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辛辛苦苦弄幾個錢,還不夠孝敬各路神仙。

孟懷安還幹過賠本買賣,至少在那兩千畝土地上,他就沒賺。

現在紀委反貪局這幫人,就等著他們出事,一出事,人家瓜分財富的機會就到了。

孟懷安猛地就想起省紀委二處處長肖慶和,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就敢狠狠地敲他竹杠!

想到這裏,他心裏的氣突突地往上冒,腳下跟著使怨勁,車子嗖地飄起來,嚇得唐雪麗大叫:“你找死啊,老娘還沒活夠呢!”

3葉富城意外放水,讓整條鏈上的人驚慌起來。

千萬不要小看葉富城這種小角色,他們要是壞起事來,照樣能給你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鏈條往往是從最脆弱處斷裂的,跟大壩潰堤一個道理。

銀橋公司總經理葉富城招了!

他供出了不少機密,其中就涉及駱建新等人在工程招標中違規發包大肆收受賄賂,並通過銀橋公司往外轉移巨額資金的內幕。葉富城說,銀橋公司不過是駱建新等人用來掩人耳目的一塊招牌,公司從事的並不是專業谘詢,也不是代理競標,類同於一家地下錢莊,專門為某條線上的人打理資金。

但是,對鄰省紀檢部門查出的兩千多萬,葉富城卻說不知道,不承認是從銀橋公司轉走的。關鍵證據上,葉富城又閉口不談。盡管如此,辦案組的同誌還是很興奮,總算找到突破口了。

消息是市紀委一位姓盛的副書記連夜匯報給柳長鋒的,柳長鋒聽完,心頭怒火騰然而起:“渾蛋,這都扛不住,賤骨頭!”

“是啊,還沒怎麽問,他就……”盛副書記囁嚅道。

“敗類!”柳長鋒氣得不知說什麽好了,將手裏煙頭狠狠掐滅,一雙眼睛仿佛要吃人。

“市長,得想法子阻止啊,趙樸現在發瘋了,我怕再追查下去……”

柳長鋒擰著眉頭,情況的確比預想的糟糕,原以為趙樸他們隻是做做樣子,哪料想會玩真的,怎麽辦?

過了一會,他問:“唐雪梅這邊情況如何?”

“這個……”姓盛的撓了撓頭,尷尬道,“那邊情況現在還不知道,唐雪梅不在海州,聽說羈押在桐州。”

“聽說聽說,道聽途說你跑來跟我講什麽?!”

柳長鋒將火發在了姓盛的頭上。姓盛的這些年跟他跟得還可以,之前在縣裏當常務副縣長,他看著這人有培養前途,力主將他調了上來,放到了趙樸眼皮底下。得人者得天下,這是柳長鋒老早就有的認識,可惜他這些年努力的結果不好。

姓盛的不敢亂言語了,低頭等著挨訓,柳長鋒又發一會火,道:“你先回去,有情況隨時向我匯報。”姓盛的如同解脫似的,連忙說:“我不會辜負市長的,請市長放心。”

“放心?”柳長鋒心裏嘀咕著,嘴上什麽也沒說,目光諱莫如深地盯著姓盛的出門。姓盛的剛走,柳長鋒抓起電話就打給蘇小運:“大秘書啊,在哪瀟灑?”

蘇小運那邊很靜,不像是在瀟灑,沉悶半天,蘇小運那邊傳過來了聲音:“瀟灑,這個時候還能瀟灑得起來,市長莫不是剛瀟灑完吧?”

柳長鋒雖然很聽不慣蘇小運這口氣,但還是中規中矩道:“我在家,心裏不舒服啊大秘書。”

“有人比你更不舒服,首長發火了,一點小事都辦不妥,害得我們都跟著遭罪。”蘇小運抱怨開了,絲毫不在乎跟他通話的是海州市市長。柳長鋒心裏越發不安,看來葉富城“招供”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羅玉笑耳朵裏,他臉上下意識地堆出笑,口氣也變得軟了起來:“大秘書,透透風啊,現在究竟該怎麽辦?”

“怎麽辦還用得著我一個小秘書告訴你,市長玩笑開大了吧?”

“豈敢豈敢,我是真心誠意跟大秘書討教。”

柳長鋒抹了把頭上的汗,怎麽就能出汗呢,不就是葉富城嘛,他能說出多少事來!

