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一章 他們在一起

嘶啞的低吟帶著不溶質疑的堅決擴散,大殿陷入了寂靜之中。

直至良久之後,王座之上才傳來了一陣零零落落的掌聲,就像是在讚賞著他的狂妄一般。

“從美夢中驚醒的孩子真可怕。”

奈亞拉托提普悲憫的俯瞰著自己的這個弟子,帶著嘲諷的冷笑說道:“一局遊戲的勝負,已經讓你傲慢到忘記你和我之間的差距了麽?”

在王座之上,黑暗中撐著下頜的手臂緩緩的抬起,對準了梁公正,輕輕的扣起手指。

下一瞬間,清脆的響指聲擴散開來。

一瞬間,無可抵禦的重壓從梁公正的頭頂降臨,近乎蠻橫和狂暴的將無數星辰的重量施加在那一具孱弱的身體之上。

哢啪!

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在梁公正痛苦的呻吟聲中,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徹底被這恐怖的重壓擊潰,再一次的跪在了那一張王座的前麵。

就像是以前一樣。

而就在他的背後,那一具化作傀儡的複仇者無聲的發出淒厲的尖叫,層層繃帶和聖骸布之下升騰起一陣濃鬱的血霧,蒸騰而起。

血肉仿佛就這樣的氣化著消散了,在原地隻剩下一捆淩亂的繃帶和破布,再也找不到有人曾存在過那裏的痕跡。

一瞬間,梁公正耗盡心血和收藏製作成的傀儡,就此蒸發。

“重溫以往回憶的感覺如何?梁公正。”

奈亞拉托提普眯起眼睛,臉上愉悅的笑容未曾改變:“這就是你跑了這麽遠想要做的事情麽?”

“這麽懇切的跪在我的麵前?是在乞求我的寬恕麽?”他帶著一如既往的惡意低聲說道:“還是在……後悔?”

“嗬嗬……是啊。”梁公正在恐怖的壓力之下,忽然發出令肺腑幾乎破碎的艱難低吟:“後悔……是這種感覺麽?從來都沒有體驗過呢。”

“不對,與其說是‘後悔’,這種感覺……”

在破碎的地麵之上,梁公正沉默的思索著,然後怔怔的流下淚來。

忘記了黑暗的世界,他恍然大悟的哽咽著,低聲的自言自語:“是‘想念’啊。”

一把充滿鏽蝕痕跡的細長鐵釘緩緩的從他的袖管中劃出,手臂在恐怖的重壓之下發出崩潰的聲音,艱難的抓著那一支鐵釘,頂住了胸口。

“原來,我一直都是這樣。”

淚水的濕跡從沾滿灰塵的臉頰上滑落,梁公正低頭看著碎裂的世界,低聲呢喃:“流雪,我一直都……一直都很想你啊。”

下一瞬間,尖銳的鐵釘貫穿了胸前單薄的外套,貫穿了某個東西,釘進他艱難跳動的心髒之中。

帶著臉頰上的眼淚,梁公正抬起頭,看向黑暗之中的王者。

“你知道麽?”

他帶著未曾消失的哽咽低聲說道,嘴角的瘋狂和暴戾緩緩消散。

此刻的他,神情終於不再空洞,也不再如以往一般像是蒼白到什麽都沒有的空洞。

從未如此安寧和釋然,注定一生淪陷於幻想和瘋狂之中的絕望者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容,像是手握著整個世界的幸福一般。

“……我做了一個夢。”

鮮血從指尖滴落的聲音響起,猩紅的血從梁公正顫抖的手掌上滴下,落入大地之上,卻發出了與水泊交融的聲音。

緩緩的展開原本握緊鐵釘的手掌,梁公正俯瞰著,胸前的衣襟上浸染開的猩紅,露出笑容。

在他的心口,鮮血從破碎的心髒和神符之中噴湧而出,染紅了破碎的布帛,仿佛像是一朵花抽枝、萌芽,然後緩緩綻放。

帶著妖豔而純淨的猩紅在他心口的某個東西上擴散,在衣襟和胸前,那一本薄薄的冊子像是怪物一般吞吸著主人的鮮血,終於獲得了自己的生命。

虛空中驟然響起了潮汐澎湃的聲響,宛如夢幻。

一瞬間,奈亞拉托提普為之色變。

這便梁公正一直以來苦苦祈求而不得的‘幻想’。

一生沉浸在荒唐的幻想和幻夢之中,此刻的他奉上了自己的姓命和最後的執念之後,終於賦予了它生命。

梁公正最終的夢境,展開。

世界開始陷入了朦朧和模糊,萬物都在這宛如夢境一般的境界之中急速的交融,匯聚,直至最後化作一團看不清楚,也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瑰麗色彩。

