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進京趕考

‘春’節過後不久,開學,孟小北向學校請了四天假,背著他的畫架和書包,包裏就是考試用的各種畫筆工具,輕裝簡行。他就像古代那時進京趕考的舉人一樣,揮一揮手向家屬大院大媽大嬸父老鄉親道別,獨自上京。

孟小京的考期在小北之後,就相隔幾天,也要來北京中戲麵試,決定一生命運。

孟‘奶’‘奶’為寶貝孫子做了一桌豐盛的考前踐行宴,有四喜大丸子和鯉魚跳龍‘門’。孟小北邁進‘奶’‘奶’家‘門’,就是如魚得水,風流瀟灑,向每個進屋串‘門’的鄰居大嬸站起來熱情寒暄,就是這個家的小地主。他畢竟在這裏生活十年。

隔壁阿姨笑著說:“孟小北你可回來了,你‘奶’‘奶’整天跟我們嘮叨你想得都不行了!……你‘奶’‘奶’看著你從小在家裏滿地跑,養你長大,孩子養大就飛走了,家裏突然寂寞冷清下來,老人真受不了啊。”

孟小北動情地說:“我也想‘奶’‘奶’嘛。”

老太太哼道:“恁想俺剩麽?”

孟小北接話茬吼道:“餑餑,絲糕!……大肘子!……韭菜蛤蜊餡兒大餃子!哈哈哈哈!”

孟小北笑得無賴,在親人麵前也很單純,就是個大孩子。

孟‘奶’‘奶’‘揉’著孟小北的頭說:“考畫畫麽,不緊張,啊!考剩麽樣‘奶’‘奶’都最愛你!”

孟小北點頭:“我知道。”

孟‘奶’‘奶’在飯桌上低聲問:“景景也要考?……他要考戲劇學院?就是咱北京的這家?”

孟小北提起他弟,也‘挺’佩服這人的心氣:“孟小京在我們西安話劇院跑了一年龍套了,他有舞台經驗,拜了老師,他也準備好久,他那幾個小品的台詞,連我都會背了!”

孟‘奶’‘奶’垂著眼沒說話:“……哦。”

老太太‘私’下悄悄嘮叨:“中戲?中戲那孩子能考得上?!俺就不信他真能考上。”

大姑勸道:“您放寬心,隻要您的北北能考上就行了。”

老太太不讚同地說:“演藝圈,做演員,都是些什麽人?這條路就不好,太虛榮,咱們是普通平常人家,不興那些妖裏妖氣、歪‘門’邪道,俺就看不上這樣的,非要走這條路,勸也不聽!”

孟‘奶’‘奶’就是這個心思,她的碑碑可不能比景景‘混’得差了。老太太偏向疼愛大孫子的一顆老心,這麽些年頑固不化、滴水穿石。人一旦存有偏心,思量兩個孫子的態度想法,愈發就好像隔著兩層不同的透鏡;對小北身上的好處是無限擴大,對小京是怎麽看都不能順眼。老太太這時,尚不知孟小京結‘交’了官二代富豪‘女’友。

要說孟小京俊秀出眾的外貌,往上追溯,恰恰就是遺傳自他爺爺‘奶’‘奶’。孟家老爺子年輕時在青島德占區紡織公司,穿西裝皮鞋上班,是民國時期第一批“外企”職工,相當時髦瀟灑,帥哥一枚。孟‘奶’‘奶’當年出嫁時,有照相館婚紗照為證,是二八年華的山東美‘女’,美麗潑辣,心靈手巧,還是個“繡‘女’”。

孟老太太不是普通家庭‘婦’‘女’。這些年在北京,一直接外貿訂單的手工繡活。國棉二廠有一批舊式繡‘女’,她們繡出來的東西全部是出口的,全手工,很受國外商家青睞。這藝術天分,讓孟小北從小耳濡目染,也有遺傳。

孟‘奶’‘奶’如今年紀大了,眼睛不行,再也繡不動大圖樣,隻能給各家閨‘女’繡個枕套和電視機套!人老多情,心裏就惦記大孫子能有出息,她卻從未深刻意識到,家裏和她老兩口相貌最像的,是她不待見的二孫子小京。

這年,大姑家的‘女’兒麵臨初三,二姑家兒子是要小升初。

二姑說:“我那臭兒子,要是都像咱們家一枝‘花’兒學習那麽牛,我哪還用這麽鬧心?”