“對不住啊市長,首長現在誰也不見,自己跟自己發火呢。

市長還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吧,別讓火蔓延開,那樣對誰都不好。”

說完,蘇小運掛了電話。柳長鋒氣得將電話扔在桌上。媽的,是條狗就敢跳出來咬人,欺人太甚。發完火,他又揣摩蘇小運剛才說的話,一股怕生出來,攪得他坐臥不寧。之前柳長鋒很少有過怕,就是兩千畝土地大案曝光後,他也照樣穩坐釣魚台,反正有人善後,犯不著他急。可這次……

正好海天山莊老板吳雪樵打過來電話,問柳長鋒休息沒。

吳雪樵的聲音很軟,飽含著性感和溫柔,柳長鋒卻一點不領情,氣咻咻道:“哪有心情睡覺,我都要瘋了。”

吳雪樵不緊不慢道:“要不我來接市長,到山莊放鬆放鬆?”

放鬆兩個字打動了柳長鋒的心,越是出事的時候,越要淡定,不能亂了腳步。再者他也有些日子沒跟吳雪樵親熱了,與其悶在家裏遭罪,還不如去快活一番。

該快活時當快活,這也是柳長鋒的一條做人原則!

到了海天山莊,吳雪樵建議先去泡溫泉,柳長鋒色迷迷地看著吳雪樵,這女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姿色並不輸給年輕女人,而且……

他想入非非地跟在吳雪樵後麵,腦子裏很快就把那些煩惱事扔開了。

泡了溫泉,享受完特級按摩,兩人雲雨一番,時間已到了淩晨一點多。吳雪樵將身子溫順地偎在柳長鋒懷裏,情意綿綿說:“親愛的,我也想出去,海州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你給想想辦法嘛。”

“你也想出去?!”柳長鋒騰地起身,雙目驚恐地瞪著吳雪樵。

“是呀,天天聽煩人的消息,昨天那個肖處長又來了,淨是壞消息,親愛的,我怕。”她咕噥著,又往柳長鋒懷裏靠了靠。柳長鋒一把推開她,聲音凶凶地問:“他來幹什麽,是不是蠱惑你往外去?”

“哪呀,人家是來放鬆的,你們都是爺,我得侍候著。”

“你親自侍候?”柳長鋒又是一駭,之前就發生過羅副省長到山莊,吳雪樵舍身相陪的事。

“說什麽啊,人家在這邊有相好,能輪上我?再說了,我哪敢,人家現在可是你的私有物啊。”吳雪樵眉頭一暗,往柳長鋒懷裏靠的身子自動挪開。

她跟柳長鋒好前後已有好幾年了,應該說柳長鋒沒讓她白陪,這個山莊,等於是柳長鋒送她的禮物。可唐雪梅進去,對她震懾很大,怕將來有一天,自己步了唐雪梅的後塵。

葉富城意外放水,讓整條鏈上的人驚慌起來。

千萬不要小看葉富城這種小角色,他們要是壞起事來,照樣能給你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鏈條往往是從最脆弱處斷裂的,跟大壩潰堤一個道理。連日來,副省長羅玉笑接到不少電話,有些婉轉地過問一下,有些**裸地直奔主題。羅玉笑本來是不拿這事當事的,一個葉富城,能掀起什麽浪,就算唐雪梅崩盤,也與他無關。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但電話多了,羅玉笑就不能不重視。他越來越感覺到,有人想拿駱建新一案大做文章,目的再也明確不過,就是想把他搞倒!

想扳倒我,哪有那麽容易,他們也太小看我!發完火,羅玉笑靜下心來,山雨欲來風滿樓,不能不重視啊。

聽之任之下去,弄不好還真給你燒出野火來。對方跟他叫板,他當然要還擊。他還沒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主意一定,羅玉笑馬上跟有關方麵安排,這次他沒請示省長郭仲旭。有些事是不需要請示的,關鍵你要做到位,官場講究的是心有靈犀,講究的是彼此配合。你這邊一出拳,那邊馬上就能感應到你在打誰,目的何在,是真打還是假打,打到多重的程度。這方麵羅玉笑早已是老手,幾十年的政治場,練就了他一身“武藝”。

幾天後,中央一家媒體突然刊發了記者對羅玉笑的采訪。

羅玉笑在訪談中直陳腐敗,痛批裸官,表示會不遺餘力,查清駱建新案,同時以此為戒,在海東展開一場警示教育。

如果訪談到此結束,別人也意會不出別的,可偏偏沒完,下麵還有更長的篇幅。羅玉笑在批海東的“裸”風,他說,海東目前形勢令人擔憂,不少領導幹部將自己的妻子兒女送出國門,是否在作“裸”

的準備他不敢枉言,但這股風氣嚴重影響了海東政氣政風,越來越多的幹部互相攀比,爭著讓老婆孩子出國定居,此風不刹,裸風就止不住。最後羅玉笑說,如果我們這些人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城市都沒有信心,老百姓還怎麽有信心?

