,這麽做起到的效果也確實是有限…

四人忙不跌地向遠處走去,此刻都隻想離那堆惡心的蝙蝠屍體越遠越好。一口氣走出了老遠,來到一塊還算平整的岩石上,四人拍打衣衫,整理多時,隻拂到了一些雜物,但那些蝠血痕跡,惡臭腥味,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張小凡等三個男人還好一些,但陸雪琪平日就冷冰冰的臉此時卻更是如霜似雪,狠狠在衣裳上拂拭著,大力搓揉,看來不把這些惡心的東西從她身上弄走是決不罷休。

隻是這些血汙似乎特別粘稠,很快的,齊昊、曾和張小凡都放棄了努力,隻有陸雪琪依然白著臉不肯放棄。三個男人麵麵相覷,就算是最老練的齊昊現在神情也是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就在四人默然不語,隻有陸雪琪皺著眉頭搓揉衣服時,天空中忽然傳來幾聲呼嘯。眾人抬眼看去,隻見天際閃現四道光芒,二黃一白一青。片刻之後,這四道光芒在他們前方落下,一陣閃爍過後,現出了四道身影。

左側兩人,卻是兩個和尚,稍後的一個身材高大,濃眉巨目。滿臉橫肉,不怒而威。若不是身著袈裟,隻怕還被人以為是攔路搶劫的盜匪。但站在他身前另一位出家人,卻是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年輕和尚,與他完全不同。皮膚白淨,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看去讓人感覺有些瘦弱,卻無論如何沒有輕視之心。

右側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站在一起極為般配。便如神仙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這四人向青雲門四人看來,見到他們身上血汙,都是皺了皺眉。那年輕白淨的和尚首先喧了句佛號,道:“阿彌佗佛,請問四位施主可是青雲門下?”

青雲四人對望一眼,齊昊越眾而出,回了一禮,道:“正是。在下齊昊,請問諸位是……”

那年輕和尚微微一笑。道:“小僧是天音寺法相,這位是師弟法善。旁邊這兩位乃是焚香穀的傑出弟子李洵,燕虹。”

身材高大的法善還甕聲甕氣地問候一聲,但那焚香穀的李洵、燕虹卻都是神情倨傲,都是微微點頭,就算見過禮了。

齊昊眉頭一皺,雖然他已經被莫千觴一挫銳氣,但青雲門千百年來的聲威又哪裏是那麽容易卸下,當下便不理焚香穀兩人,向法相道:“啊,久仰天音寺法相師兄大名,被正道修真譽為千年罕見的人才,今日得見,果然風采過人!”

法相微微一笑,道:“齊師兄實在謬譽了,小僧資質魯鈍,唯恩師普泓不棄,授我真法,以期為天下蒼生做些善事,卻不敢與青雲門諸位師兄相提並論的。”

齊昊大笑,連連擺手,道:“法相師兄太謙虛了,來,我為諸位引見一下我的幾位師弟師妹。”說著將張小凡三人介紹給他們,張小凡隨著他們見禮,但不知怎麽,他覺得那法相在齊昊介紹他時,目光卻似乎亮了一亮,多看了他一眼。

此時,從談話開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焚香穀李洵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待齊昊介紹完畢,他突然開口冷冷地道:“齊師兄,你們青雲門一向自居正道領袖,道家真法獨步天下,怎麽今日一見,卻個個是如此狼狽?”

青雲門四人臉色都是一變,張小凡看著他一副眼高於頂的架勢更是反感,眼角餘光掃處,卻見陸雪琪不知何時也停止了拂拭衣衫的舉動,玉臉含霜,冷冷地看著焚香穀兩人,但更多的卻是與那叫燕虹的美貌女子對視著。

齊昊畢竟老於人情世故,又遭逢挫折曆練,心中雖有微怒,但還是很快恢複過來,嗬嗬一笑,道:“不瞞諸位,在下與同門三人昨夜到此,本欲查找那萬蝠古窟,不料卻碰上了無數蝙蝠……”

法相四人聽到此處,臉色都變了變,那人高馬大的法善瞪大了眼,粗聲粗氣地道:“唔,那就是在萬蝠古窟裏的無數畜生,凶蠻殘忍,難對付的很。”

齊昊何等機靈,一聽之下,便知麵前這四人多半是早來幾日,也碰上了這些令人頭疼不已的家夥。他心思急轉,卻忽然聽見身後曾一聲長笑,走上前來,向那法善微笑道:“法善師兄,如此說來,你們也曾與這些吸血蝙蝠遇上了?”