“一枝‘花’”,指的是孟家孫輩裏唯一‘女’孩,大姑家的閨‘女’,從小是個學霸,戴六百多度眼鏡,最擅長念書考試,初中一直是年級前三名,這是打算要從八十考到北京四中!

大姑說:“你們家汪磊也可以了,男孩子麽,不用太較勁學習,成績高幾分低幾分的。你看咱孟小北!”

二姑一撇嘴:“我們家汪磊他也不會畫畫啊!他會什麽啊?……跟他爸一樣一樣的,就會吃!!!”

二姑家住朝陽東城‘交’界的地方。兩口子琢磨嫌朝陽區家‘門’口的學校弱,想把兒子‘弄’到東城上初中。去東城就屬於跨區借讀,就要走後‘門’,托關係,還要‘交’讚助費。

二姑說,“現在中學讚助費要多少錢你知道嗎?……三百!”

“前幾年孟小北在北京上學,我記得,借讀費不也就‘交’五六十麽?這才幾年,已經漲到三百塊。”

大姑腦瓜清晰,口齒犀利:“你以為學校不改革開放?每個學校自己要價,它是重點中學,它想要你多少就是多少。而且今年物價什麽東西不漲?以前五分錢西紅柿搓堆兒賣,現在,別說五分錢了,冬天西紅柿三塊錢一斤,‘雞’蛋從一塊五漲到兩塊八,冬儲大白菜都三‘毛’一斤了!物價就是在瘋長,都便宜那些倒爺了,老百姓日子沒法過!”

“你屯麵粉和油了麽?我告訴你,都要屯!”

“火柴也要調價,全部放開,我昨天剛買了五十盒火柴存在家裏!”

倆姐們邊說邊樂,過去半年裏,京城老百姓過的日子,就是在與隨時放開上漲的物價做艱苦卓絕鬥爭,瘋狂地屯積衣食用度各種商品。

東城區學校事特多,管理嚴格,非要學生父母開許多證明,街道辦戶口證明、孩子出生證、親屬關係、小學學曆證明、單位工作證明……二姑父在單位裏被半退,等於就是把他下崗了,自己開車跑小買賣,他就開不出工作證明來!就為孩子這事跑斷‘腿’,二姑父循著路邊電線杆子小廣告的指引,跑到月壇公園,想‘花’十塊錢買一隻假公章,蓋戳‘弄’個假證明。

月壇公園郵市那時特別有名,全北京的集郵倒爺、二道販子,蹲守在公園各處擺攤,很多人長年累月蹲點兒等貨出貨。這些郵票販子,曾經將80年第一枚生肖猴票炒到三百多元。

月壇某個人群紮堆的地方,據說還是一個賣假章、開假證的據點。

二姑父那天頭腦發熱,就鋌而走險,貓腰向一個刻假章的詢問了價格,遞上單位名稱,還給了對方五塊錢。

結果就是那天,數輛警車鳴笛,駛入月壇公園。郵市票販與j□j的賊首一哄而散,滿園逃竄,遍地狼藉!警察提著警棍喊,四路包抄追逐他們!

二姑父嚇得翻牆逃出去,落地時‘褲’子都摔破了,還跑掉了一隻黑布鞋。

他躲在樹後,眼瞅警察抓走五六名涉嫌‘私’刻公章的小販,以及造假證明的買主,全部帶走拘留。

這人轉了一圈兒,翻牆又回去了,把自己的懶漢鞋撿回來,還很不甘心地到小樹林裏滿地尋找。可惜五塊錢沒有撿回來,贓款早被警察收繳,投機不成反蝕了五塊錢!……

社會重新開始重視學曆。升學考試壓力,一年重似一年,壓迫的不僅僅是這一代祖國脆弱的‘花’骨朵,家長都是一群‘操’碎了心的孩兒奴。尤其畢業班年級的家長,跟著孩子像被剝一層皮。

二姑樂著講這些‘雞’‘毛’蒜皮小事,末了由衷感歎:“還是咱們家孟小北有本事,自立,能闖。沒用家裏走後‘門’‘花’錢,甚至都不用他那個有能耐的幹爹幫他‘弄’北京戶口。他就自己背個小包,坐火車來了,打個電話,報上名,就敢這樣白著兩手,來參加考試。”

“孟小北這小子,不提別的事,至少這一點,比我們家獨生子‘女’強百倍!”

