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拉起虎皮扯大鼓

月光下,遠處是縱橫起伏的北大荒草甸子,被夏季雨水滋潤下生長出無盡墨綠的一片,充盈而肥沃的土壤綴滿星星點點的黃紅果實,繁星漫天,皓月下的山川景物都仿佛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灰霧。

隻有淚水在無盡流淌,分不清究竟為了誰…我陪鐵勇坐在月色下整整幾個小時,他始終都沒有說一個字,直到天亮才長長的歎息一聲,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返回勝利屯去了。

事情結束之後,我和鐵勇跟著回到了勝利屯,來不及吃飯就去找馬姥姥,想要當麵請出胡三太爺道謝——因為上次的事兒,她很清楚看見了胡三太爺的態度,所以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隨後施法起堂。

不過這結果卻讓人大失所望,胡三太爺並沒有來,隻不過派了個仙家上馬姥姥的身來見麵,告訴我們黃家現在已經百分百打消了嫁女給鐵勇的念頭,他可以放寬心;同時還告訴我們,黃家按照三太爺的意思從那古墓中遷移出來了,現在到了草甸子更深處居住,讓我們別去找了。

一句話,水清撇魚溜子盡,嘛來扯都沒了!

我們在馬姥姥家才把事兒辦妥,那洪家兄弟已經過來了,說是準備了盆疙瘩湯和玉米貼貼,招呼我倆過去吃飯,我們謝過馬姥姥之後跟著就趕了過去。

疙瘩湯的味兒很正,吃得我心情好不舒暢,和洪家兄弟都是有說有笑是點兒都沒含糊,才發生的黃皮子那檔事兒顯然沒在我們仨心中留下任何陰影,但鐵勇這孫子就不成了,才喝了半碗就擱下了碗,說是沒胃口,不過一眼就被我看了個通透…

得,看來這丫是確實沒放開,那心中還藏著事兒呢,非得哥們出馬開導開導才成!

吃完飯後,要是按照以前的情況,我倆那肯定是留洪家睡了,反正晚個一天半天的回去也沒人敢說話,不過今天鐵勇卻想要趕回井場。我看這心結不解不行,幹幹脆脆就答應了,和洪老大一說,他倆沒二話就出去把馬車給備上了。

夜風吹拂,洪家兄弟在前麵趕著車,我和鐵勇靠著車廂板坐著,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先開口。走了一路,鐵勇實在是熬不住了,這才咳嗽一聲:“葉子,我不…我不想呆了。”

&想呆?”我一下沒聽明白:“不想呆嘛?不想呆你下去攆車軲轆跑啊,像稀罕你坐我旁邊似的?”“不是不是,”鐵勇連忙解釋:“我不是不想呆車上,是我不想呆在這…”他伸手朝著那夜色下的草甸子北大荒一指:“不想呆在這裏了。”

前麵的洪老大聽見聲回來插一句:“幹嘛呢?咱們這旮旯那不行了,咋就把你給得罪了?還想那破事呢?”洪老二也幫腔:“對啊,你這事兒有三太爺出麵,得瑟張鬥都成,還嫌乎啥不自在啊?”

&去去去,你倆不明白了吧,人鐵勇是離開這傷心地呢,和你們說那檔哪兒能歸一碼?”我幫鐵勇把話說明白,轉過頭去努力開涮:“是吧勇子,哥們這知心姐姐可算是知冷知熱吧?心靈有啥流血、淌眼淚、憶苦思甜的事兒盡管招呼,別的做不了,幫忙撫平個傷口,擦幹個淚珠子的總是還成!”

&你的葉子,說你是一天生天養的禍害都屈才了,還給我裝人民跟前的小衛士呢?”鐵勇猜也看出了我的意思,大大方方承認:“哥們這不傷心失意,是準備換個地兒東山再起,知道不?這地兒風水不利哥們我,那就得換,人啦,有時候這栽麵的事兒不認還不成,老天算盤珠子都打好了,叫我哪兒講理去?”

&這麽說不就結了?”我興奮的伸手朝他肩上一拍:“現在這年頭,講得是誰能打架,誰敢玩命,誰手黑誰就有份兒,然後能拍著婆子…說吧,準備怎麽換換,哥們就算舍身取義也得有個知情權不是?”

鐵勇一聽我的話,立刻不依了:“幹嘛幹嘛?我自己的事兒自己扛著,你可別跟我攙和——這一個月三十九塊八的工資,還是光拿錢不幹活的好事,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去,你跟我折騰什麽,傻啊你?”

我們參加井隊的時候,大慶已經過了‘寧願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的艱苦時期,在別人眼裏這是個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鐵飯碗,更不要說我倆還不怎麽有事兒做…不過別人怎麽看我不管,鐵勇這孫子但凡想把哥們兒給拋了出去單練,那就不成!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的臉色已經直接沉了下來:“我呸!勇子,你聽聽你這話,是他媽人說的嗎?哥們可警告你,少給我衝大個兒扮高尚,老子不吃你這套!”

鐵勇苦笑一聲:“我扮什麽扮?出去以後要單位不收部隊不要的,屁出路沒有,說不定就得回陝北討飯去,你說你攙和我有啥意思?”

