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樂菱一瞬間像是被抽離了身體的筋脈,腳步也有些支撐不住,低著頭往學校門口一點點挪著,腦海一片空白……直到差點撞到了對麵的行人,才忙不迭地道歉。誰知對麵的人不但不讓開,反而更向她擠了擠。

尹樂菱退後兩步,繼續低著頭,打算繞開,可挪開兩步,那人又擋在了前麵,終於讓她不得不抬頭。這一抬頭不要緊,差點就被嚇得叫出來。

“去哪兒了啊,讓我在門口等了這麽久。”楚雨寒低低笑著,聲音綿軟。

尹樂菱狠狠咬著嘴唇,別開眼不經意的看著他的腿,那裏已經沒有石膏了,似乎不再有大礙。尹樂菱深呼吸一下:“隨便走走。”

“有隨便走走的功夫,不說回家看看我。”

“我……”

“你還真行,明知道我腿不方便都不說好好陪陪我,跑去參加什麽夏令營。我知道你好不容易完成了高中學業需要好好休息放鬆一下,可你就一點不記掛我的情況嗎?打電話也不接,真是沒良心。小沒良心的!看我怎麽收拾收拾你!”

一長串的控訴還沒來得及讓尹樂菱消化完,臉龐就被他滿滿捧在掌心,雙唇毫無意外地被他緊緊吻住。

一種心底裏湧出的本能地反抗讓她狠狠推開他,一巴掌就打在了他的臉上。

“樂兒……”楚雨寒一時沒了反應,手背蹭蹭些微疼痛的臉頰,不解地看著她,“你在打我誒,好狠。”

“我不可以打你嗎?誰讓你碰我的!”

楚雨寒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反倒還伸手去拉她的手腕:“還在氣那天的事情?我和媽都說清楚了,以後我們誰都不用躲。樂兒,本來我也就打算等你過了十八歲,就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尹樂菱用力想要掙開他的手,這樣的話,她從來都很討厭,可是,沒有哪天像今天、像此時此刻一樣強烈地反感過,反感到恨不得讓他立刻從這世界上永遠消失。她狠狠咬著牙關:“哥,我想,我並沒有答應你什麽。”

楚雨寒不以為意,反而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裏,用手臂緊緊箍住,低頭在她耳邊嗓音也略帶沙啞:“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樂兒,終於要等到這一天了。等得我都要急死了,知不知道?”

尹樂菱再掙了兩下還是無濟於事,心裏已然被強烈的酸楚填得滿滿。原來……這是他的習慣啊,嗬嗬,也不知道,同樣的諾言他說給了多少女人?他怎麽可以覺得自己也將是這其中一個呢?他憑什麽這麽認為?憑什麽?

“你的留學手續應該快要齊備了,我就盤算著你也該玩回來了,才跑來學校找你,沒想到你真的在。回來了也不說回家看我,真是想氣死我。”雖然說的氣話,可語調依然暖暖的,“樂樂,不用在意媽說的那些話,有我你怕什麽?隻是爸爸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好,公司正麵臨下半年的業務拓展問題,我一時走不開。不過我已經聯係好了學校,你先去巴黎,我很快就能過去找你,最多不會耽誤一個月。”

“你還是安心在家吧,或者找更好的學校。”

“到現在還說這種話。”他伸手在扶起她的小臉,“你有心思就好好想想我們即將到來的甜蜜生活吧。”

尹樂菱強拉開他的手,定定看著他:“我學校還有事,得走了。”

“樂兒……”楚雨寒再拖住她的手,“過幾天我來陪你過生日。”

尹樂菱的手針紮般地疼,似笑非笑地看看他,眼神中的鄙夷、嘲弄、厭惡、逃避,又豈是一句兩句話能說的清楚。可是,所有的這些,在充滿期待甚至飽含興奮的楚雨寒眼中,都被一一忽略,化作淡淡的霧,飄散無蹤。

