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夢想的雙翼
晚上少棠九點多趕回來,一進‘門’,一把抱住小北,把孟小北摟到懷裏‘揉’‘亂’一腦袋的‘毛’。
少棠口裏噴著白氣,臉膛凍紅,頭一句話就問:“下午考的什麽?”
孟小北說:“出題教授這回瘋了,畫風景!”
少棠擰眉,驚愕,也是一臉快要碎裂的表情:“難道不是考畫香蕉蘋果嗎?!”
孟小北掛到少棠肩膀上,做‘挺’屍狀:“連你都知道應該考畫蘋果!!!”
少棠低聲問:“考得還成吧?給老子爭氣麽?”
孟小北雙眼眯細,嘴角一聳:“咳!如果大部分考生,也像我這麽緊張失常,進考場就總感覺手指要麻痹、人要偏癱,我覺得我還是有戲!”
孟小北攥過少棠的手,用力搓搓:“給你焐焐手,這麽冷。”
……
飯桌上,孟小北問祁亮:“你準備報哪個學校?確定了沒有?”
祁亮聳肩,仍是一副滿不在乎樣兒,死豬不怕滾水燙,愛咋咋地:“我爸說,我倘若實在考得太爛,考不進一類校,就給我一筆錢,送我出國。”
孟小北:“出國?出國能去哪啊?”
祁亮躊躇道:“我也不想出國……就我這個外語水平,出去就是個睜眼瞎子!孟小北,你如果能考回北京,我就堅決不出國,咱倆還能像以前那樣,‘混’在一起。”
孟小北點頭:“嗯。”
當晚,少棠抱了一‘床’棉被準備睡木板炕,大方道:“亮亮你陪小北聊吧!”
祁亮這時連忙站起身:“哦,那個,我得回家去了。”
孟小北說:“不許走,陪我一晚上吧,我考完試後天就回西安,半年見不到你了!”
祁亮笑嘻嘻道:“少棠叔叔,我不妨礙你倆二人世界,你兩個繼續,倆屋,換著搞。”
少棠冷笑道:“甭來這套,我和孟小北啥時候都能二人世界,小北心裏惦記你!你們不用管我,我睡客廳。”
祁亮腰上某一隻BP機響了。他把三隻機子命名為1號2號3號機,2號機是他跑業務聯係客戶的,3號機接待熟人親戚朋友,1號機是給誰的,這人死活都不告訴孟小北,還搞小秘密。
這人匆匆低頭一瞟,1號機呼叫:燒好熱水,何時回家?
祁亮眼神閃爍,心急火燎穿上外套就往外走,奔哪壺熱水去呢。
孟小北瞄他哥們兒那慫樣,嘴角一聳:“肯定不是祁建東呼你,你爸根本就不會惦記你,隨便你野在外麵。你有‘女’朋友了?”
祁亮:“瞎扯,沒有。”
孟小北頓了一下,突然大聲道:“噯幹爹,明天考完試你開車送我去亮亮家,我到他家玩兒一宿,再趕火車回西安也來得及!!”
祁亮頭都脹大一圈,一反平日的張牙舞爪,傲嬌小公‘雞’的尾巴一下子耷拉了,慫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你別去我們家……你都有房子住了,你跟你幹爹過好日子吧別別別來煩我啊……我走了啊,我真走了啊!……”
少棠坐在木板炕上,手臂搭在大‘腿’上,嘴角悶不唧兒地浮出笑意,大寶貝兒犯壞。
孟小北嚷道:“亮亮,是不是我哥們兒?你跟老子‘交’待實話!”
祁亮竟然一扭頭,開‘門’,夾著尾巴直接跑掉了!
孟小北怒指這人背影,亮亮一準兒是藏了貓膩,要不是老子明天還要忙考試,老子現在追到他家,就能捉/‘奸’!