訪談刊出第三天,省紀委於洋那裏就收到幾封檢舉信,信中羅列了幾位海東高層將子女還有家屬送往國外的事,其中就有柳長鋒、朱天運和省委秘書長田中信等。又是一周後,中紀委轉來兩封檢舉信,一封針對朱天運,另一封針對田中信。信中同時說,海東高層明著在反裸治裸,暗中則為“裸官”庇護,高層個別人事實上充當著“裸官”

的保護傘!

趙銘森的臉陰得不能再陰了,看完兩封信,他長長歎了幾口氣,目光沉重地盯著於洋,半天後問:“你怎麽看?”

於洋也不回避,率直道:“看來他們是要反戈一擊了,一方麵想轉移視線,擾亂視聽;另一方麵,也是想把水攪渾。”

“問題是……”趙銘森話說一半又打住,於洋領會他的意思,知道趙銘森困在柳長鋒身上了。海東高層間的派係之爭,趙銘森比誰都有感覺,正因為派係力量強大,才讓他做什麽事都有困手困腳的艱難。於洋起先也很困惑,對方這樣做,不是置柳長鋒於很危險的境地嗎?

這陣他忽然想到另一層,試探性地說:“

有人是不是想學諸葛孔明,演一出揮淚斬馬謖的戲來?”

“不可能!”趙銘森重重說了一聲,他在想,是不是柳長鋒這邊把老婆工作做好了?要真是這樣,就必須讓朱天運和田中信下決心!

一想到這兩人,趙銘森心裏又湧出一絲不快,他們湊什麽熱鬧啊,硬往一起攪和。

“不行,你找找老田跟天運,直接跟他們談,這問題必須引起重視,不能再等待觀望。”

“好的,我一定把書記的意思傳達到。”於洋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省委這樣決定的,他們兩個要還是抱僥幸心理,會影響大局,必須把利害跟他們講清楚。”

“利害想必他們都清楚,隻是……”於洋又猶豫了起來,他是很想替朱天運解釋幾句的,他相信朱天運不是想裸。

蕭亞寧那邊的情況他也了解過,的確是出於工作需要,蕭亞寧是一個頗有抱負的女人。

“不行,對誰也不能例外,該講原則時必須講原則。”

趙銘森的話裏突然有了一股霸氣,這霸氣之前很少聽到,於洋心裏動了動,老老實實說:“我這就去做工作。”

跟朱天運的談話一點都不艱難,朱天運已經聽到消息。

如今想保密真是太難,什麽消息都能提前飛出去。

有人拿這個做禮物,拉近跟領導特別是朱天運、

於洋這級別的領導之間的關係,有人純粹是服務,覺得應該及時給領導提供信息。

“敞開說吧,組織上有什麽要求?”朱天運大大方方地說,讓於洋免了尷尬。

“還是那事,得讓亞寧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就成了目標。”

“有這麽嚴重?”朱天運故意問。

“應該比這更嚴重吧,你知道的,目前這個裸字很敏感。”

“可我真不是裸啊,總得分清緣由吧?”

“這話跟我說沒用,裸字不是刻在哪個人臉上,大家都說不是裸,事實上卻總有人在裸。”

朱天運沒話可說了,他也知道這樣的解釋站不住腳,沉默一會兒,道:“好吧,我隻能親自過去跟她做工作了。”

“你想去那邊跟亞寧談?”於洋臉上顯出驚訝。

“是啊,電話裏根本沒法做通她的工作,隻能親自跑一趟。”

“不行!”於洋斷然說。

“怎麽不行?”朱天運也有些驚訝。

“你長點腦子好不好?現在人家已經盯上你了,你還敢出去,這不故意授人口舌嘛。再說,省裏馬上要出台政策,對因公外出人員要嚴格限製,履行必要的報批手續。”

“不是一直在報批嗎,幹嗎還要多此一舉?”

“特殊時候特殊政策,這次估計更緊,像你這樣的,怕是出不去。”

“你們真怕我逃?”朱天運哭笑不得,感覺自己被套上了套。

“說實話,還真有點怕。”於洋出其不意地說,而且一臉鄭重。

“什麽意思,連你也不相信我?”朱天運瞪住雙眼,很陌生地看著於洋。

“也不是這個意思,事物總是變化的嘛,我們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好不好,現在要討論的是,怎麽能讓亞寧盡快回來,拖下去會讓問題變得複雜,對誰都被動。”

“是你們要複雜!”朱天運猛然發起了火,樣子像是真生氣了,接著又道,“做什麽事都得實事求是吧,得有所區分是不是,不能草木皆兵啊。”

“這話你我說了都不算,該草木皆兵的時候就要草木皆兵。”