第二天,尹樂菱就接到了薑成娟的電話,叫她去了陽明山別墅,說留學手續已經全部辦好,三天後便可以啟程。尹樂菱好好在家陪了楚勁鬆大半天,被楚勁鬆慈祥地叮囑了很多關愛的話語,不由得讓她突然才有了一種離別的不舍。

傍晚時,尹樂菱還是借口要去學校收拾行李而離開了,薑成娟送她出門到王師傅車邊,說楚雨寒的腿剛剛恢複,公司的事情又特別忙,讓她就不用跟他道別了。到那天王師傅直接送她去機場,薑成熙會在巴黎的機場接她。尹樂菱點點頭,抬眼將隱匿在叢山密樹中的小別墅看了重重一眼,終是鑽進了車裏。

三天後,正是自己的生日啊……

如果,一切都可以揮手默默告別的話,起碼,還有一個人,她想要當麵去說聲再見。尹樂菱在離開的前一天來到盧慶安家裏時,萬萬沒有想到會看到這一幕——小院裏一片死寂,廳房裏挽著黑色的挽聯,正中的桌上,白燭垂淚,映照著一幅黑白色的照片,照片裏的女人,美麗地笑著……

角落裏的椅子上,盧友麟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鬢角竟花白了。抬頭看到尹樂菱時,他想要站起身招呼,卻幹啞著嗓子沒有發出聲音。

“盧叔叔……這……阿姨她……”

好一會兒盧友麟才咳出來,還未說話,眼眶就紅了:“三天前……醫院判定為腦死亡……她走了。”

尹樂菱心裏也跟著一陣酸楚,還未及說什麽,盧友麟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慶安把自己關在他媽媽的臥室不出來,樂菱啊,你去勸勸他吧……他就是不能接受腦死亡的說法,他說他媽媽根本沒有死……”

尹樂菱連連點頭,雖然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勸說,可她覺得自己該去。

盧友麟領她來到那扇熟悉的臥室門前,拍拍房門:“慶安啊,快開開門,樂菱來看你了。”

沒有聽到裏麵的回音,尹樂菱自己敲了敲門:“盧慶安,開門好嗎?我、我能進去嗎?”

好一會兒,房門終於開了,尹樂菱看到盧慶安驀地消瘦了好多,頭發也淩亂著,和之前的幹淨整齊判若兩人。

盧慶安的眼神看到尹樂菱時,有短暫的湧動,瞬時又平靜下來,轉身緩緩地挪步進屋,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尹樂菱看著那空空的床,鼻端也酸澀了。

“盧叔叔,他很久沒吃飯了吧,能準備點嗎?”

“有,有。我就拿來。”盧友麟終於看到點希望,忙不迭地小跑出去,一會兒就捧來了粥菜。尹樂菱接過來,關了房門,自己走了進去。

“盧慶安,吃點東西好嗎?”

見他沒有反應,尹樂菱端著粥上前湊過去:“阿姨走了,你也要堅強啊,你這樣你爸爸多擔心的知道嗎?”

“我媽沒死!”盧慶安突然起身,尹樂菱驚退了兩步,沒有站穩一屁股坐在空**,手裏的粥也灑出一大片。

誰知盧慶安就像是著了魔一般,上去就推尹樂菱:“走開,不許坐我媽的床!”尹樂菱的胳膊正撞在一旁的桌角,疼得叫出聲來。這一下,似乎才讓他看清楚了眼前的狀況,就連眼神也不再空洞,伸手想要扶她。

尹樂菱躲閃開來:“大家都是在擔心你,你都這麽大了,怎麽還不懂事啊?你以為阿姨不在了,難過的就是你一個嗎?你不去看看你爸爸的頭發幾天之間白了多少。我想,現在沒人比你爸爸更傷心了吧,他那麽愛著的妻子不在了,還要為你操心,你怎麽狠得下心一個人躲在這裏什麽都不管啊?”