法善點了點頭,看來是個直性子,道:“是,那些蝙蝠數目太多,我們隻好退走了。”

曾“啊”了一聲,歎了口氣,道:“不瞞各位,我們昨晚也是遇到了那些蝙蝠,本想為民除害,不料從早殺到晚,任我們如何使力,卻始終殺不勝殺,最後隻能是把這些凶物逐回洞窟,但卻也落得是一身汙穢,唉,慚愧,慚愧!”

他回頭看向齊昊,二人相視一笑,齊聲道:“慚愧啊!慚愧!”

眾人都變了臉色,不同的是焚香穀的李洵哼了一聲,臉有不屑之意,那美貌女子燕虹倒似有些靦腆,但臉上也清楚現出了不信的樣子,而天音寺的法相微笑不語。法善臉上卻起了佩服之情,張小凡則是呆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笑得燦爛無比的二人。

片刻之後。法相微笑道:“此次空桑山一事,我們三派長老本就要我們年輕一輩受些曆練,如今人數已經到齊,不過青雲門諸位師兄遠來辛苦,不如我們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進萬蝠古窟查探如何?”

這時站在旁邊的李洵冷哼一聲。道:“法相師兄說得有理,不然進去之後。又有人要找些借口了。”

除了張小凡,出自名門青雲的齊昊、曾與陸雪琪哪一個不是在各自一脈中受盡師長寵愛,哪一個骨子裏沒有一些傲氣,當下齊昊冷哼一聲。道:“李洵師兄說得有理,否則以我現在疲累之身,到時還要救你,那可無能為力了!”

李洵顯然沒想到青雲門下之人一個個也是如此傲氣,他出身於焚香穀,自幼便得師長看重,修真道法,在同輩之中,除了少數幾人。無一不遠勝過其他平輩同門,由此養成了目空一切的自大個性,如何受得了這份氣。當下臉色便是一變,盯著齊昊道:“如此說來,齊師兄修行遠勝於我了,在下倒想討教一番。”

事關師門臉麵,齊昊身子一挺,便要走出。忽見陸雪琪突然從身後走了出來,俏生生往場中一站。冷冷道:“不勞齊師兄大架,我來領教一下焚香穀的仙法罷。”

李洵忽地一呆,隻見陸雪琪雖然一身血汙,但一張玉臉上肌膚卻更是被映得潔白如雪,神情雖冷,凜然中卻自有睥睨眾生飄逸出塵的清麗。他從未見過如此絕色,一時間竟是呆了一下。

他這一呆,手頭確沒有停下,但其實也不過是處於本能的向後一揮罷了,但這一切卻是都被張小凡看在眼裏…道行不淺的他與人鬥法的次數倒是不多,而且幾乎都是以剛正根基正麵取勝,所以多少經驗不足…此行之前,師傅和師姐就曾經幾番囑咐。說“魔教中人詭計多端,不擇手段,鬥法之時,偷襲使詐更是層出不窮”,雖然張小凡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但還是被一再叮嚀要“小心謹慎”。

可這會兒,他顯然是小心過了頭…

就算李洵這邊再不爽,恐怕也絕不會如此貿貿然的和青雲門中弟子動手,更何況是偷襲?焚香穀平素自是名門正派,如此做,簡直是大損焚香穀的顏麵,到時候就算是他贏了,恐怕也要受到師門責罰!

但張小凡這老實孩子哪曉得許多?

他一直盯著看起來就和青雲門一眾極不對付的李洵,而當他揮手之時,小凡還以為他要用出什麽厲害手段,便大喊一聲“師姐小心”,然後揚手衝了上去,一下擋在了陸雪琪的麵前——而幾乎是在同時,他一身玉清七重的太極玄清道修為,以及很可能更加高深的大梵般若內勁也開始急速運轉,很快便經由體內經脈搬運凝作無形氣場,橫亙在李洵和青雲門眾人之間!

…張小凡內息之沉重紮實,七脈會武之時大家就有所見識,可李洵畢竟不是青雲門中之人,又如何知道張小凡的厲害?

