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黎明前夜
聶卉常來家裏找孟小京複習功課,儼然好像已經是孟家一份子,和孟建民一起諞變動的風雲時事,發政治牢‘騷’,聊得還‘挺’投機。聶卉八卦上麵的消息,傳聞說要動真格的,鐵腕掃滅如火如荼的學生運動。
孟小北在電話裏和祁亮開小會兒:“軍隊進來……不會吧,不可能的……解放軍都是什麽人,當兵的不也是咱老百姓?少棠就是解放軍,他就拿槍的。你說,像少棠和小斌叔叔這樣的人,他們會在大街上胡‘亂’開槍麽?他們絕對幹不出來!”
少棠那時在哪?
少棠所在的部隊在北京西郊山區按兵不動,每天閉‘門’訓練,於水火之外擁山旁觀。上層大手博弈、兵權動‘**’‘交’割,也‘波’及到他們隊伍。某一天大早起來,整個總隊內部全麵戒嚴,肅反。頂頭上司因立場沒站對同情心歪到學生隊伍裏,而遭到貶黜,從外麵進來人接管總隊,西山大院風聲鶴唳。
少棠是這時接到他小舅一紙調令:你給我離開北京。
少棠電話裏質問他小舅:“您讓我現在離開您這樣合適麽?我隊裏小兵人心惶惶,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幹什麽,我現在自己撤了?”
賀誠說:“你現在立刻,馬上,給老子收拾東西,坐晚班飛機,我用我辦公室的名義,調你去廣州公幹。我正缺人手,手底一團‘亂’,你替我辦一件正事。”
少棠說:“……您是讓我躲了?”
賀誠突然翻臉,厲聲道:“你不躲,你難道準備提著槍上‘戰場’?老子他媽的還不了解你是什麽人你願意嗎你不掙紮難受嗎!!”
少棠那時在電話裏沉默,心頭覆上一層暗紅的血‘色’,炙熱,刺痛,無話可說。
少棠後來是被他小舅派來的兩名密工,用手槍抵著腰,從大院裏直接架走。參謀部辦事不用請示匯報下級,直接就去提人,強‘逼’著他快速離京,趕晚班飛機去了廣州。
老狐狸賀誠在京城暗處縱觀全局,既要揣摩聖意,同時關注監視京西兩隻部隊,想保住楚師長的一頂軍帽全家安危,還要保護當時仍是孩子卻天賦異稟的楚二少爺。誰都難以把握時局若幹天後的走勢。個人單薄的臂膀,無論如何拗不過國家機器飛剪的齒輪,摧毀式的殘酷碾壓。要麽自己手上沾血,要麽變成複興‘門’立‘交’橋下一灘血,賀誠當然不願看到少棠被牽連,利用手中權力將人‘抽’離,是最明智選擇,不能‘婦’人之仁。
……
廣州連日‘陰’雨,天空仿佛罩在一具青灰‘色’的大罩子裏。烏雲給天際鑲起一道邊緣,掩住金‘色’的陽光。仿佛黎明前夜片刻的黑暗和壓抑,光明就在前方,不遠處。
一輛黑‘色’外‘交’公務車緩緩駛出機場。
暗處,少棠掩在墨鏡後的雙眼沉靜,犀利,一手在窗口磕掉煙灰,另隻手緩慢轉動方向盤,盯上前車,匯入車流。
少棠駕車技術很好,速度不疾不徐,車身平滑穩重。他跟著前車沿廣州城內幾條主幹道兜圈,中途被無數車子在中間橫塞,阻隔視線,然而自始至終沒有跟丟,像隱在叢林中伺機待動的豹。
黑車突然加速,甩脫後麵若幹輛車,拐進窄巷,光天化日想要脫身!
後麵的追車慌忙啟動,卻被一輛橫到巷口的郵政局廂式貨車擋了路。
少棠在後麵冷眼一瞥,也突然轉彎,繞路而行,從另外一條窄巷抄到前麵。
兩車齊頭並進,路麵產生尖銳刺耳的摩擦,又同時被路口紅燈‘逼’停。
少棠墨鏡邊緣有‘花’紋,以及顯示身份的暗碼。他手指夾煙,很冷靜,也很拿勁兒,像真的似的,在車窗邊緣磕了三下。
黑車內的人,伸出一手,就在東西丟過來一瞬間與少棠隔著墨鏡對視,突然發現有詐!
黑車突然轉彎試圖闖紅燈,越道強行左拐!少棠瞬間啟動加油‘門’猛拐,一頭剮上對方側前杠,在城裏巴掌寬的窄道中間如同非洲大草原上兩頭角馬逐力,他生生將對方的車頂上馬路牙子!