於洋似乎是開玩笑,但又說得相當認真。朱天運無奈,聳聳肩道:“好吧,你是紀委書記,你說了算。”

跟朱天運談完,於洋去找秘書長田中信,感覺跟田中信談話要難一些。畢竟平日他跟田中信交流少,對他的情況吃得不是太透。

加上之前於洋聽到過一些有關田中信妻子的事,他們夫妻感情不是太好,一度還鬧過離婚。那個叫美美的女孩,就是導火索,這事一度鬧得很公開,已經影響到田中信在海東班子裏的威信。

後來雖說是通過關係把美美安頓妥當,但他老婆卻不肯原諒,一賭氣就出去了。

沒想於洋剛一開口,田秘書長就說:“不用書記費心了,她昨天已經回來了。”

“回來了?”於洋大喜,亮著嗓子說,“我就說嘛,秘書長就是原則性強,這下好了,回來好,回來好啊。”

於洋一連說了幾聲好,可見這事把他壓得不輕。

不料田中信開口道:“好不到哪裏,她是回來辦離婚手續的。”

“什麽?!”

4朱天運啊朱天運,我看你這次怎麽過關,但願你老婆能紮紮實實留在新加坡,我柳長鋒不會跟你計較,不過有人會找你麻煩。他笑著,就像一個拳擊手終於找到對方軟肋,輕輕一拳就能把對方放翻在地,但又舍不得出拳,想多虐他一會兒。

朱天運一連給蕭亞寧打了若幹電話,反複強調現在的處境,連被人告黑狀的事也講了。原以為蕭亞寧能理解他,支持他,沒想人家卻說:“這都不是理由,我這邊事業剛剛拓展開,根本走不開,再說誰都知道我是公司外派的,跟她們完全不同。組織上如果連這也區分不開,還要組織幹什麽?”

“亞寧!不許亂說!”

“我不是亂說,我是講事實!”蕭亞寧也較上勁了。

朱天運隻好作罷。蕭亞寧跟他不同,沒在政治場泡過,說話有時很過激,甚至會胡亂出言。作為市委書記,朱天運不容許妻子這麽講。

說服不了妻子,自己又不能去新加坡,朱天運好不著急。

加上田中信老婆突然回來,盡管說是離婚,但畢竟是回來了,朱天運更加不安。這天秘書孫曉偉很神秘地跟他說,柳市長夫人回來了。朱天運暗自一驚,表麵卻裝作事不關己地說:“真的回來了啊?”孫曉偉點頭。

沒多時,柳長鋒的腳步就到了。

“總算鬆下一口氣了,我這老婆,關鍵時候還是挺貼心的,嘴上說不回來,卻又偷偷溜了回來。”柳長鋒滿麵春風,說話底氣似乎比平時足了不少。

“恭喜啊,柳市長的夫人就是不一樣,顧大局,識大體,欽佩欽佩。”

“哪啊,要說識大體顧大局,她遠比不了你家夫人。怎麽樣,嫂夫人也快了吧?”柳長鋒湊過臉來,看似極為關切地問。

“我這老婆,一根筋,拗不過來啊。”朱天運故意歎道。

“沒那麽嚴重吧,嫂子那麽愛你,應該不會。”

“這跟愛沒關係。”朱天運收起臉上的笑,略帶幾分嚴肅地說。

心裏同時納悶,柳長鋒老婆怎麽會突然回來,都已辦了移民手續啊,她現在可是地地道道的美國公民。

柳長鋒自然知道朱天運犯什麽疑,但他不去理會。

老婆突然回來,讓柳長鋒精神大振。

他才不去考慮老婆現在的國籍,反正人在眼皮底下,誰還敢說他是“裸官”?倒是對朱天運目前的處境,柳長鋒有幾分竊喜。朱天運啊朱天運,我看你這次怎麽過關,但願你老婆能紮紮實實留在新加坡,我柳長鋒不會跟你計較,不過有人會找你麻煩。他笑著,就像一個拳擊手終於找到對方軟肋,輕輕一拳就能把對方放翻在地,但又舍不得出拳,想多虐他一會兒。

柳長鋒用種很解脫的口氣說:“我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這個駱建新,硬是給大家帶出一堆麻煩來。”

朱天運打量著柳長鋒,柳長鋒今天是明著給他送菜來了,他得把這道菜收下,但他不吃,先冷藏好,將來某一天,他要熱熱乎乎地還給柳長鋒。

“老柳啊,你是過關了,羨慕不已啊,有個知冷知熱的妻子就是不一樣。這一關我怕被擋住了,沒辦法,聽天由命吧。”

“哪啊,亞寧沒那麽頑固,指不定這陣已打道回府呢。”

“嗬嗬,我沒市長這麽好的運氣,不談這事了,煩人。”

朱天運真就顯出一臉的煩來。柳長鋒目的已經達到,幹笑幾聲,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告辭了。

朱天運馬上打電話給田中信,問柳長鋒到底演哪一出?