梁公正的身體失去了輪廓和色彩,宛如落入水中的濃墨一般的擴散著,當他的軀殼徹底消散的時候,那一本薄薄的筆記終於從他的懷中跌出,落在了地上。

在這模糊的世界中,唯有它的形象是最為清晰的樣子。

這是幻想破滅者的夢想之書,也是所能夠寄托的最後悲哀幻想。

這一刻,梁公正徹底的燃燒殆盡,神符碎裂,意誌消散,帶著微笑死去。

隻留下了這個蒼白的夢境。

在夢境之中,不知何處有風吹來,掀開那一本筆記的封麵,露出了扉頁之上那個歪歪扭扭的名字——梁公正。

微不可查的氣流驟然化作令人窒息的颶風,飛速的翻卷著枯黃破碎的書頁,直至將它們吹卷成灰塵,融入這世界之中。

無數或潦草或認真的字跡從消散的書頁中飛出,宛如遊魚一般浮現在空中。

流雪、流雪、流雪、流雪、流雪……寄托著幻想破滅之後的思念,梁公正流著淚所寫下的那些悲哀的懷念就這樣的飛散在這幻化為世界的夢境之中。

他瘋狂的思念著那個已經消失的人,那個不曾存在的女人,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名字,重新開始幻想。

直至最後,無數的字跡從虛空中湧現而出,匯聚在一起,仿佛四海決堤,化為洪流席卷了整個世界。

腳踏在無數字跡所形成的海洋之上,奈亞拉托提普撐著一把黑色的傘,在仿佛暴雨一般從空中落下的紙灰中撐出一條空隙。

他低頭看著每一個從身邊飛過的名字,緩緩的伸出手指,將那一個如同遊魚一般的名字從腳下拈起。

“怎麽說呢?有些失望。”

看著那個被書寫了無數遍的名字,奈亞拉托提普忽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這就是你舍棄了姓命想要讓我看到的幻想麽?”

“她不是。”

在他的背後,有嘶啞的低語響起。

一隻手緩緩的從虛空中伸出,從錯愕的奈亞拉托提普手中抽出了那一個名字,緊緊的握在手中。

無數字跡所化的洪流再一次的掀起波瀾,墨跡緩緩的重組著,再次凝聚成梁公正的摸樣。

在那一瞬間死去的梁公正,又以如此不可思議的方式從這個夢境世界中重生。

混亂之主的眉頭緩緩皺起,就連嘴角愉悅的笑容都陷入了停滯。

在那一瞬間,他可以確定梁公正已經以最徹底的方式在自己的麵前死去了,可是此刻自己麵前的又是什麽?

在夢境所形成的世界中,無數墨跡所化的暴雨從空中傾盆落下,落入了宛如海潮一般波瀾的洪流之中。

在黑色的河流之上,撐著傘的王者和重生的男人沉默的對視著,然後看到他嘴角緩緩牽起的笑容。

“又見麵了啊。”梁公正在暴雨中露出笑容:“我的老師。”

凝視著麵前再次重生的男人,奈亞拉托提普,終於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

就像是在說,你怎麽沒死?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梁公正緩緩的展開手,看著從掌心之中所遊動而出的名字,露出溫柔的笑容:“有她在,我怎麽可能會死?”

轟!

宛如巨石一般的字體從黑雲中墜落,被洪流吞沒,掀起了又一波動**的海潮。

在那一瞬間,奈亞拉托提普終於看清楚,在被洪流覆蓋的海底,也是有字跡存在的!

彈指間所看到的隱約結構令他終於產生了一絲莫名的預感,於是他信手向著麵前波瀾萬丈的洪流和梁公正指出。

瞬息間,一道裂隙從他的手中擴散開來,分開了海潮,也斬碎了無數組成了梁公正身體的字體,令他的形象潰散如塵沙,重新落入海中。

無盡的海潮被王權的力量撐開,**出銘刻在海潮的字跡。

像是用盡生生世世的諾言,一生的等待和血淚,絕望和緬懷,有人在夢境的最深處寫下了不容消磨的誓言。

‘梁公正、流雪,在一起。’

這便是梁公正以自己的血寫在筆記最後的一行字跡,敘述著那個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夢境究竟有多美好。

他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哪怕是生死,哪怕是夢幻……哪怕是整個無限世界都阻擋在他們之間,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這個世界已經徹底的化作梁公正的夢境,隻要夢境還未曾斷絕,那便無法徹底的將他們拆分開來。

無數流雪的名字和梁公正的靈魂組成了這個夢境的基石。

隻要兩者之中尚存其一,另一個便無法被任何的方法所毀滅。

在幹涸的海底,梁公正的身影從無數匯聚的紙灰和墨跡之中走出。

向著前方陷入震驚的奈亞拉托提普展開手掌,他低聲說道:“你剛才說,她是幻想麽?”

緩緩的收起了手中撐開的傘,奈亞拉托提普看著梁公正掌心之中的名:“難道不是麽?”

宛如堅信的真理一般,梁公正搖頭,低聲說道:

“她不是,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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