京城的傍晚,華燈初上,孟小北與少棠約在建國‘門’見麵。北京變得很快,孟小北差點兒‘迷’路。

少棠帶著小北,開車沿三環路往南。建國‘門’附近立‘交’橋‘交’叉繁複,路麵寬敞氣派,平地拔起一座巍峨氣派的洋酒店,好像叫做“凱萊大酒店”,當時是建國‘門’附近地標式建築。樓頂的防空雷達一閃一閃,在夜空中‘射’出點點紅光。商業服務業興起,國企職工已經不再吃香,隱隱現出行業的危機。酒店服務員公關小姐這種職業開始時髦走俏,能賺外快。附近新建的小商品市場裏,都是老北京的個體戶和“倒爺”,在練攤兒。

孟小北遠眺橋上夜景,伸手覆上少棠的大‘腿’。

他的手迅速就被少棠攥住,兩人默默地拉手,‘揉’捏對方掌骨各處凹凸的輪廓,捏歲月的痕跡。

也是不知不覺間,這兩年分離,兩人都變堅強成熟了很多。沒見麵時天天盼,真見到了,感覺已經是老夫老夫,左手握著右手,看燈影長河。

少棠驅車開到南城一處新建起來的塔樓式小區。

孟小北說:“南邊這片地,我平時都很少來,你在這兒買房子?”

少棠道:“後勤部給軍官的優惠安置房,特別便宜。當時有兩個位置讓我選,一個是石景山那邊兒,再一個就是這裏。那邊太遠,我就挑了這裏。”

孟小北:“因為這兒離美院近吧?可是距離你部隊就太遠了!而且,咱們北京城是北麵上風上水。”

少棠幹脆地說:“房子就是準備‘安置’你,隻要你往來方便。我自己一人,要那麽多套房子我幹什麽用?”

夜晚車河裏緩慢行駛,少棠的臉鑲起一道金邊,鼻梁‘挺’直,側麵甚至顯出某種華麗的莊嚴。

少棠這年三十二歲。

孟小北忽然問:“這離東單公園‘挺’近的吧!”

“琢磨什麽呢?”少棠眼神很酷,嘴角輕吐,但威懾力已足夠:“哪又癢了,我幫你撓撓?”

孟小北哈哈一樂,說我見你渾身癢。

過了半晌,孟小北說:“我要是考不上,都對不起你這套房子。”

“為了不讓你這套地點如此偏僻的新房廢掉,我拚了這條命也得考上。”

棗紅‘色’的新式公寓樓,十五層高。他們的房子在十二層,俯瞰東南大地。從八十年代末尾,城市的變遷日新月異。北京開始大踏步的舊城改造,東城崇文大片平房麵臨劃片拆遷,房產開發公司在廢墟上立起巨型的樓盤廣告牌。從88年開始全國大城市經曆劇烈的通貨膨脹,老百姓手裏的錢突然開始不值錢,產生莫名的社會恐慌。鋼鏰兒這種物品仿佛突然失去存在的價值,十塊錢頂大的票子如今‘花’起來好像三塊,一元錢‘花’著像兩‘毛’,‘毛’票‘花’起來簡直好像沒有,都聽不見一個響兒,就沒了!