田中信說,賈麗這次是以美國凱勒爾公司總裁身份到海東投資的。

“投資?”朱天運有點被搞暈的感覺。田中信又說:“變戲法,人家玩出神來了。現在是隻要人回來就行,其他都不過問。”

田中信話裏有掩不住的牢騷,為了讓老婆回來,田中信近乎用盡了心思,誰知老婆前腳進門,後腳就甩給他一張離婚協議,說:“簽了吧,簽了我就不影響你了。”這些天,他正為離婚的事焦頭爛額呢。

朱天運本來想說這真像一場鬧劇,但一聽田中信口氣,沒說。

是啊,很多事都像鬧劇,我們活在一個鬧的世界裏,大家明知是鬧劇,卻都一本正經去演。

有時候連自己都搞不清哪是真哪又是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官場大約就是這樣的吧。

兩人歎息一陣,田中信又問蕭亞寧這邊怎麽落實,可別真讓人當了靶子。朱天運歎氣道:“這個靶子我是當定了,我這老婆,馴服不了啊。”田中信跟著歎氣,兩人像是難兄難弟。過了一會,田中信又說:“書記比不得我,不能因小失大,還是多給亞寧做做工作吧,亞寧善解人意,不會給書記出難題的。”朱天運沒就這話題再說下去,跟田中信談起了工作,將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最近情況說了說,問田中信最近銘森書記忙不,打算專門就此項目作一次匯報。

“暫時還是別匯報了吧,我怎麽聽說省府那邊意見很大,有人對此項目不滿。”

“不會吧?”朱天運心裏騰的一下,這消息他還沒聽到,最近真是啥都慢半拍,都是讓裸官害的。

田中信說:“我也是剛剛聽到,項目你還是往後推推,最好找找原因,明白我的話不?”

朱天運重重說了聲明白,然後收線,一股無名之火猛地騰起。

自從把遠東集團這項目引來,朱天運的麻煩就沒斷過。

關鍵還在地皮上。當初為了讓項目順利落戶海州,朱天運在相關政策上是做了讓步的,尤其項目用地,幾乎用的是特批。其中一塊地本來已進入拍賣程序,虎視眈眈要拿地的正是閻三平的大洋集團。朱天運愣是叫停,硬性將此塊地劃撥給了遠東。為此落下把柄,閻三平耿耿於懷,柳長鋒等人又暗暗抓住他在項目用地上不按規章做事,一意孤行,私下大做文章。

這次肯定又是柳長鋒和閻三平從中搗鬼,不知跟羅玉笑告了什麽狀。告到羅玉笑那邊倒也罷了,頂多挨頓批,工作該怎麽幹還得怎麽幹,朱天運不會因為挨批就把步子放慢。

就怕把狀直接告到郭省長那裏,那可是要給銘森書記製造麻煩的。

官場上的鬥爭往往不是直來直去,它會隱蔽很多。

你給對方一拳,對方未必還你一腳,有時會笑眯眯地送你塊蛋糕。當你捧著這塊蛋糕時,就知道蛋糕裏麵藏著什麽,不好消化。

有時你在這檔事上掐住了對方死穴,對方故意讓你掐,不做一點還擊,當你暗自高興時,對方出其不意從另一個角度打過一拳來,一下就亂了你方寸。

官場鬥爭講究的是虛虛實實,雲裏一拳霧裏一腳,你永遠也猜不透對方什麽時候用什麽手法還擊,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當你出手時,對方已經在做著準備了。

因此出手之前,你必須做好接招準備,否則最終落敗的是你而不是對方!朱天運懷疑,田中信所說的意見,原因很可能在查銀橋公司上。

果然,朱天運第二天帶隊到遠東基地,就像當頭棒喝一樣聽到一個壞消息:

省發改委以該項目立項手續不全,環評報告未過關,責令項目停工。至於什麽時候重新開工,發改委方麵沒說。

立項手續不全,這點朱天運能想到,項目本來就是特批特辦,相關手續是一邊建設一邊補辦,人家發改委提出異議,也在情理之中。環評報告未過關,這倒讓朱天運驚訝。

“怎麽回事,環評報告不是請專家多次論證了的嗎?”朱天運問。

遠東集團駐海州總監回答說:“當初是請了專家,論證也通過了,不過……”

從總監臉上,朱天運看出了些什麽,口氣很硬地問:“不過什麽,把話說出來!”