&意思沒意思我不知道,隻知道這事兒少了我不成!”我口氣稍稍緩和一點,語重心長:“鐵勇啊,你說咱倆這鐵瓷是怎麽套上的,這麽多年你拔份倒爐子的事兒做不少,但哪一件少了我?五六年剛見你的時候就來事兒,爬煙囪鑽垃圾箱,往機關的豬圈裏撒圖釘,這種事你沒少幹吧?對了,有一次你規規矩矩守著爐子燒開水,大家夥還納悶呢,心說這孩子今天怎麽學好啦?居然學會幹活兒了,結果怎麽樣?水一開你拎起壺就澆花兒去了…你說你這些壞事哪一件少的了我,沒我早被你爸打死了!”

說到當年鐵勇也笑了:“我記得挨訓的時候你從窗戶外支招的,叫我硬把這事兒推王主任他家老三頭上,說那孫子告訴我說這燒開的水澆花不長蟲子…”

&啊,就這意思,哥們我從窗戶外麵都能把你救了!”我再接再厲:“咱們也不能總翻曆史舊賬,誰也不能要求一個六歲的孩子就象**的好戰士雷鋒那樣淨做好事,你丫要是六歲就能象雷鋒同誌那樣給災區人民寄錢,那這錢的來路肯定就成問題了,不是偷你爸的就是偷你媽的…關鍵是後麵哥們杵著呢,所以你才沒有掉進罪惡的深淵,還能蹦躂。”

洪家兄弟在前麵笑得前俯後仰:“你倆可真夠壞的。”

鐵勇笑:“當然了,打架是我們的專業。我們還是挺敬業的,業餘時間我們聽聽音樂,看看書,讓黨和人民在鬥爭中考驗我們…別聽葉子這孫子胡扯,那些壞招可都是他琢磨出來的。”

&哥們是救你好吧?要這麽說,我就得把自己心掏出來給你們瞅瞅了,那一顆紅心照日月的,甭提多耀眼了!”我接著自己的話頭朝下繼續:“我這可是想過了,你走了沒啥,但走了以後怎麽辦啊?要是因為沒有我而深陷泥潭不能自拔,那你說,等我臨死的時候得多悔恨啊?到時候你叫我怎麽告訴子孫後代我的英勇事跡,說那句‘我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鐵勇這孫子的解放而鬥爭’的時候,加上句‘可惜少了一半’的尾巴?”

所有人一起大笑,鐵勇笑完之後跟著罵:“就你孫子那樣,還解放我呢,你不讓哥們替你背黑鍋就不錯了。”“管誰背誰黑鍋呢,反正都沒少到哪兒去!”我重新在鐵勇肩上一拍,斬釘截鐵:“反正事兒就這麽說定了,你走我走,咱倆哥們誰也離不了誰。”

&是,”鐵勇還猶豫,“咱倆都走了的話,怪可惜的!”

&惜什麽?”我立刻表示出滿臉的不屑:“你要是覺得可惜,那明兒你把屯子裏收破爛那老張頭叫上,轉手把這六十米高的井架賣了,賺上一小筆?就這三十九塊八,哥們還真瞧不上眼——說正經的,你有嘛打算?到底是要離開這井隊,還是咱倆隻是離開這塊地界?”

我這話一提到點上,車上幾個人頓時都不說話了,齊刷刷目光落在了鐵勇身上,但沒想到這孫子立刻舉手投降:“沒打算,真沒打算,我這就是一說…”

&三張嘴一起叫了起來:“沒打算是個什麽來路?”

鐵勇嘿嘿苦笑:“我這不剛提個頭嘛,啥都還沒想過,隻是說想換個地界而已…葉子,這事兒你看怎麽辦都成,咱倆要不找呂隊長說說,換個隊先呆著,等有了出路再說?”他想了想又補充:“要不,咱們就直接回四九城呆著去?”

果然,鐵勇這單細胞生物如我所料根本沒想好出處,隻不過是單純因為受了刺激,所以才準備離開,我體會了一下這孫子的感受,然後一拍腦袋:“你要這麽說,那我有個主意了。咱倆在井場上呆了這多半年,不是還都沒休假嗎?回去找呂隊長說說,先把這假休了再說。”

鐵勇懷疑:“他能放咱倆回去,這段時間不是說忙著的嗎?”我哈哈大笑起來,伸手在洪老大肩頭一拍:“洪大哥,這事兒可就靠你了——今兒你們都就住我倆屋裏,明天找呂隊長嘮嘮去?”

&嗑啊?”洪老大沒反應過來:“幫你們說說這事兒還是咋地?”他哼哼兩聲:“他敢不依!到時候我直接帶人把路給刨了,讓整井隊沒飯吃。”

&啊,你這麽可就太過了,”我一聽洪老大的話就是招事的,連忙循循誘導:“要按你說法辦了,他就算答應了我倆的休假,那背後還不得使壞啊,到時候還是落我頭上,沒個好——你聽我的,這樣說啊:咱那井隊不是去年光出事嘛,亂七八糟嗚嗚渣渣的一大堆,搞得都沒人敢來幹活了,我和勇子為了隊上的平靜安寧,所以求了馬姥姥,具體過程你就別說了,隻說咱倆拚上命終於把這事兒給辦妥了,隊上從此風平浪靜沒了後患。至於說咱倆,現在身心疲憊遍體鱗傷,得找個地兒調養調養…”

洪老大一聽我的話就明白了:“這法子好,老鼻子在理了!三太爺說你們隊上沒事了,本來也是衝著你倆的麵子,算不上是扯大彪,呂隊長哪不得給你倆獎勵獎勵啥的呀?行了,我今兒就留你們屋了,明兒一早就和他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