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城一中的晚上有兩節晚自習,下午放學的時候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直接在食堂吃飯,畢竟就四十分鍾想回家也來不及。

晚自修的時候會有值班的老師巡視,周清晏下午上課的時候就把作業做完了,晚自習閑的沒事幹,就把上午帶來的那本數獨題冊又翻了出來。

周清晏從小就對數字很敏感,當同齡的小孩還在與九九乘法表做鬥爭的時候,他已經在奧數賽上嶄露頭角了。有時候他對數字和公式的熱愛甚至超過一切,因為它們是穩定的,永遠也不會欺騙他。

原本明亮的天色漸漸黯淡下去,停在窗外杏樹上的麻雀早就飛走了,白色的燈光取代了日光將教室照亮。教室裏很安靜,隻有翻動書本和寫字的聲音。

周清晏下意識咬上筆蓋,用左手的中指輕輕敲擊著書麵。他在思考問題時很喜歡皺眉,指節忍不住地顫動,就像是在打節拍一樣,空格裏的數字很快就被周清晏填滿,他下意識往下翻卻發現這已經是最後一頁了。

因為是第一天來上課,除了這本數獨題冊他什麽都沒帶,一時間不知道該幹些什麽,隻好一邊轉筆一邊盯著窗外的月亮發呆,按理來說哪裏的月亮應該都是一樣的,但周清晏覺得梨城的比平寧的要大一些,也更亮。

那皎潔的月色淅瀝瀝地撒下來很漂亮,梨城的夜幕也很漂亮,是一種很深的藍色,不像平寧是泛著些灰白。

周清晏正出神,下課鈴突然響了起來,原本沉浸的教室像是剛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借作業,上廁所,問題的,一個比一個忙。

周清晏有些不太習慣這樣吵鬧的環境,他從書包裏把手機摸了出來,偷偷塞進口袋裏,然後離開教室,熟練地溜去了樓梯間的角落。

他剛一開機,一大堆消息便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一點看幾乎都是平寧幾個相熟的同學發給他的。他敷衍著回複了幾句,便沒再管。

原本的期待落了空,他心裏有些難受,隨手推開樓梯間的窗戶,夾帶著花香的晚風迎麵吹來,周清晏透過那方不大的窗戶向遠處眺望,夜色很深,在梨城這樣的小城鎮又沒有什麽高樓大廈,隻能看見幾盞暖黃色的燈孤零零在遠處亮著。

上課的鈴聲一響,他就回了教室,前腳剛進去坐在座位上,後腳江檀便跟了進來,手裏還拿著一罐旺仔牛奶。

周清晏看看那紅色罐子上瞪著大眼睛小男孩,再看看一整天都不怎麽說話的江檀,嘴角突然勾了起來,沒想到他這小和尚一樣的同桌居然喜歡喝這麽甜的牛奶。

見江檀還是在悶聲寫作業,周清晏突然起了些玩弄人的壞心思。他悄悄湊過去看了一眼江檀正在寫的數學報紙,最後一道題下已經列滿了式子,就差最後一步的演算了。

待江檀在稿紙上算好,寫了個“1”上去後,周清晏小聲對他說,“最後一道題的答案是2。”

江檀的筆尖突然停住了,他詫異地抬起頭看向正衝著自己笑的周清晏,那雙淺棕色的眸子很亮,看什麽都顯得特別認真。

周清晏見他終於注意到自己了,微微眯起眼,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小聲道,“我逗你玩的,你沒寫錯。”

江檀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後並未說出口,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後又沉浸到作業的海洋裏。倒是周清晏難得地找到了樂子,從筆袋裏翻了一根自動鉛筆出來,在數獨題冊空白的內頁給江檀畫裏個小像,隻不過是沒有頭發的。

在周清晏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看來,他這人有些奇怪,他天生不愛熱鬧,遇到那種咋咋呼呼性子的人便喜歡躲得遠遠的,但要是遇到性子冷的,卻又喜歡上去逗別人,別人一旦對他產生興趣,開始天天找他玩,他又躲得遠遠的,把人當洪水猛獸。

他從小玩到大的死黨老K是這麽評價他的,“就周清晏這人吧,他好像和誰都玩得好,但是你要問他,誰是他朋友,他一個都說不上來。”

老K這樣評價周清晏的時候,周清晏就坐在他旁邊嗑瓜子。聽完這話,他還是和往常一樣笑眯眯的,然後一把按住老K把瓜子殼全塞到他的衣服領子裏。

還沒到晚自習下課的點,周清晏就偷偷收拾好了書包,鈴聲一響起,他便向兔子出洞一樣飛快地提著書包離開教室。前桌的賀有財本想叫他一起去擼串,結果轉過來一看,座位上連根毛都沒有。

周清晏小時候在梨城住過一段時間,他外公徐威是梨城電廠裏的員工,因為工齡久,電廠給他們家分了一套不大不小的住房。他外公和外婆就一直住在這,後來徐燕把他們接去平寧,這房子就空了下來,一直沒有人住。