總監避開朱天運的目光,抹了把汗,工程逼迫停工,他已挨了總部不少批,發改委這邊協調幾次,都沒協調好,他這個總監算是不稱職的。

“說啊,愣什麽?!”朱天運不能不火,項目停一天,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打擊,甚至是恥辱。

總監怯怯地將目光對到朱天運身後的環保局局長安偉身上,似在征求他的意見。到了這時候,安偉也不敢隱瞞了,如實說:“有兩項指標,當初是不合格,我們找人通融了一下,誰知……”

“你渾蛋!”朱天運怒不可遏罵了安偉一句,掉頭就走。

人們一下愣住了,後來見秘書長唐國樞跟上去,才一個個怯怯地跟在後麵。

協調會很快召開,聽完幾方匯報,朱天運隻強調了兩點。第一,缺啥補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哪個環節解決,哪個部門出了問題,哪個部門自己想辦法補救。第二,相關部門從今天起全部入駐工地,現場辦公,問題必須在一周內解決,如果一周後不能開工搞建設,請相關部門責任人自動寫請辭報告。

此語一出,現場好幾個部門領導的臉都陰了,尤其環保局局長安偉。

當天晚上,朱天運在外麵應酬完,剛回到家中,馮楠楠就來了。朱天運以為隻她一個人,問:“安偉呢,不會把你派來當說客吧?”馮楠楠嘴一努,示意安偉在後麵,不敢進來。

“他倒知道怕了啊,做事之前怎麽就沒想到怕。”

朱天運帶著牢騷道。馮楠楠賠著笑臉說:“

姐夫您就少批評幾句吧,今天您當著那麽多人批了他,他知道錯了。”

馮楠楠就是馮楠楠,幾句話就把朱天運臉上的怒說沒了。“進來吧,不至於進門的膽量也沒有吧?”朱天運衝外麵說。

安偉怯怯地邁著步子,老鼠一樣走了進來。

“我說你咋就這點出息啊,那麽點事都辦不好,怪不得姐夫要發火,我看你是活該。”馮楠楠替丈夫解圍,見朱天運臉色轉暖,忙說:“快檢討吧,免得等會發起脾氣來,檢討的時間都沒有。”

安偉說:“都怪我,書記批評得對,我會全力以赴去補救。”

“怎麽補?”朱天運模棱兩可問了句,目光落在安偉臉上。

其實那兩項指標當初他是知道的,如果嚴格按規定,真是難以達標,至少這麽短的時間內做不到。

找專家通融也是迫於無奈,就為了爭取時間。

現在好多事都這樣,並不是說他朱天運就多麽有原則,他找專家和部門通融的事海了去了。

問題是發改委怎麽會準確地查到這兩項指標造假?

安偉沒敢說怎麽補救,說了也做不到,衝朱天運笑笑:“請書記明示吧,按規定肯定達不了標,隻能找更大的專家。”

“那就去找啊,還磨蹭什麽?”

“機票已經訂好,我明天動身,有件事我想當麵跟書記匯報一下,我辭職不要緊,就怕……”

“怕什麽,怕牽扯到我朱天運是不是?”

安偉突然沒話了,低下頭,心事沉重地站在那。

一邊的馮楠楠不滿了,衝安偉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瞞,是不是等別人把刀架到姐夫脖子上,你才說?”

“楠楠什麽意思?”朱天運吃驚地瞪著朱楠楠,感覺這話有點離譜。

“他不說我說,我問您,姐夫您是不是收過唐雪梅一件禮物,古玩。”

朱天運心頭猛一震,馮楠楠怎麽會問這個?

他腦子裏嘩地閃出一幕來。

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項目當初是委托銀橋工程谘詢公司做前期工作的。一來上麵有人打了招呼,讓朱天運照顧一下銀橋。

二來朱天運也藏了私心,心想將此項目給銀橋,柳長鋒這邊怪話就少一點,配合的力度就能大一點。

這完全是從項目能快幹快上著想,除土地外還涉及很多事項,朱天運不可能把什麽都包辦了。果然,給唐雪梅分得一杯羹後,柳長鋒這邊積極了許多。項目破土動工那天,柳長鋒主動提出要慶賀一番,朱天運笑吟吟地答應了。

慶祝宴就擺在金海,參加者除兩邊秘書長外,還多了幾位。

銀橋這邊唐雪梅和葉富城都來了,建委主任孟懷安以及兩位副主任也到場,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大家全都興高采烈。

朱天運那天也沾了點酒,激動啊,一個項目總算是落實了,好似一塊石頭落了地,能喘一口氣了。飯後,孟懷安提出請領導們去唱歌,瀟灑瀟灑,柳長鋒帶頭響應,朱天運本也想去,這種場合不能太掃別人的興,吃吃喝喝上掃了興,將來就會報複到工作上,不劃算。

