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習慣了某一種重複的生活,時間就會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間離第一次月考已經過了一個月。周清晏來梨城也有兩個月了。

十一月的梨城已經徹底進入晚秋時期,街邊的樹光禿禿的,停著幾隻烏鴉,正不斷扭頭向四處張望,草坪裏是一片焦黃,清晨出門呼口氣都能看到白煙。

兩天前梨城剛迎來大降溫,周清晏早上起來一看手機,外麵已是零下。他從衣櫃裏翻出他唯一的一件厚棉服,把自己收拾好,吃了一點麵包墊肚子,這才把白色的棉服套在校服外麵,換了雙加厚的鞋子出了門。

路邊泛黃的樹枝上落了一層白色的霜,像是無意間被噴上去白漆,又像是薄薄的雪。太陽很大,在澄澈的天空裏燃燒成一團火,但北風比它更激烈些,淩冽的寒意將人的臉和手都凍得通紅。

周清晏戴著耳機,把手插在棉服溫暖的口袋裏,一波又一波人從他身邊走過,穿著厚厚的衣褲,帽子圍巾手套也一應俱全,把自己裹成一隻隻行走在鋼筋鐵水間的熊。

周清晏不喜歡戴帽子,總覺得帽子會遮擋自己的視線,除非有特殊情況,不然再冷的天他也不戴。冷風一陣一陣吹得格外歡快,把他的頭發弄得淩亂而幹硬。但他沒心情去糾結這個,隻想能快點到學校,不然再吹下去臉該僵了。

其實今天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但這種特殊不特殊都是相對概念,隻要他不在乎,其他人也不在乎,這個日子也就顯得沒那麽特殊了。

常言道春困秋乏冬打盹,這秋冬之際是打瞌睡的高發期,特別是對於這些天天高強度用腦還睡不了多久的學生來說。

往日裏跟熱鍋裏的沸水一樣激烈的早讀,最近忽然就變了樣,像是一鍋粘稠冒泡的中藥,咕嚕咕嚕地作響,還冒著陣陣帶著哀愁的苦味。

就連一向精神的周清晏都被這悶沉的氛圍所影響,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坐在他前麵的賀有財直接化身啄米的小雞,每隔幾秒就要低頭一下,然後再猛地抬起來,再低下再抬起來,像是不知疲倦的搖擺機器。

就在一整個班都迷愣之際,一陣低沉而沙啞的嘶吼聲猛地從樓道裏傳來把全班都嚇得一激靈。特別是賀有財,他聽到聲響後,背猛地朝前一縮,差點栽倒在地上。

“都給我站起來,你們父母花這麽多錢把你們送到學校裏,是讓你們過來睡覺的嗎?”

渾厚的吼聲幾乎貫穿了整個樓道,直擊每個人的靈魂。雖然被罵的不是自己,但班裏的人還是紛紛打起精神,拿著書嘰裏呱啦念起來。

過了三四分鍾,一個戴著大黑框眼鏡的中年女人手裏拿著教棍走了進來。她先是在教室裏掃視一圈,厲聲讓靠窗的人把窗戶都打開,然後又在教室裏巡視了兩圈,沒收了兩把鏡子,一本科技雜誌和一個魔方,這才從後門離開。

確定她已經下樓以後,教室裏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紛紛議論起來。有消息靈通的說,這是剛從高三調過來的年級主任,管得特別嚴格,因為和迅哥兒的老師同名,所以大家都管她叫藤野先生。

藤野先生在整個一中是出了名的嚴格,不管男女,隻要是犯了錯被她給發現了,少不了一頓批,就算是學校最鬧騰最鬧的學生都很怕她。

其實她要被調到高二來的消息很早就有了,隻是很多人不信,或者說是不願意相信。她今早來巡早讀,很明顯是做實了這個消息,班裏幾個比較皮的,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菜。

換不換年級組長,年級組長是什麽樣的人對周清晏來說影響不大,他還是和往常一樣,沒事就發發呆,做數獨或者寫點奧數。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枯燥,每天做著一樣的事,聽著一樣的歌,沒有一點的**,也沒有一點的熱血,在梨城的日子就像一杯寡淡的白開水,隻有那一絲偶爾的甜,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因為天氣變冷,下課去走廊和操場的人少了很多,大家都窩在教室裏不願意出去受凍,除非實在忍不住了才會去上廁所。原本在白天很是熱鬧的樓道現在成了獨屬於陽光的地盤,整個教學樓像是一隻冬眠的熊,打著沉悶的呼嚕,隻有在放學的時候才露出些生氣。

如果要說周清晏現在的生活和以前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他現在放學不是一個人走了吧。晚自習一下課,他不再像以往那樣拎著東西,很快就衝出去,而是和江檀一起慢吞吞地離開。

大多數的時候,他們都不說話,有時候是因為周清晏很累,不想說話,有時候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應該聊些什麽。其實周清晏有很多話想說,但是他說不出口,他所有的心事都沉澱下來,變成一塊塊石頭壓在心上。

他記得在某本講哲學的書上把人比作刺蝟,每一個人都像是一隻刺蝟想要擁抱獲得溫暖,卻又用刺把彼此紮得遍體鱗傷。周清晏覺得自己也是刺蝟,不過更多時候還是猴,猿猴,會直立行走的那種。

今晚的風有些大,周清晏背著書包低著頭走在江檀的旁邊,冷風拍打在皮膚上有些疼。

“冷嗎?”