電廠家屬院離梨城一中並不是很遠,走十五分鍾左右就能到,周清晏從書包裏翻出耳機戴上,隨便點了一首歌沉默地走在那條才熟悉沒多久的小路上。

橙黃色的路燈把狹小的水泥路照得很亮,這裏沒有人行道和車行道之分,也沒有什麽車,隻有幾條精瘦的流浪狗窩在一邊,舔*自己的毛發。

周清晏快步走過去,剛剛放學的學生們騎著自行車在嬉鬧著從他旁邊飛快的駛過,他抬起頭,微微皺起眉頭看了那些學生一眼,又很快低下頭,繼續向前走去。

他穿過三五成群的學生,推著嬰兒車的大人,被人群圍繞的燒烤車,把所有的喧鬧都與自己隔絕開來,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明晃晃的路燈下,與這個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老舊小區的安保並不怎麽樣,除了一個早就被撞歪的鐵欄杆,就隻有一個早褪了漆的小保安亭。周清晏從保安亭前路過時,裏麵的大爺正在煮泡麵,香味被熱氣裹挾著飄出那方小小的玻璃窗口。

聞到香味他的腳步突然慢下來,但隨即又快起來,複古的音樂聲可以讓他的心安靜下來卻沒法讓他的肚子安靜下來。一打開那扇貼滿小廣告的綠色鐵門,周清晏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廚房。

隻不過廚房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超市的購物袋靜靜地躺在灶台上,裏麵放著一袋麵包和一盒牛奶,是早上徐燕留下的。

周清晏把麵包拿出來,又燒了壺熱水,回客廳打開電視找了個電影,等水一開,便蹲著熱水窩在沙發上一邊看電影一邊吃麵包,他看電視的時候不喜歡開客廳的燈,房間裏十分昏暗,隻有電視機裏慘白的光照在他的臉上。

這是一部很無聊的文藝片,他看了半個多鍾頭覺得沒意思,便仰靠在沙發背上發呆,恍惚間想起校服的事,這才提起書包把裏麵的校服翻出來,丟進洗衣機裏隨便攪了一會,再撈出來擰了一下,掛上了陽台。

這小區裏住的大多都是已經退休的老人,夜裏格外的寂靜,隻有幾隻野貓偶爾會叫喚幾句。周清晏拿著保溫杯站在那被鐵柵欄圍起的陽台上發呆,小區樓棟的布局有問題,他住的又是一樓,一點月亮也看不見,隻有清冷的光淅瀝瀝落進來。

不知道是誰家的狗受了驚發出一聲淒厲的吠叫聲,隨後整個小區裏的狗都跟著叫起來,有的高有的低,有的激烈有的婉約,像是歌劇院裏的交響樂一般,輝煌壯麗,隻不過演奏者是一群野狗,或許也有家養的寵物狗。

周清晏聽著這一陣陣的狗叫聲,莫名勾上了嘴角,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一個新消息也沒有,他有些猶豫要不要給周權打個電話,仔細想想後還是放棄了。

周權是他爸,從生理學上來說是這樣的,但也隻限於生理學上。在周清晏的心中,他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他經常和老K開玩笑說,自己這樣的人算是新型孤兒。表麵上有父有母,實際上什麽都沒有,家對於他而言就是一間房子,而他恰好擁有房子的鑰匙。

周清晏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出現這種想法的,他隻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他還是很喜歡周權和徐燕的,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周權在自己的房間和別的女人擁吻,徐燕在街邊和陌生的男人調情。

那時候的周清晏還很小,但小孩未必就不懂大人的事,撞破這些的周清晏並沒有哭,他隻是有些遺憾地比他大一歲的老K說,“如果我不表現的乖一點,我興許真的要變成孤兒了。”

起初老K並不理解周清晏的意思,直到後來的某天老K的父母離婚了,他搬去了爺爺奶奶家,這才反應過來周清晏想要表達什麽。

不過老K對此並沒有多很難過,反而覺得自己輕鬆了不少,他爺爺奶奶年歲大了,基本不管他,他就整天混在網吧裏,成了周圍著名的街溜子。老K很喜歡這樣的生活,但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周清晏往他這條路上引。

他知道周清晏和他周圍的人都不一樣,周清晏是個天才,以後能成大科學家的那種,他要是毀了別人一生是會遭報應的。

隻是每次看到周清晏一個人低頭走在路邊,老K總是有些心塞。有句老話說得好,上帝給你關上一扇門,就必定會給你打開一扇窗,不過老K覺得這話對周清晏並不適用,因為周清晏的那扇門分明是他自己給關上的,與上帝無關。

窗外的狗叫聲漸漸停了下來,周清晏喝了一口保溫杯裏的熱水,然後轉身走進亮著慘白藍光的漆黑房間裏,隻留月色孤零零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