北京城裏原來有大片的工廠區。建國‘門’有一機‘床’廠,安貞裏有三機‘床’廠,孟建民當年支援三線前工作實習是在北京東方紅汽車製造廠,八裏莊有國家棉紡織一廠二廠三廠,潘家園有北京齒輪廠,石景山是首鋼幾萬人的廠區宿舍區。許多國營大廠開始經曆改革的陣痛,工人無心生產,人心浮躁不安。經濟動‘**’與腐敗的危機延續到之後一年,這是風‘潮’爆發之前最後的平靜歲月。

二姑父幹個體跑運輸,三姑夫可能快下崗了,小姑父當司機的發達了。

軍方出資控股,總參在城裏東北角建起一座豪華大廈,成立軍品進出口貿易公司。賀誠想要安‘插’信得過的人員進入公司,已經找外甥磨了很久,隻等少棠點頭一句話,調進總參某部‘門’做商幹。每個人的生活都在不斷前進。

這一年城市嚴打,警察突擊整治了南池子大澡堂和東單公園,拘留了許多人。

東單公園著實蕭條了幾年,本地同誌無處可去,開始向城外隱蔽地帶擴展地盤。據說,東單公園的“快活林”和“辦公室”,後來被大批外地進京‘操’著五‘花’八‘門’口音的小妖孽們搖旗占領,同誌群體裏也有浩浩‘**’‘**’的北漂大軍!

孟小北終於又回來了。

整個城市像‘蒙’上一層灰‘蒙’‘蒙’的霧霾,孟小北與這座城市在未來一年間,前途皆‘迷’茫未知。

……

孟小北一邁進少棠的房子,有點詫異:“噯……你還沒裝修?”

少棠忙說:“不好意思,裝了一半兒,然後我讓他們停了!你這幾天住,來不及‘弄’完,等你暑假過來就徹底裝修好了。”

孟小北還‘挺’不樂意,自尊心感到挫折:“我這不是被你金屋藏嬌了麽。”

少棠回他一句:“都賣給我了,你還打算拿個喬?”

孟小北算了算自己存折上一千五百塊錢,確實不夠在北京這地界上買個陽台。

房子兩室一廳,廚房‘挺’大。廚房客廳之間用一整扇玻璃窗相隔。

客廳主臥客臥什麽家具都還沒買,少棠就買了一張大號雙人‘床’!

孟小北進屋一看“噗”得就樂了:“幹爹你這人真實在,直白,屋裏什麽都沒有你就搞一張‘床’進來!……你是準備辦我呢,還是準備趴下求我辦你?!”

少棠也樂了,笑得俊朗,痛快地說:“誰也不辦!你來之前頭一天老子跑了三家家具店挑好一張‘床’當時就付款直接叫店員拿大車給拉過來,我就為了讓你有張‘床’睡!怕影響你考試麽!”

孟小北:“嗬嗬……”

少棠在客廳用幾塊長條木板釘了一張‘床’板,再鋪上褥子,他晚上就準備睡這。

孟小北一看:“幹嘛呢你?”

“你要跟我分居?”

少棠叼著煙,走過客廳,肩膀的肌‘肉’在燈下灼灼發亮,聲音沉沉的像壓了一股子邪火:“麽事,怕影響你,你睡你的,好好準備考試,其餘事考完再說。”

少棠往木板‘床’鋪上一躺,孟小北掀開被子就騎了上去!

孟小北扯開少棠的背心耍賴,倆人滾作一團。少棠的淺綠‘色’大短‘褲’被扒,隨後孟小北的秋‘褲’也被扒掉‘露’了半個屁股…

客廳裏一陣笑鬧,飛起的枕頭打到天‘花’板上吊燈,劇烈晃動的燈光在牆上打出歡脫淩‘亂’的光影。兩人抱在一起嚎叫,大笑,似乎有意地扯開喉嚨,劇烈地喘息,忘乎所以,為所‘欲’為,在屬於他們自己的房子裏。房子很空,回聲愈發‘激’烈‘誘’人……

倆人互相都把對方咬了一遍。

孟小北鬧完,墮了,被少棠一腳踢下木板‘床’,去衛生間找手紙。

衛生間內傳出孟小北的嚎叫,“少棠你這房子裏原來不是隻有一張‘床’?”

“你還‘弄’了個洗澡的,能洗熱水澡的,就是你小舅家廁所裏一樣的那個。”

“咱家竟然有熱水器了!!”