第二天上午,速寫考場。教室內稀稀落落,一片殘冬蕭條景象,今年藝考形勢大致已見分曉。
每一個仍留在校尉胡同考場內奮戰的藝考生,臉上表情或慷慨悲壯,或麻木不仁。有人握筆像握刀準備自裁。
當堂四十分鍾速寫,美術生最起碼的基本功,寫生對象就是考場內隨意五人,相當於八分鍾畫一個人。孟小北是從發題那一刻突然對自己生出信心,有一種置身曠野的空靈感,眼前景‘色’一覽無餘。
他將畫架移動角度,麵向教室窗子,讓自己隱在角落的‘陰’影裏,畫窗邊一組考生側像。
北方老式的鐵棱窗戶,在凜烈風中呼呼作響。透過窗子,眼前陽光明媚,一片‘春’暖‘花’開……
考完三科,孟小北又加考了一‘門’設計,這樣他還留有報考設計係的餘地。這年考題是硬筆街頭廣告牌招貼畫,不限主題,要求有人物,有建築,有字體。孟小北直接用了他最擅長的鋼筆,墨線白描,半寫實半卡通。黑發少年行走在鋼筋水泥的城市森林中,身後魔影憧憧,少年麵容冷峻眼神堅毅,肩帶一副若隱若現的雙翼,天邊的日頭從天井般的建築物縫隙中投‘射’進來,在少年身後點燃一叢希望的光芒。
……
鋼筆作品的最下方,以一行美術字體命名為《夢想的雙翼》。
孟小北也不可能預見到,十多年後有一首校園勵誌歌曲,從南到北紅遍全國,人人會唱,那首歌就叫《隱形的翅膀》。
多年以後孟小北回憶這場考試,他事先完全沒壓對題目,他壓上的是他全部的感情,他壓中了“人心”。十年滄海桑田,變化的是這座城市的外殼,不變的是水泥森林裏每個懷揣夢想的少年,用流‘浪’的腳步,踏出執著的信念。
孟小北用棉猴的帽子遮住半張臉,背著畫架走過四麵漏風的樓道,踩著一地光影。肩上一副重擔突然卸下,腳步都變輕飄飄的。前路依然未卜,樓道地上自己的影子慢慢地被拉長,人形變得高大,英武,整個人都恢複起信心和生氣。
背後有個白發老頭子,喊了他一聲:“那位同學!……孟小北?”
孟小北回頭,停步:“您是哪位?……”
喊住他的是美院一位知名老教授,姓郝。教授道:“孟小北,我想麵試你一下,你進來,我和你談談。”
美院又不是孟小京要考的中戲,美術生還需要麵試?
藝考試卷已經封存,老師尚未開始閱卷,這教授手頭沒資料可看,於是毫不客氣,幹脆就把孟小北隨身畫夾書包都要過來,從裏麵狂翻,翻出平時好幾張習作。老頭子認真看了很久,做老師的‘毛’病脾氣,就是喜歡提意見教育人,看過還不過癮,又拿過便簽紙,琢磨出幾段感想點評,寫了一堆小紙條,“啪”、“啪”地直接貼到孟小北的畫兒上。
畫夾子一合,又還給他了。
孟小北雙手合握,緊緊攥著,都不太敢細看教授用朱筆寫給他的評語,一片密密麻麻蠅頭小字,讓他心跟著糾結成一團麻。
這位老教授,長得是個圓頭圓腦彌勒佛相,光頭上幾縷白發,耳垂特別大,何時對人皆是笑眯眯的,說話很慢:“孟小北,我聽說過你小子的大名。”
孟小北感到意外:“……我初中在北京念的,那時上過咱們院的‘成’人業餘素描班,但是沒有上過您的課。”
教授一搖頭,笑容都令人捉‘摸’不透,不是因為那個素描班。
教授問:“孟小北同學,你還記著美術製片廠有一位姓常的藝術家,老畫手,最近幾年搞動畫設計,出了好幾部動畫作品?”
孟小北一愣。
教授說:“他前年有一部作品,在電視台播放,反響相當不錯,業內專家也頗為認可。前兩年動畫行業競爭尚不算‘激’烈,他運氣不錯的,這部片子拿到當年金‘雞’獎的最佳動畫設計,這麽一個獎項。”
孟小北點頭:“我知道。”
教授道:“老常是咱們美院七十年代畢業出去的學生,後來分去美術製片廠。而且,他就是我當年班上的學生,我那時非常年輕,我是他的班主任。他成績功課都很‘棒’,班裏第一名,我們關係很好,彼此非常的熟悉!”
孟小北這時突然一涼,好像被人猛地一拋,丟到‘門’外寒風雪水中。
他心情猛地就跌下去,碎了一地……
餓勒個‘操’。
路窄,冤家,要完蛋了麽。
老教授端詳著孟小北臉上瞬息萬變像想要罵街的可笑表情,微微笑了,麵善,說話慢條斯理兒,卻又好像故意吊得小孩子七上八下:“我這得意‘門’生,後來還專‘門’上我家去,非要找我傾訴!說他一件大事憋在心裏,對恩師實在不吐不快!”
