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家庭出現了裂痕,孩子一般是最無辜也是最容易受傷的那一個。小孩子的心思敏感而細膩,他們往往不會想要看到自己的父母分開,對於他們來說,一旦父母離婚家就不完整了,所以他們會想方設法地討好父母,去換取那一點可憐的安心。
周清晏也不希望周權和徐燕分開,隻不過他想要的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家,而是一個痛苦的家。
他知道徐燕和周權早就看彼此不順眼了,恨不得對方立即下地獄,但可惜的是為了自己他們還得繼續扮演一對恩愛的夫妻,把所有的不滿和憤怒都生生咽下去。
每當他看到他們在自己麵前努力裝恩愛時,他都會忍不住笑出來,那是一種含著恨意的譏笑,或者說嘲弄。周清晏把這視為一種報複,一種幼稚但管用的報複。他希望周權和徐燕這輩子永遠都別分開,永遠假惺惺地在折磨彼此,就像他一樣。
雖然老K說他這樣的想法太極端,但周清晏就是放不下,他沒法原諒他們,卻也說不出自己到底在怨恨什麽。
他的報複就這樣一直持續到高一,從未出過差池,直到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的前一周。
那天的黃昏太陽又大又紅,周清晏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回家,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他在一條巷口遇到了王二百。
王二百的本名叫王啟明,是周清晏隔壁班的同學,因為體型很胖平時又很囂張跋扈,所以大家私底下都管他叫王二百,說他是二百斤的氣焰,二百斤的贅肉。
周清晏和他不熟,那天遇到了也沒打招呼,但王二百卻跟認準了他一樣,叫兩個小弟把周清晏給堵在了巷口。周清晏以為他們是想要錢,都準備拿錢包了,結果王二百一腳把他踹到牆邊,開口就罵徐燕是個不要臉的賤貨,說她勾引了自己老爹。
沒搞清楚問題的周清晏一下就懵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王二百說了什麽,對方就把照片甩到了他臉上,照片上是光著上身的一男一女,男的他不認識,女的他很熟悉,正是徐燕。
“你媽真不要臉,都結婚了還勾引我爸,惡心死了,你就和她一樣惡心。”
王二百話還沒說完,直接上去又打了周清晏一拳,周清晏低著頭沒說話,他感覺有什麽熱熱的濕乎乎的東西正在順著他的鼻子往下流……
“你回去和你那個賤貨媽說,讓她離我爸遠點,不然我以後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王二百說完還朝周清晏身上啐了一口唾沫,“賤種。”
周清晏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麽感受了,他隻記得自己的耳朵一直嗡嗡的,就像是老舊的電視機變成雪花屏以後那樣滋啦滋啦地響。
他擦了一下鼻子裏流出來的血,悶聲叫住了王二百,“喂。”
王二百不耐煩地轉過身看了他一眼,譏笑道,“怎麽賤貨還沒挨夠打?”
周清晏緩緩抬起頭,從牆邊站了起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此刻看上去格外的瘮人,還不等王二百反應過來,一個空啤酒瓶就砸上了他的頭,鮮血和玻璃渣子落了一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王二百身邊的兩個小弟嚇得不輕,他們本來想上去攔住周清晏,但周清晏手裏還拿著半個已經碎掉的啤酒瓶,尖銳的玻璃尖上還帶著血跡。
周清晏站在倒下的王二百身邊笑著朝他也啐了一口唾沫,“你特麽罵誰賤種呢?”