正往外走時,朱天運電話響了,田中信讓他去趟梅園,說銘森書記在那邊等他。朱天運隻好說對不起,完了就匆匆去車上。唐雪梅熱情地跟過來,替他打開車門,上車的一瞬,唐雪梅突然送他一個手提袋,說公司準備了一件小禮品,今天參加宴會的人每人一份。

朱天運沒介意,順手就扔到了車上。

等到梅園跟銘森書記把事情談完,回到家中,朱天運打開手提袋一看,裏麵裝了兩樣東西,喝水用的口杯,還有一件是隻掉了色的花瓶,瓶口處還爛著。

朱天運對古玩沒研究,一是不懂,二是沒這方麵興趣。

這些年他收到的類似東西不少,沒一件值錢的,要麽是仿造的,要麽就是有人高價從黑市上收購後送禮的。

全都被他當垃圾一般扔在了貯藏室裏,從沒想過這東西有朝一日會變成錢。這陣聽馮楠楠這麽一說,他忙到貯藏室翻騰半天,那隻袋子還在,裏麵的口杯也還帶著包裝。

“是這個嗎?”他遞給馮楠楠。馮楠楠仔細端詳一會,確定地點點頭:“不錯,就是它。”

“一隻破花瓶,有啥稀奇?”安偉奇怪地說。

“楠楠這方麵你懂多少,這花瓶有什麽說道?”朱天運情急地問。

馮楠楠也不是太懂,不過多少有點知識,她有個同學玩古玩,常帶她到這個圈子裏去。端詳半天,馮楠楠肯定地說:“這件絕非一般,很可能是明代的釉裏紅玉壺春瓶,書記您可能被他們耍了。”

“什麽?”朱天運傻眼了,釉裏紅玉壺春瓶他還是聽說過的,之前也在一位高層領導家裏見到過,價值連城啊。

他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全身近乎在顫抖。

“書記您怎麽了?”一旁的安偉嚇壞了,他還從沒見過朱天運被什麽事嚇成這樣,他拿起水杯,快速倒了杯水,遞給朱天運。朱天運喝了一口,麵色慘然地問馮楠楠:“你怎麽知道這件古玩的?”

馮楠楠說:“我聽古玩界一位朋友說的,他們那個圈子現在已經傳瘋了,說唐雪梅把最最值錢的一件古玩送到了書記您手上,眼下香港澳門那邊的玩家爭相打聽呢,看您啥時出手。”

“我出手?”朱天運越發吃驚。馮楠楠繼而道:“

是有人預謀好了的,否則為什麽偏在這時候放出這種話來?”

朱天運的心緒重得不能再重了,如果這件古玩真有那麽值錢,他就讓別人套了進去。

海東古玩界最大的玩家就是賈麗的表哥曲宏生,幾乎操控著海東整個古玩及字畫市場。當然,曲宏生的四方拍賣公司還兼做一件事:替領導們處理物品。

隨著海東經濟的發展,官場送禮之風也在不斷變化,一開始送名煙名酒,後來嫌麻煩,直接送信封,再後來送鑰匙或金卡。反腐力度加大後,明著收錢的事大家都覺有風險,盡管想收,但怕,犯了不值啊。於是有人開始拒絕。但官場離不了送,少了這個送字,官場就失去很多味道,很多人憋在官場裏都覺沒勁。

更奇怪的是,一旦沒了這個送字,為官者和求官者都會失去方寸,不知該怎麽辦。

這就是習慣的力量。

不知什麽時候,海東暗暗興起一股古玩風,以前送卡送鑰匙的,現在開始送古玩。其實很多古玩都是假的,送者清楚,收者明白,天下哪有那麽多價值連城的古玩。但收禮者不怕,收了之後馬上轉到曲宏生的拍賣行,曲宏生這邊就開始運作了。這個時候的古玩就不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該值多少錢就有人掏多少錢,包括曲宏生的手續費,也會一並掏進去。買家不是別人,正是當初送禮的那一個。

這樣一個來回,很多問題就都解決了,就算將來追查起來,人家也隻說拿了一件假貨,不值幾個錢,工藝品而已。

隻要曲宏生這邊不吐實話,沒誰能拿到證據。

曲宏生會吐實話嗎?各行有各行的規則,曲宏生能把四方拍賣公司做大,就證明他是一個很有頭腦很守規則的人,要不然,他能在幾條道上混那麽滋潤?

沉吟半天,朱天運道:“沒事,不就一件花瓶嗎,沒啥大不了的,二位還是放心吧。”

“這隻花瓶跟環評報告有關。”安偉突然說。

“什麽意思?”朱天運今天讓這對夫妻徹底搞蒙了,思維老是斷路,一向自傲的智慧和幹練今天居然全沒。

他有點氣惱!