“老常向我提了你的名字。”
“你名字也很好記,我當時就記住,孟小北。這兩天我看參考學生名單,一下子就找到你,就是你,孟小北嘛!”
“老常對我講了這個過程,當時節目組動畫設計是有你參與的,原型是你十五六歲時個人創作的,後期正式定稿的時候,老常頂了你的名字,拿了金‘雞’獎。年紀大了,也是為人師表德高望重的人,他心裏對你有所虧欠,搶了小孩子的功勞,於心不安,說獎杯獎金應該分給你一半。”
孟小北:“……”
郝教授用布滿皺紋的手掌在桌上輕輕敲打,摩挲著孟小北的鋼筆手繪鉛筆素描,品評道:“我看你這幾幅,基本功和技巧上,比前幾年進步太多,不可同日而語嘛。你那時上初中,思路眼界狹窄,下筆技法也偏幼稚,勝在孩童想法天真單純,恰好迎合了當下青少年口味,有一定的投機取巧‘性’。你很聰明,但不夠紮實。”
“現在明顯不一樣,畫得很好,甚至有點‘油’了,偏商業‘性’。這幅鋼筆線稿上了‘色’,你可以直接投稿出版嘛。”
孟小北垂頭聽著,不斷點頭,心裏稀裏逛‘**’,冷颼颼的,棉猴都禦不住寒呐。
但是他也認同對方評價,老頭子眼這麽毒。
教授緩緩又道:“還有,你以前畢竟沒有動畫製作的功底,你的那一套人設造型,倘若沒有老常後來添枝加葉,幫你完善一部腳本,憑你一己之力、一人的思路畫出那套東西,你也肯定拿不到任何的獎,你水平遠遠還不夠。作品算是你二人合作的成果,我說的有道理嘛?你同意嗎?”
孟小北嘴角聳起來,咬著嘴‘唇’對老家夥樂了,有沒有道理他都得點頭啊!
老頭子褶皺的眼眶裏閃過一絲絲兒狡黠,用探究的目光挖掘打量學生,像是試圖剝開那層謹慎的誠惶誠恐的外殼,從孟小北一雙窄窄的單眼皮裏,挖出內心的顏‘色’。老頭接著又打聽了很多事,很嘮叨。你父母是做什麽工作,你出身藝術世家嗎?你統共學過幾年畫?在西安上過什麽課,出版過哪些作品?認識西美的什麽人?
你畫過什麽“汽車人”?!
回到西安,記得把你出版的那套什麽汽車人的漫畫,給我郵過來一套!我要看一看,你小子究竟能畫出個什麽東西。
老頭子饒有興味地,想要看漫畫!
孟小北自始至終聽著,拚命壓抑‘胸’中‘波’瀾壯闊翻湧的情緒,這時也沒什麽怨氣,漲起來的都是無畏的勇氣:“老師,那部動畫,是我三年前畫的東西,我那時水平不夠,但是三年我已經走出很遠的一段路,所以我今天能走到這一步,我能在這見您。這三年我畫的稿子,全部摞起來,比我這個人都高……如果我能走上這一行,將來就有機會再跟常老師合作,到那時我和他畫出來的腳本,就不是幾年前金‘雞’獎的水準可以相比。我有信心。”
“我希望能被錄取。”
“我想要這個機會。”
孟小北說出這話時,聲音微微顫抖。他平時很拽很倔的,不習慣向人低頭,說這樣的話。
老家夥點點頭,不予置評,也沒做任何承諾,老子試卷還都沒閱呢。
今年錄取率壓縮,係裏招收人數可能比去年還要減少,回去等消息吧,高考文化課繼續努力!單科你還必須要考過七十分呢,你小子文化課成績,你確定你能考得過嗎?!
老頭子淡淡瞥他一眼,笑眯眯地說的。
孟小北從校‘門’走出來,大腦皮層因過度興奮產生一片空白影像,黑白‘色’相在腦袋裏都顛倒了,呈現一片跳躍式的‘混’‘亂’。
他在校‘門’口給少棠打電話,電話裏顛三倒四,“教授找我談話!那個教授都沒有麵試其他任何一個考生,他麵試我!!!”