盧慶安呆呆地愣在原地,好一陣,突然大顆大顆的淚滾落了下來,接著越來越止不住,直到慟哭出聲。

尹樂菱開始害怕自己說的太過,盧慶安那麽柔弱的性子怎麽禁得住懷抱多年希望的媽媽就那麽不在了,他傷心也正常啊……直到他哭了好久好久,終於停歇了下來,抹著臉上的淚,紅腫著眼睛看著她:“對不起……我、我想吃東西了。”

尹樂菱長長舒一口氣,忙捧著粥菜給他,看著他難為情地笑了一下,終於張口吃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尹樂菱要求盧慶安帶自己去了公墓。獻上了白**,燃了三炷香,尹樂菱鄭重地鞠躬拜了三下,才退後兩步看著墓碑上那小小的照片:“盧慶安,我明天就要去巴黎了。”

“嗯?去留學嗎?你真的可以去巴黎學服裝設計了?”

尹樂菱回頭看看他,笑著點點頭。

“真好,你真的很棒。”

“我今天是特意過來想要謝謝你,謝謝盧叔叔和阿姨的。你們都幫了我很多,也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其實我們沒幫什麽,別客氣了……尹樂菱,我真羨慕你……”

尹樂菱看得出他眼裏的落寞,透過黑框眼鏡的鏡片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其實,我也沒什麽好羨慕的。”

“不是啊,你起碼可以完成你的夢想,爭取你想要的東西……可是我,好像一直很失敗……”

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似乎也隻是在隨波逐流著,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兜裏的手機響起來,尹樂菱拿起來看到是楚雨寒,她順手就按斷了。可是,馬上又響起,她再次按斷。明天之後肯定不會再用手機了,這時候帶在身上真是多此一舉。尹樂菱氣惱地就想要關機,卻收到了一封短信,還是楚雨寒。

猶豫了一下,她終是點開來。

“樂樂,你沒在學校啊?怎麽不接電話?明天就是你十八歲生日了,我訂好了美味的大餐還有豪華的酒店套房。寶貝兒,我就在學校門口等你,快點回來。”

尹樂菱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唇角泛出一抹苦笑。按下關機鍵,再用盡所有力氣將手機向公墓的山林裏丟出去。

“樂菱,你……”

尹樂菱回過頭,看到盧慶安詫異地看著她,一手習慣性地抬抬鏡框。

“為什麽不戴我送給你的隱形眼鏡?”

他難為情地笑了:“隱形眼鏡有使用壽命的……我想慢慢戴,能戴得久一點……你送的,我舍不得用太快。”

尹樂菱笑了,眼角卻有一絲晶瑩:“盧慶安……你一點也不失敗,你也可以爭取你想要的東西。”

盧慶安一臉茫然。

“你喜歡我,是不是?”尹樂菱緊緊看著他,眼光再慢慢飄散在手機消失的方向,“盧慶安……我的第一次……給你。”

酒店這種地方,尹樂菱第一次來。除了在紫夜闌珊的房間住過一晚,尹樂菱還沒有在除了家裏和宿舍之外的地方過過夜。盧慶安顯然更是這樣。

可是尹樂菱不想虧待自己,她拿出了自己設計大賽的獎金,在五星級酒店裏要了一間豪華套房。整個過程,既生澀又緊張。直到兩個人已經置身房間裏,踩著厚厚的羊絨毯還好像在做夢一般。

盧慶安局促地攥著自己的衣角:“我、我們……還是、回家吧。”

尹樂菱收起慌亂的心緒,強撐著走到又寬又大的床邊,轉身看看他:“我覺得這裏挺好。”

盧慶安搔搔頭皮:“我是說,你回家,我也回家。”

“你不喜歡我嗎?”

“啊?”

“盧慶安,我明天的飛機就要走了,或者以後都不會再回來。而且,明天是我的生日,十八歲生日。你既然喜歡我,那麽,我願意……把我給你。”

盧慶安的臉已經紅透了,支支吾吾好一陣才擠出來:“為……什麽?”

尹樂菱別開臉:“沒有為什麽,就當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

盧慶安忙搖頭:“你是禮物,是老天爺最好的禮物……不、不、不是,不能叫禮物。”

尹樂菱笑了,緊張的感覺頓漸大半,順便坐在了床邊,環顧一室的溫馨豪華:“真漂亮,難怪要這麽貴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