……

晚上,少棠在廚房裏顛著鐵鍋,炒紅油辣子,做個夜宵,辣子酸湯麵。

一道玻璃窗相隔,爐子上燃燒的火苗映‘射’到少棠眉心處,孟小北隔窗默默端詳,看不夠。少棠是他素描速寫作品裏出現最頻繁的模特,他甚至不用對著少棠寫生,這個人的形貌深深刻在他生命中、靈魂裏,他默畫都能描繪出少棠臉上每一處棱角,頭上每一片發絲舒展的方向。

雙人大‘床’,熱水器……孟小北堅決認為他小爹是故意的,老男人悶不唧唧兒的,這就是跟他發‘騷’求歡呢!兩個生活都很隨‘性’的糙爺們兒,搭夥過日子,這日子簡單平凡,就是吃飯睡覺。因此少棠這房子裏除了做飯吃飯的鍋碗,就是洗澡的熱水器和兩口子辦事用的大‘床’。

孟小北睡不著,當晚攤開調‘色’盤和油畫油彩,在他倆臥室大‘床’‘床’頭的那麵牆上,畫了一整麵牆畫。一條流過記憶的大河,兩岸山林茂盛,山間泉水潺潺。他在一株參天大樹濃密枝葉間還繪了一張吊‘床’,他心裏向往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少棠看了說,寶貝兒有才,成,以後就在咱家裏搭個吊‘床’。

頭一天晚上牆畫畫了一半沒畫完,第二天早上從‘床’上爬起來接著畫。冬末早‘春’,和煦的陽光沿著高層公寓陽台‘射’進房間,溫暖的氣息鋪灑一‘床’。四周空‘**’‘**’的,家徒四壁,這是孟小北與少棠第一個真正的“家”。

以後他們還會有許多處房子,然而患難歲月裏互相扶持著一路走來時,第一個家,在二人感情生活中意義深重。

這天是孟小北藝考前最後一天放鬆,少棠從牆邊把戴著紙帽子的兒子拉起來,拿掉畫筆,說,別畫了,太累,再畫你就魔怔了,考前一天,老子帶你出去放鬆放鬆!

兩人驅車出‘門’,走在路上,孟小北突然不經意提了一句:“我小姑家也住這附近。”

少棠目視前方開車:“……哦。”

孟小北:“你不知道?我小姑父是她們單位司機,家裏在通縣農村有個大院子,現在單位裏

剛分到樓房,就住這附近。”

少棠淡淡道:“你小姑‘挺’好的?”

孟小北歎口氣:“咳,別提了!她家裏公婆全都健在,聽說公公還是個癱子,需要人白天黑夜照顧。好在生了大胖兒子,母憑子貴麽。”

少棠眉頭一皺:“……婆家重男輕‘女’?”

孟小北:“……聽我‘奶’‘奶’說我小姑兩口子成天吵架。上回小姑抱著我小表弟跑回娘家,結果讓我‘奶’‘奶’又給轟回去。我‘奶’‘奶’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誰的對象都是自己選的,打架不準回娘家哭。我‘奶’‘奶’心腸也太硬,我都‘挺’同情我小姑。”

兩人陷入沉默,半晌都沒說話。

小北的小姑原本就身體羸弱,‘性’格又內向柔軟與世無爭,然而時代洪流中各人有各人的命,不是僅隻倚靠同情和憐憫拉對方一把,就能救人於水火深坑。

那天少棠帶小北進城,兩人去地壇逛了一場廟會。‘春’節大年已臨近尾聲,兩人各舉一根大糖葫蘆在廟會上走,街邊喝了一碗熱騰騰的的紅綠果料牛骨髓油茶,看廣場幾個巨人踩著高蹺耍‘花’球。

其間孟小北給祁亮的CALL機呼了一通,留言說考完試金榜題名了就見一麵,哥們兒敘敘舊。

祁亮回CALL:你真牛!想你了!

小北和幹爹兩人胳膊挎著胳膊,人叢中依偎取暖。孟小北問:“今年年三十我不在北京,你陪我爺爺‘奶’‘奶’過年了?”

少棠點頭:“當然,你小子即便不在北京,你爺爺‘奶’‘奶’仍然是我親人,我能不陪?”

半晌,少棠有些不自然地說:“後來年初三,我回了一趟那個家。”

孟小北:“你小舅家?”