一枚微型‘交’卷被拋進下水道鐵篦子的一瞬間,被少棠飛身用皮鞋腳接住,往上一踢……穩穩接到手裏,然後掏槍。隨後後麵數輛車一齊趕到。
少棠後來回酒店給他小舅通電話,說“東西拿到,我事辦完了……您什麽時候允許我回北京?”
賀誠心安了,冷笑道:“我看你小子‘挺’適合幹這行的,手段還‘挺’利索?你幹脆就掛靠在廣州的辦事處,別回北京。”
少棠:“我不幹。”
少棠心想,這樣的工作做一次就夠了,家裏還有人等他回去。
少棠大步經過大堂,順手從期刊架上取了一份粵語報紙,香港流過來的。
他隻掃了一眼,視線迅速被定在一版下角一張圖片上!
有記者報道新城廣場學生遊行盛況,配圖上一名眼鏡男生上身赤膊,‘雞’瘦的身板,揮舞國旗怒吼,那奮進高歌的姿勢,除了身材不行,姿勢氣勢活像某幅法國名畫《自由領導人民》裏那位‘裸’/身執旗的‘女’神。就在那男生旁邊,背景人群裏,模模糊糊‘露’出一顆頭。孟小北眼睛眯細,嘴角微聳,臉上沒什麽表情,紅‘色’發帶在人叢中十分顯眼。
少棠吃驚地盯著那報紙,腦袋裏像被沉重的車輪和金屬履帶碾過……
就憑那個發帶,他也不會認錯,那是他寶貝兒子。
那時,沒人相信京城的動‘**’會隕傷無數年輕生命。大家都很樂觀,仍然抱有一線希望。
家屬大院隔壁那間大學,有人認識孟小北,知道他畫畫的名氣,找他幫忙畫幾張海報。其實,孟小北就去過那一趟廣場。他走在省府‘門’前靜坐的隊伍中,看到那些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學生……
孟小北原本沒有太多政治覺悟,思想上極其單純。男孩子,都有自己的熱血和理想,‘性’格裏有不安分的‘激’奮的因子,骨血裏燃著壯誌豪情。他站在遊行隊伍裏,聽著四周‘激’動的呼聲,看到很多人流淚,也忍不住衝動了、澎湃了。
孟小北也跟著吼了幾聲,打倒貪官汙吏,喊著喊著就變成,消滅歧視!消滅一切社會的不公正,消除戶籍製度,我們每一個人生而平等!……
他在廣場上聽學生們彈吉他唱歌。傍晚華燈點燃這座古老城市,他與幾個學生圍成一圈,熱熱鬧鬧地打牌,消磨時光。
孟小北頭上勒著發帶,‘露’出光潔的額頭,那樣兒看著特像憤青。
……
他將高考備戰的一腔壓力發泄在廣場上,後來就回學校上課,也沒有當回事。過了四日那天,他才從學校裏、家屬大院、周圍許多人口中得知,北京出事了。
孟建民心思細致,給北京親戚一一打電話確認,父母和妹妹們每一家都問到平安,唯獨打到少棠這處,電話不接,竟然找不著人?
孟小北這時才真心著急了。
他完全不知道少棠當時揪心他揪心得抓狂。
他擔心的是少棠,他以為少棠仍在北京。
孟小北打電話給亮亮,祁亮說,我靠,老子忒麽哪還敢出‘門’啊!新聞裏都說全城JIE嚴啦,讓全體市民回家老實待著。學校直接停了我們一天的課,高三都不複習了,我今天壓根就沒去學校,也沒敢出‘門’送貨,錢畢竟沒有老子的命重要,現在就在家蹲著‘摸’魚兒!
祁亮也不害臊:“啊?我在被窩裏躺著呢……嗯,我們家小逸逸給我按摩呢,可體貼了。”
“不能出‘門’辦事,我倆就在家裏‘辦事’唄!”
“我就是那地方有點兒難受,我懷疑是以前做那個手術的後遺症,我‘尿’‘尿’老疼,是不是沒給我做好啊?做出醫療事故了!”
“我靠孟小北你別胡說,不是幹那事兒擠的!以前我還是處男的時候,我就開始疼了!!”
孟小北求爺爺告‘奶’‘奶’地說:“你知道我幹爹現在在哪?”