“上次幫過我們的那位北京專家說,要想項目順利,除非把唐雪梅放出來。否則,麻煩事不斷。”

“在威脅我?!”朱天運猛地火了,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威脅他。沒做市委書記前,有人因為拆遷的事跟他翻臉,要挾他,他說過一句堪稱經典的話:“我這裏什麽都可以談,隻要你有談的資本,但想來黑的橫的,我奉陪。

別以為是個官都怕別人查,我朱天運不怕。

你不就送了我二十萬嗎,我是收了,你讓紀委來查我,我朱天運會給紀委一個交代!”結果那次紀委真出麵查了,他確實接收了人家二十萬賄賂,不過這筆錢他通過一家慈善機構捐給了兩家孤兒院。為這事,省裏頗費了一番腦子,不知該怎麽給他定性,後來還是請示中紀委,對他予以警告。那件事不但沒傷及他,反而在競爭市委書記一職時幫了他。

見朱天運發火,安偉夫婦馬上賠出笑來:“書記別怒,我們也是……”

“這事到此為止,該怎麽幹工作照樣怎麽幹,如果因為這件事拖後腿,你這個局長就當到頭了。”

朱天運警告安偉。

這晚朱天運一宿未眠。話可以往無限大裏說,事卻不能。

既然人家下了套,他就得盡快想到解套的辦法,不然,還真讓這隻花瓶把前程砸了。他端詳著那隻花瓶,腦子裏閃過好幾種方案,又都一一否決。現在往紀委交,太晚了,盡管於洋會替他說話,但紀委也不是於洋能說了算的。況且對方現在敢放出話來,就證明對方一直盯著這隻花瓶,知道他還放在家裏。找銘森書記承認錯誤,更不能,這樣不但會挨批,而且會把銘森書記逼到危險境地,這事萬萬做不得。怎麽辦?朱天運感覺自己現在四麵受敵,一個駱建新,居然把所有矛盾引到了他身上。

天亮時分,朱天運忽然想到一策略,心情才稍稍穩了下來。

既然別人不仁,也別怪他不義,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他洗把臉,換件普通點的衣服,提起花瓶下了樓。

朱天運住的是海天花園,以前他住市委家屬院,後來嫌麻煩,搬這邊來了。小區有個西門,平日不怎麽開,都從正門進,偶爾開一下,進個大貨車什麽的。西門看門的是個老頭,複轉軍人,跟朱天運特投脾氣,朱天運得空時,愛找他聊天,也算是體察民情吧。

老頭早早地就起來了,朱天運來到門房時,老頭已把衛生打掃幹淨,正在喝茶呢。朱天運問了聲好,坐下,跟老頭扯起閑淡。老頭熱情很高,沒說幾句就跟朱天運提意見,說政府的規劃現在越來越不像話,好好的馬路三天挖一次兩天挖一次,不挖不過癮是不?

朱天運誠懇檢討,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剛弄完下水工程,又要解決天然氣,還有電信什麽的,總是不得安閑。

“你不能統一起來啊,讓他們一次挖完?”

老頭邊說邊要給朱天運沏茶,朱天運趕忙製止,將花瓶放桌上說:“一件破玩意,扔了可惜,放你這裏吧。”

“值錢不?值錢我可不敢要。”老頭說著拿起花瓶,端詳半天,“有些年頭了吧,不過看上去不是值錢的玩意。”

“值不值錢不知道,反正是人家送的禮,放你這兒插個花吧,將來人家討要起來,我就找你要,可不能弄丟了,更不能弄破。”

“聽這口氣就知道是貴重東西,行吧,替你保管好。”說著,老頭將花瓶收起,要往櫃子裏放。

“別。”朱天運急忙製止,“就用來插花吧,隨便插什麽花也行,就是不能藏起來。”

老頭怪怪地盯著他看半天,似乎明白過來,笑笑,將花瓶放在了桌上。

“將來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記不大清時間,反正老早就放你這了。”

老頭這次鄭重其事地看了他一會兒,非常認真地說:“我老啦,誰問我什麽,我都記不清了,人老就是這樣子,老糊塗老糊塗,說的就是這理。”

朱天運非常開心地笑了笑,起身告辭。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不用防範,一種是從來跟你不會有利益關係的,另一種是從不打算在你身上謀取利益的。

兩種人都跟利益兩個字有關,卻真正跟利益沾不上一點邊。

除此之外,這世界上你不能對任何人抱有幻想,因為利益是最殘忍的刀子,會毀壞任何一種感情,包括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