王二百被砸暈了壓根沒法回答,他的那兩個小弟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傻逼。”
周清晏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了120,把酒瓶子丟在原地,就回家了,他的臉上和衣服還有血跡,但他壓根不在乎,洗了一把臉就回自己房間做奧數去了,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後來王二百被查出輕微腦震**,住了一周醫院,出院後腦袋上還裹著厚厚的繃帶,他爸媽氣不過跑到學校來找周清晏的麻煩。
周清晏當時正在教室裏上課,他像是早就預料到他們會找過來,直接承認是自己幹的了,但不願意和王二百道歉。班主任問他為什麽,他隻是冷漠地說,“該道歉的不是我。”
因為打人這件事影響很惡劣,徐燕和周權很快就來了學校,這還是班主任第一次見到周清晏的父母。她領著雙方坐在辦公室裏商量怎麽解決,徐燕和王二百的父親相視一眼,都沒說話,倒是王二百的母親一個勁要求必須嚴肅處理,不然就要去法院起訴。
周權問她想怎麽處理,要多少錢。女人瞥了徐燕一眼,冷哼一聲,“我不要錢,我們家也不缺錢,我要他退學。你們要是不同意,我有的是辦法讓他退學,傷了我兒子想賠點爛錢就想混過去?做他媽的白日夢呢。”
事實證明王二百他媽確實挺有能力,也確實不缺錢,周清晏被學校給勸退了,準確的來說是被平寧的所有學校都勸退了,哪怕他高一聯考一直是全市前幾名。
從學校回家的那天是周五,外麵飄著小雨,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光,雨也像是黑色,粘稠得與拉絲的芝士一樣,就是打在臉上有些冰。
回到家裏,周權和徐燕什麽都沒說,他們沒問周清晏為什麽和王啟明打架,也沒問周清晏有沒有受傷,導致這些事發生的原因,他們心知肚明,隻是不願意挑明,所有的一切皆在沉默之中,那該死的沉默之中。
平寧的學校待不下去了,徐燕就給周清晏轉去了梨城,剛到梨城的那一天,周清晏聽見徐燕同一個男人打電話。她說,“親愛的,等明天回平寧,我就搬去你家。”
離開平寧前,周清晏去網吧找過老K,兩個人在一家蒼蠅館子裏吃辣子雞,老K問周清晏後不後悔把王二百給打了。
周清晏說有點,早知道會這樣,他就應該順便再給王二百手腳都打骨折。
老K罵他是小瘋子,周清晏眯起眼睛笑了笑,往嘴裏丟花生米,“現代人哪有不瘋的。”
老K嗬嗬一聲,由衷感慨,“可惜你出生在法治社會,要是早個百八十年,你小子高低得是個軍閥,人人喊打的那種。”
周清晏譏諷一笑,“不至於,土匪差不多,立即上任鵝城。”
兩人哈哈笑起來,蒼蠅館子昏暗的吊燈周圍環繞著不少飛蟲,周清晏看著他們,恍然間有一種在看自己的錯覺。
——
在學校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天天上課,寫作業,吃飯,睡覺,一晃又到了周五。
周清晏在八班呆了一周,和班裏的人基本都熟了,誰是哪門課的課代表,誰是勞動委員,他都能說出來,他們對周清晏也有了很基本的認識——他是個大學霸。
一到下課的點,不少人會跑來他這借鑒作業,或者問自己不懂的題。對此周清晏並沒有什麽意見,他能借就借,能講就講,不少人對他那叫一個感恩戴德,就差在班裏給他建個廟供起來了。
隻是這些過來找他問作業的人裏從來都不包括江檀。哪怕江檀就坐在他身邊,哪怕江檀一周六次化學作業能被扣五次,他都沒有開口問過周清晏一道題。他也不會去問其他人,就一個人在那訂正錯題。周清晏想江檀大概是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就沒管過他。
梨城的書店太小,周清晏去逛了好幾圈都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書,隻好給老K發消息,讓他去平寧的大書城裏買,然後給他寄過來。
老K答應得十分痛快,過了幾天周清晏收到了一個很大的包裹,裏麵不僅有他要的奧數,數獨題冊,還有一本很厚的佛經,打開第一頁用黑色墨水寫著“張淑豔”三個字,周清晏記得老K的奶奶就叫這個名字。他之前去老K家裏玩過,老人家很熱情,還給他兩講了很多神話故事。
在電話那頭,老K十分誠懇地建議周清晏應該學習一下佛學智慧,放下心中的執念,然後他就收到了周清晏一句發自肺腑的,“滾你媽的蛋。”
電話那頭的老K沉默了一陣,然後十分平靜地對周清晏說,“我準備出家了。”
“啊?”
周清晏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弄得一頭霧水,前幾天老K還說他準備去街口的發廊裏學理發,怎麽今天就要出家了。
老K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我奶奶走了。”
“……”
“我爺爺的精神狀態不太好,我爸想把他送去養老院。我不太想繼續呆在平寧,準備找個寺廟或者道觀什麽的清修。”
“對不起呐,我前麵說話有點重,你別介意。”周清晏的聲音一下柔和起來,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老K有些不太習慣他這樣,連忙笑笑,“沒事,我就是想和你說一聲,畢竟咱兩這麽多年朋友了。”
“你什麽時候走,我去送你。”
老K的聲音有些飄忽,幾聲火車的轟鳴聲從電話那頭傳來,像是一把榔頭一下又一下敲擊著周清晏的心。
“沒事,清晏,你不用來送我,我也不知道我最後會去哪。我知道我這個人挺爛,你願意一直和我做朋友,我真的很開心,一直想和你說聲謝謝,但一直沒說出口過。現在要走了,仔細想想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清晏謝謝你,以後多保重。”
“……”
周清晏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深吸了一口氣,像往常一樣對老K說,“你和我說什麽謝謝呀……我也挺謝謝你的……以後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