祁亮說:“當兵的現在都在城裏,占領街道,廣場,可是我也不敢上街去幫你找啊。”
孟小北突然揪心,喃喃道:“你、你沒在電視裏瞅見少棠吧。”
祁亮也嚇一跳:“你別瞎說!……不是他們部隊……新聞聯播裏演的,天橋底下,可嚇人了,肯定不是你幹爹他們部隊……”
“外麵打槍了,呼家樓,開槍了,我們都聽見了。”
一貫嬉皮笑臉的亮亮,也在這時驀然變得嚴肅,口氣沉甸甸的。
電話裏陷入沉默。動‘**’年代的暗夜裏,仿佛能聽到每一處惶惶不安的心跳聲,祈禱聲。蕭老師突然從身後摟住祁亮,也像摟個大寶寶,溫存地親一下祁亮的臉,兩人手指相握。窗外雨絲‘亂’飄,家裏身邊能有個伴兒,給一個帶著體溫的擁抱,就是最大安慰。
事實上,少棠所在部隊,並未上街執行任務。當時調進的是外麵的軍隊。少棠時機恰到好處地,被他小舅調離,遠離是非之地,事後改頭換麵直接調進總參部‘門’。賀誠玩兒一招釜底‘抽’薪,使個小盤算,保自家親人,也不算太過分。
就在當天傍晚,孟小北在學校‘門’口聽說,警察進城抓人了,隔壁大學校園裏有人被拘留,城裏廣場、鍾樓那片還不知怎麽樣。
幾個高年級的大孩子,在街邊觀望一陣,膽子都很大。孟小北很有範兒地一擺頭,“大夥都回家吧,別讓父母擔心了。”
孟小北做事還是有分寸的。他原本是要回家,沒要出‘門’‘亂’跑。
他走在‘藥’廠前麵那條大馬路上,夾著煙,恰好路過常去那家錄像廳。
街上突然過來一輛軍牌吉普,車上下來幾名穿灰黑‘色’夾克衫斜挎小包的男子,進入錄像廳,裏麵隨即喧嚷起來。孟小北當時還沒看明白,那幾個男的分明就是便衣。
錄像廳好像被查封了,街邊有小青年嘴碎道,“那個小老板惹事了,他去YOU行鬧事了!”
那間錄像廳與隔壁台球廳是相連的建築,中間有一道隱蔽小‘門’,常去的人才知道。孟小北在昏暗嘈雜的音樂聲中穿過幾張球台,就在那個裝飾得很俗很簡陋的酒吧台桌‘洞’附近,一腳踢到人。
“哎喲喂……”有人懶洋洋地低喊,“踩著老子手了……”
孟小北一低頭,低聲道:“你們倆怎麽還在這?”
那個小老板還光著上身,沒穿衣服,匍匐著逃離現場,身後跟著相好的男孩。那斯文秀氣的男孩,驟然一見孟小北,還以為被公安發現了暴‘露’了,要被逮了,抱住小老板的後腰,當場眼淚就下來了,突然就哭了:“坤子你個瓜腦袋的!我當初讓你別出去鬧,你非要出去,警察都來抓你了咱倆怎麽辦啊!嗚嗚嗚嗚……”
小老板滿不在乎地:“來抓我,又不是抓你,你哭個屁啊?”
男孩‘抽’著罵:“學生遊行又關你個屁事呢?你心裏想著我嗎!……人家YOU行你舉牌子,人家點火你放煙,人家燒車你傻了吧唧給人遞汽油瓶子!你被抓了蹲牢裏我一個人我找誰去?!”
小老板愣了一下,在外人麵前還打腫臉充胖子,‘挺’拽的:“你再找一個去。”
孟小北眼底閃過一絲惻隱,薅起那小娘娘腔,別廢話了,留著‘精’力找個安穩地方吵,你倆快跑吧!
商業街上店鋪一間挨著一間,幾人一頭撞進一家小飯館。
羊湯的熱氣撲鼻而入!大熱天的,飯館後廚熱如蒸籠,立時就讓孟小北蒸出一身帶著羊膻味兒的熱汗!他用手對身後人一比劃,‘精’明道:“走後‘門’。”
男孩腳底下一滑,差點兒撲到遍布羊油的地板上。
後廚大師傅頭戴白帽,斜支棱起半隻眼,瞄著他們,順手舀一勺羊湯在大鍋裏,正煮泡饃呢。
大師傅拖長聲音道:“外麵排隊去,一碗一碗煮著呢,急成這個樣子?”
孟小北接口道“對不住,等不及了,借光先過去”!他貓腰硬是從大師傅身後小窄道擠過去,一腳踩進鋼種盆,七碎八響,小廚房裏頓顯局促,‘雞’飛狗跳。
他架起哭哭咧咧‘抽’泣著的男孩,指揮那兩個:“你們出那個‘門’跑,快走吧。”
孟小北是出於男人之間義氣,或者就是對同路人的某種同情、憐惜,不忍看到一對野鴛鴦遭殃落難。
當時沒機會瞅外麵情勢,便衣正在當街尋人,這時街邊又來一輛吉普。刹車時輪胎狠狠剮蹭在路肩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刹車痕,暴‘露’焦急的心!