想那陸雪琪一身修為已達玉清頂峰,手握天琊神劍卻依舊無法在內元穩固持久方麵勝過張小凡,更何況是修為和後者大致相同的李洵…張小凡這一突然出手雖說沒有半點攻擊之意,但強橫的氣息一時揮灑,卻還是激的李洵一陣內息紊亂,連退數步,這才麵色蒼白的穩住身形——不過如此一來,他一身怒氣也已經去了五成。

說實話…身為天之驕子的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在青雲門一眾人等中最不起眼的木訥少年,竟然也有如此高深的實力…窺一斑而見全豹,李洵原本就不是癡傻之人,眼下情況,他應付張小凡一個恐怕都費勁兒,跟別提其餘幾位青雲弟子了。

恰此時,天音寺法相走了出來,他的目光從張小凡的身上掃過,露出一抹一閃即逝的精光,然後有轉頭看向了齊昊和李洵含笑道:“諸位師兄,我等來此本是為了查探魔教餘黨,臨行前想必各位師長前輩都已教誨過了,若是被他們知道我們在此意氣用事,隻怕回去不免受到責罰。再說本也是些小事,還是大家都退讓一步,如何?”

李洵回過神來。哼了一聲,仰首看天,雖然不說話但意思倒也頗為明顯了。齊昊此刻心裏想到臨行前道玄真人的囑咐,心下也有些後悔,正好趁機下台,便在後邊喚道:“陸師妹,張師弟。法相師兄說得有理,我們還是以和為貴吧。”

陸雪琪看了看眾人。哼了一聲,走了回來,看見張小凡正看著自己,目光在張小凡臉上掃了一眼。流連片刻,卻是更加複雜,不過她倒是很快便獨自走到一旁去了。

張小凡被她看了一眼,心裏忽然一涼,說不出的感覺泛上心頭,

隻聽法相又道:“既如此,我們就先行下山,到明日清晨再上山查探吧。”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自無異議。於是法相帶路,眾人跟著他禦劍而行,來到離空桑山三十裏之遠的一個小山丘上。這裏居然還有一灣清泉,正是青雲門眾人所需。當下眾人在水邊梳洗一番,又找了僻靜處換過衣衫,這才走出來與法相等人見麵。

陸雪琪是女兒之身,不太方便,換衣地方也找得最遠。所以最後一個才走出來,眾人看去。隻見她梳洗過後,容光煥發,於原本清麗中竟是又添了幾分嬌媚,登時都是眼前一亮,不用說曾、李洵等人眼睛發光,便是那一直沉默的焚香穀燕虹,也多看了她幾眼。

這八個當今正道三大門派最“優秀”的弟子圍地而坐,談論起來,張小凡從法相等人口中方才知道,空桑山“萬蝠古窟”中的那些蝙蝠乃是當年魔教畜養的異種,凶蠻殘忍,性好吸血,本為魔教幫凶,八百年前魔教在此地據點覆滅之後,仍有少數蝙蝠殘存下來,天長日久,居然繁衍旺盛,有了今日龐大規模,每出掠食,把這方圓五百裏內搞得是全無人煙。

不過這些蝙蝠似是畏懼陽光,所以都隻在夜間活動,白日都棲息在萬蝠古窟之中,昨晚青雲門眾人便是碰巧遇上,若是白日上山,便可無事。

聽到此處,曾皺了皺眉,向那法相問道:“法相師兄,那些畜生既然都在萬蝠古窟之中,我們又如何進去查探?”

法相遲疑了一下,道:“據小僧這些日子觀察,這些畜生在白日都隻倒懸於古窟洞頂,並未活動,我們或可進去也不一定。”

曾啞然,張小凡卻是忍不住道:“那就是說法相師兄你也沒有把握了,說不定那些家夥看了我們進洞就撲了過來,那可如何是好?”

法相向他看來,眼中似乎隱隱有什麽光芒閃爍,但神態依然溫和,道:“正是如此。小僧其實也沒有十成把握,但師門授命,總是要去做的,不若也試上一試,大不了我們退出來便是。今日我與法善師弟還有焚香穀兩位施主本想進去打探一番,沒想到正遇上諸位,如此也好,人多好照應!”