江檀見他沒有戴圍巾和帽子,伸手準備解自己的圍巾,被周清晏給製止了。

“我不冷。”

周清晏衝著他眨一下眼睛,很快就把手插回了兜裏,跟著耳機裏的旋律吹起口哨。

天一冷起來,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原本閃個不停的路燈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修好了,將整條街區照得通亮。路過小區門口的警衛廳時,裏麵已經換了人,原來的老大爺剛退休,新來的是個年上有道疤的中年人,雖然看上去不怎麽和善,但挺有禮貌,每次有人進出都會咧著嘴衝大家笑。

走到家門口,周清晏對江檀道聲再見,然後關上了門,房間裏的溫度並沒有比外麵高多少,打開空調才感覺溫度慢慢升了上來。

他今天不準備像以前一樣直接回臥室做題,而是把吉他拿到客廳,隻留了一盞燈,坐在沙發上,撥動吉他弦。

生日快樂的旋律在空****的房間裏響起,剛開始節奏很歡快,到後來漸漸慢了下來,他開始跟著吉他的聲音唱了起來,“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鐺……”

緊繃著的吉他弦突然斷開,周清晏愣在原處,他保持這這個姿勢沉默地坐在沙發中間,一動不動。房子裏的溫度像是突然降了下來,有些冷,冷得叫人難受。

“咚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他這才回過神來,把吉他放在沙發上,去開了門。江檀穿著一件十分喜慶的紅色毛衣,站在他家門口。

“有事?”周清晏問他。

江檀點了點頭,“你能來我家一下嗎?”

周清晏有些不明所以,“你家怎麽了?”

“咳咳……”江檀的臉有點紅,大概是凍的,“沒什麽有個東西想給你看一下。”

周清晏覺得有點怪,但還是跟著江檀去了。

屋子裏很黑並沒有開燈,周清晏有點懷疑,江檀是不是想要暗殺他,他問江檀,“你在家都不開燈嗎?”

江檀讓他在客廳等一下,反而順手把門給關上,人不知道去了哪個房間。周清晏有些不耐煩,正準備開門走掉,卻看見廚房裏閃著淡淡的光,那光正晃動著向自己靠近。”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江檀端著一個盤子慢慢走向周清晏,等他靠近周清晏才看清楚盤子裏放著的東西,那是一塊很小的巧克力蛋糕,上麵還插著一根生日蠟燭,燭火晃動著將江檀帶著笑意的臉照得很清楚。

“生日快樂,清晏。”江檀端著蛋糕看向周清晏,“許個願吧,雖然有點簡陋,但是生日之神不會介意的,他會聽到你的願望,然後幫你實現。”

周清晏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酸澀,他笑罵一聲,“你是不是傻逼?”

江檀眯起眼睛,嘴角始終掛著笑,“清晏你這樣許願,我萬一真的變成傻逼了,你是要負責的。”

周清晏吸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濕漉漉的。燭火晃動著,暖黃色的光把兩個人都照得很亮,周清晏覺得有些奇怪,那火明明那麽小,怎麽會這麽暖和呢?

他閉上眼睛,虔誠地許下了一個願望,然後將蠟燭吹滅了。這蠟燭的質量不怎麽好,吹滅以後有一股子很難聞的味道,但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

唯一的燭火熄滅,整個屋子裏陷入一片黑暗,隻有淡淡的月色平靜而祥和地照在地麵上。

在黑暗中周清晏聽見江檀問他,“你許了什麽願?”

周清晏回答,“你明天就變傻逼。”

江檀:“……你好狠啊。”

周清晏笑起來,“開燈啊,蠟燭都滅了,不開燈嗎?”

“哦,忘了……”

“你不會真的成傻逼了吧?”

“那你得對我負責了。”

“負責什麽?送你上路?”

“……”

燈被拉開,江檀把蛋糕遞給周清晏,他帶著些許歉意,“準備得比較急,店裏隻有這個了,要不我再給你弄個長壽麵?”

周清晏接過那個放在白色磁盤上的小蛋糕,他眼睛裏有很亮的光,像是水晶一樣剔透,“不用了,我很開心,江檀,我真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