藝考就是這樣,以實力打底,實力再往上,全憑運氣。各省上千名考生拚幾十個名額,有才華靈氣的年輕人層出不窮,天外有天!追求藝術的道路上永遠沒有盡頭,學到一定層次和境界,評判藝術的標準也很模糊。藝考成績很難評定終極的好壞與優劣,素描卷子又沒有ABCD固定答案,全看閱卷人眼光偏好。幾千張卷子裏挑千裏馬,誰是誰的伯樂?
命運一隻大手,在數年光‘陰’裏輕巧地撥‘弄’,讓孟小北在這條路上兜兜轉轉,繞了彎路,兜了一個大圈子,最終仿佛又轉了回來。
他走在王府井,車馬絡繹市井繁華的帝都街頭。街邊轉角處,接納的人群仿佛在向他招手。
……
孟小北臨回西安過來看他‘奶’‘奶’,在家吃晚飯。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來,‘揉’大孫子的臉,大聲問:“教授喜歡你啦?……看上你啦?!……‘奶’‘奶’舍不得你走,真考上了就回來陪‘奶’‘奶’了!!”
唯一的兒子一輩子留在陝西、積勞工傷病重都回不來北京,大孫子倘若能順利考回來,也是對孟家二老心裏最大安慰。老太太眼眶再次洇出淚‘花’,忍不住又抹抹眼角。
少棠大步邁進家‘門’檻的時候,兩隻有神的眼冒著綠光!
孟家老太爺高興,‘性’格內向的老頭也說不出什麽話,就從櫃子裏‘摸’出藏的好酒,非要拉少棠陪著喝白酒。少棠這會哪有心思陪老爺子喝?
少棠逮著個機會就把孟小北從老太太身邊拎走,直接拎進廁所,後背頂著‘門’。少棠一條臂膀勒著孟小北肩膀,另手摟過兒子的頭,啞聲‘逼’問:“給我一句準話。”
孟小北肩膀‘抽’動,誠實地道:“沒有準話給你,得看教授喜不喜歡我畫的那部《汽車人》!我回去趕緊打包給他寄漫畫!……你說一個六十多歲老家夥,他能喜歡看小日本兒風格的漫畫嗎?!”
少棠眼裏有火星。
火星很快就變成小火苗子。就這麽抱著帥氣兒子,他都要硬了。
孟小北眼裏也有一叢噴薄‘欲’出的火苗。
孟小北明天的火車回西安,再見麵就是這個夏天。他自己心裏清楚,少棠更是明鏡兒似的。當年分別的時刻,小北在火車站玩兒了一手‘浪’漫煽情,給小爹唱情歌,唱的就是《大約在冬季》,於是兩人就相會在這個溫暖美好的冬天。
少棠聽小北簡單說了幾句那位姓郝教授的情形,他心裏並不像小北那樣單純樂觀,那位老爺子當真能夠秉公無‘私’、舉賢不避往日嫌隙?少棠也並非小人之心,而是單位裏、社會上見識多了。倘若碰上個心思狹窄的教授,為保全昔日學生的顏麵,直接將孟小北的試卷丟進垃圾桶、把人退回西安永不錄取,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這話他沒對兒子說,他也想好了,孟小北考不上再圖他計,兩人仍然在一起,共同生活,麵對將來很多困難。
孟小北也很惦念,對少棠使個眼‘色’:晚上就住這兒吧,小屋沒人,就小屋?
少棠眯眼輕輕搖頭:你爺爺‘奶’‘奶’都在。
孟小北:不怕,我爺爺‘奶’‘奶’都耳背了!
少棠眼底閃過一絲笑,‘唇’邊小黑痣抖動:咱回自己家,多方便……
傍晚孟家走廊過道響起鍋瓢碰撞的聲音,廚房大蒸鍋裏騰起炊煙,蒸著小棗絲糕。
恰巧就是這天,老太太一頓團圓飯都還沒有做好,家裏敲‘門’來人了。少棠笑‘吟’‘吟’的,心裏快活,大步生風走過去拉開大‘門’,微微地愣住。
當天來的是小北的小姑,孟建菊,回娘家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亮亮小壞蛋快老實‘交’代!!哈哈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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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時代的高富帥北北和白富美亮亮……少棠喊:放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