“哼”,卻是一旁的李洵又是冷哼一聲,青雲門四人同時向他看了過去,李洵卻是絲毫不懼,隻有當他看見陸雪琪的眼神望過來時,神情多少才有些變化。

齊昊不去理他,轉頭對法相道:“還有一事,請教法相師兄。”

法相道:“齊師兄請說。”

齊昊道:“三個月前,我青雲門長門弟子,蕭逸才蕭師兄已經先行來此,不知各位可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法相搖了搖頭,道:“我們與焚香穀二位一起到此,並未見過蕭師兄。”

齊昊皺起眉頭,沉吟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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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山峰,與中原地帶群山截然不同,少了幾分秀美清幽,多了幾分的是巍峨險峻。

夜幕之下,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脈巍然屹立,縱橫交錯,遠遠望去,竟是透出了一片肅殺之意。

流影負手而立,舉目眺望,隔了兩座較低的山頭,一片較為平坦的荒野之後,大地之上突然聳立起四座高大高峰,環環相扣,圍成一個山穀。在這四座高大山峰背後,茫茫夜色之下,便是無數陰影,正是南疆邊陲無邊無際的十萬大山。

而在最前方四座山峰之中的,就是名動天下的焚香穀——然而對於妖狐來說,對於這裏,他卻還有更多更久遠的回憶…

不論是那藏身於深穀迷霧之中的苗族也好,又或者是往日千級石階連環,拔地而起,仿若鬼斧神工一般的龍威台也好…

這一晚夜色深深,幽月高懸,天際隱隱還有幾顆閃著微光的星星。那冷冷清輝之下,遠處的那個山穀裏似乎隱有霧氣,淡淡漂浮,望去如輕紗薄霧,幽美之中帶著幾分神秘。

然而流影對此處卻向來是沒有什麽好印象的。

千年蹉跎,如今的他雖然不至於為此而遷怒於在龍威台舊址上重建的焚香穀,不過想想也是可笑…千年的輪回,至今為止,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化。

隻不過,那個野心勃勃,一心想要爭奪天下的天尊北辰胤,換成了如今謀劃萬千,罔顧天下正道鼎足的名聲,卻時刻考慮著進逼中原的焚香穀主雲易嵐。

不同的是,在北辰胤的算計之下,眾妙天的確如他所料一般土崩瓦解——雖然最後他自己也沒能逃過命運的追捕;而焚香穀呢?一心想要利用十萬大山之中怪物的他們卻錯估了對方真正的力量,這樁與虎謀皮的買賣,險些將焚香穀多年的基業全都賠了進去…

一念及此,流影自己也隻能苦笑起來。

真不知是不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選擇在此處開宗立派的門楣,確實是很難讓人產生好感呢。不過旋即,流影就搖了搖頭,不再考慮這些。

“哈,也罷,也罷。”

此次前來,他本不是為了糾纏焚香穀是否與十萬大山中的各族猛獸有所牽連的,所以這些恩恩怨怨,他也隻能暫且放下。他真正關心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當年天壁被破,洪荒肆虐之後,直到眾妙天崩毀之時,到底是否還有沒有其他變數存留至今…

可以說,此事的重要性就算比起獸神破封也絲毫不差,甚至猶有過之。如果當年那一戰,青葉真的有所疏漏,未曾一舉除魔,流影也隻能盡力彌補,爭取在對方給天下造成如千年一般的巨大破壞之前,搶先將事情處理妥善…

一念及此,流影自然冷靜下來,開始靜靜分析如今的局勢。

此生此世,小白並沒有任何奪取玄火鑒的動作,也不知這玄火鑒此刻是否就在焚香穀之中——當年巫女玲瓏憑借此寶催動的八凶玄火陣直到如今,流影仍是曆曆在目…畢竟當日他也在陣中,恐怕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大陣的可怕。單從威力上看,也未見得就比青雲門上的誅仙劍陣遜色多少,若是焚香穀裏真有人能驅動此陣,自己倒是不能太過大意。

而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流影到底應該從哪個角度下手才能找尋到這次事件的突破口…

萬人往提供的情報不會有假,當時因為流影本人早已被封印,小白又被青葉困住,所以這些事情他們反而不知,但既然誅魔成功之後,龍威台(焚香穀)又出現過異變,流影不相信聰明似青葉會忽略了這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他當時發現,想必定會回轉此處好好善後才是,若是那樣,又如何會出現眼下這般突兀的局麵?

又或者,青葉雖然來說,但沒能找到“洪荒”之破綻,也沒能堪破其中玄機,所以最後還是讓那個怪物留下了修生養息的機會…

那麽問題來了,當年青葉攜誅仙古劍之威,仔細盤查都沒有發現的破綻,此刻的流影又憑什麽堪破?反過來說,這又是目前唯一的線索,如果不能在此事上有所突破,恐怕日後,眾妙天之事也難以再有進展,所以如今局麵,卻似乎一時難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