車幫上‘蒙’著塵埃。車‘門’從裏麵被撞開,力道幾乎將‘門’斜著撞掉。戴墨鏡的人大步從車裏跨出來,黑‘色’襯衫敞開著,裏麵的貼身背心已經濕透!
兩人都在熱氣繚繞模糊的屋子裏尋人,找路。‘門’開了,孟小北一頭撞進一個汗濕的寬闊的‘胸’膛裏,對方頸部堅硬的鎖骨椎骨都把他撞疼了。
孟小北抬頭。
少棠也抬頭,盯著他。
孟小北吃驚:“……”
兩人都沒料到能在這種地方找見對方,孟小北腦海裏脹痛著電視裏播演的那些畫麵,人‘潮’喧囂的廣場,如一團火球般熊熊燃燒的軍車,陷入一片火海的複興路、西直‘門’大街……少棠就在眼前,他眼前的人安然無恙。
小北:“你怎麽來西安了?”
少棠:“老子來撈你!!!”
小北:“我怎麽了?你沒事吧?”
少棠:“你沒事我就沒事!……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嗎!!”
少棠捏著孟小北胳膊,幾根手指快把他上臂骨捏碎。兩人都是一頭熱汗,汗水從黑‘色’發根裏蒸出來,流到堅硬的眉骨上,眼眶處,互相看著,怔怔的。兩人心裏就憋了同一句話:出事了,你能讓我放心嗎?
樓下飯館‘門’口遙遙傳來一聲詢問,店老板,知道這附近那個叫王坤的人嗎。
少棠:“……”
叼煙的小老板低聲道:“老子要完蛋了。”
身旁男孩名叫小文,抹掉眼淚,神情倔強地說:“你要是被警察抓了,被搞死在裏麵……我就守寡,你這輩子對不起我。”
少棠看了那兩人一眼,揪成一團‘亂’麻的心,反而突然就放下了。
他剛才看到街邊的便衣,還以為那些人是來抓孟小北的!他以為小北惹禍了,跟那些大學生去廣場遊行。他腦子裏已經想到十萬八千裏之外的事情,甚至一晃而過某個念頭,他兒子倘若真的犯事,被人追究,他立刻帶人跑路,絕不回頭,跑去廣州、香港……
少棠透過窗戶往外一瞥,關鍵時刻相當鎮定,迅速指揮道:“都跟我走。”
少棠打飛的來西安以後,從原來部隊的辦事處借了輛破車,已經開車在西安城裏奔走兩個小時。
他經過人群擁堵的最繁華的幾處廣場、大街、省政大樓、市政fǔ樓,沿街開車尋找,‘胸’口彌漫著陣痛,眼前一片‘迷’茫的硝煙。後來看到路邊幾個穿著他們學校校服的高中男生,少棠奔下車去打聽,碰巧那幾個學生認識小北,少棠打聽兒子平常都會去哪裏,找遍那幾家台球廳遊戲廳……
那天,幾人是從無人的消防通道上去,撞開樓上的‘門’。樓上是個什麽賣牛皮羊皮皮鞋皮具的小店。老板驚詫,出來想問,被少棠一拍‘門’將人拍回屋裏。幾人沿二層那道走廊跑過去,找到陽台,發現樓還忒麽‘挺’高!
少棠把襯衫下擺往腰間一係,徒手翻越二層走廊的欄杆。他用手指扒著樓外的雨水管道,貼牆行走。柔韌的身體仿佛內嵌一道鋼筋勾住高牆,又快又穩,身手令人眼‘花’,隻用了三腳五腳,就落到一層,跳到地麵時腳掌輕得像一頭大貓,如履平地。
坤子忍不住讚道:“你們家那位幹什麽的?”
孟小北說:“他以前是消防兵。”
少棠用眼神示意:北北,跳,你跳下來!!
孟小北絲毫沒猶豫,翻過欄杆。
少棠在下麵目光沉穩,向他伸出一雙強健有力的可信賴的臂膀。孟小北撒開手,騰空跳樓,結結實實撲到少棠懷裏!少棠從下麵接住他隨即摔倒,滾到地上,緩衝卸力。兩人滾了一身土,相當驚險……
少棠麻利兒起身,回頭朝樓上一招手:還有你們倆,跳!
……
跳……刪了不少東西,所以顯得潦草一些,湊合看吧就這樣了。如果可能的話回頭再考慮雕琢一下。群‘摸’‘摸’愛你們~
感謝xiaodoudi的火箭炮,感謝茹果(X4)、夏沫、法茸茸、美小野、菜小may、鳳梨、滄木舞、長發‘亂’飛、amoya以上萌物的地雷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