少棠說:“不是!我小舅也陪小舅媽給他丈母娘磕頭去了……我爸爸家。”

孟小北搖晃少棠的手腕,興奮地八卦:“怎麽樣怎麽樣?快告訴我,沒和你爸吵架?”

少棠皺眉,嘴角浮出笑意:“我都多大人了,我跟他老頭子吵什麽?我們沒有矛盾。”

“他……糖‘尿’病‘挺’厲害的,又有頸椎病、靜脈曲張,一隻手都有點兒麻了,我陪他還去了一趟醫院。當官好日子沒有幾年,可能過一年就要徹底退了。我爸也沒撈到錢發財,部委各家裏麵我們家算是最窮、最清白的。我就是去看看他的病,人歲數大了就開始懷舊,見著我又掉眼淚。”

少棠表情平靜,像是自言自語:“以前年輕時候,也是我不懂事,自己把自己封閉隔絕在那個家庭之外,好像我失去了我媽就失去整個家、所有的親人,整個世界塌掉了!我從少年時代起生活中從來沒有完整一個家的概念,和你一樣,在外麵歸無定所,漂著,漂了這麽多年,找不到根。”

“現在回想,是我十幾歲時做人太擰巴,年輕時錯過很多東西,現在後悔都來不及,再也找不回來。我爸快六十了,也沒有別的子‘女’。我現在再想把他認回來,我們爺倆還有多少年相處?”

孟小北說:“幹爹我明白了。”

“我也沒小時候那麽犯渾,我知道珍惜。”

……

第二天一早,倆人在住地像打仗一樣起‘床’。

冬天天亮得晚,天空才泛起灰白‘色’,孟小北從‘床’墊上彈起來,伸手到‘床’下撈他的秋衣秋‘褲’。

少棠從身後捏他肩膀,隊長發號施令的口‘吻’:“不用慌,昨天都踩過點兒了。”

孟小北穿著秋‘褲’衝進洗手間:“我早上要不要洗個澡再去?”

少棠說:“時間來得及麽?你洗吧,我給你‘弄’飯。”

孟小北:“熱水器我不會開啊啊啊,冷水!!!”

少棠:“我給你開。”

孟小北叼著牙刷踩著趿拉板兒在客廳裏晃‘**’,嚷道:“算了算了,不洗啦!身上臭一點兒才好,有利於我保持平常正常的作畫狀態!”

少棠在廚房盛麵條湯:“嗬嗬,你都臭習慣了吧。”

孟小北灑脫地聳動嘴角:“我們家孟小京都說,我這樣不修邊幅的,叫做藝術家的氣質。”

少棠嘲了一句:“氣質老子倒沒瞧出來,確實能聞出藝術家的‘味道’。”

孟小北粗聲道:“喂,喂!有你這樣糟蹋你媳‘婦’兒的麽!!”

少棠一聽“媳‘婦’”倆字,頓時得意了,最愛聽這個,而且這是小北自己認的。孟小北撲進廚房抱著少棠的腰‘亂’‘揉’……

孟小北那天仍然穿他那件舊的深藍‘色’棉猴,帶個‘棒’球帽遮住眼睛,左肩背他的畫夾,右肩斜背帆布軍挎,挎包裏滿滿地揣著屬於他的夢想。

孟小北排在檢查證件的隊伍裏,回過頭,對路邊停的軍牌吉普揮揮手,笑得淡定,透著瀟灑,用眼神道:大寶寶快回去吧。

少棠從駕駛位車窗中探出臉,雙眼含水,遙遙地對愛人伸了一枚大拇指。

……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考試去了!很感謝大家的各種留言長評,我都有看,今天沒時間太晚了,明天來回評論。感謝密斯宅小畫手的萌圖,發飆威武的棠棠!!我能厚臉皮再求一章北鼻棠棠合體嗎……哈哈哈哈

感謝喵公主她媽和鳳梨的手榴彈,感謝別被網卡死!、栗子滾滾、長發‘亂’飛(X3)、む霂う、xiaodoudi、茹果、密斯·宅、‘唇’諾、frank、4194479、薄荷、人之初、承泣、小離、絨嬤嬤的地雷哦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