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樂菱想要自己站起身,可發現除了膝蓋摔破之外,腳腕也痛得無法立足。身子趔趄了一下,還是被他扶住。

“看樣子扭到腳踝了。你是設計學院的學生吧,得去校醫務室處理一下。”說著,他將手裏撐開的傘塞給了她的手中,然後背轉過身:“你這樣沒辦法走路,我背你。”

尹樂菱呆愣住了。這是她從未遇到過的情景,卻又像是深埋在記憶中……這樣一個寬闊的後背,竟讓她眼角一陣陣發熱。

不,錯了——這並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後背,這僅僅是個陌生人。而且,看上去並不像學生。

“別猶豫了,一會兒天就要黑了,雨越下越大,你就很難回得去了。”

尹樂菱還在考慮著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可身體突然失重,反射性地伸出手便已經攀住了他的肩膀。他穿著一件灰藍色的休閑襯衣,從款式和布料上尹樂菱辨別得出那是一個頂級的國際品牌服裝,是她喜歡的內斂和別致的風格。

從貝錫橋到學校的醫務室有著不短的距離,他們誰也沒有說話,耳邊隻聽得到雨絲落入草地的沙沙聲。而那個男人一口流利的法語和醫務室的人員交流後,很快,他們就給她處理好了膝蓋和腳踝的傷。

“你的東西。”他彎腰將畫本和書籍放在她跟前,“膝蓋的傷不要緊,腳踝的扭傷需要恢複幾天,盡量不要走路和運動。”

“謝謝你。”這是尹樂菱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個男人綻出一個和煦的笑容,“醫務室會通知你的同學來送你回宿舍,我還有事,必須得走了。”說著,他又放了自己的傘在畫本跟前,“這裏多雨,傘是要常帶在身邊的。”

尹樂菱想要推辭,那個高高的身影已經退出門去,消失不見了。

這個類似於某傳說故事的情節,並沒有再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隻有偶爾看到那把深藍色格子圖案的折疊傘時,尹樂菱才會記起自己當時也沒有問清楚這傘應該怎麽還他。可顯然,一把傘對於一個穿著考究的男人來說,算不了什麽。

幾個月之後的一天,尹樂菱卻意外地在校園裏碰到了這個人。

林蔭道旁,他正和一位法國教師親切地邊走邊聊。尹樂菱知道這個老師,是學校很有名望的教授,曾經有很多作品獲過設計類大獎。

尹樂菱隻考慮著如果上前打擾,她會不會對自己已經沒有了印象,那豈不是很唐突?

躊躇了一下,腳步已經擦身而過。

尹樂菱又有點後悔了,即使他不記得了,總該記得送她去醫療室的事情吧,自己拿著人家的傘,總是個心事。而且,從醫療室走的時候,她才知道他已經幫她付了醫療費用——雖然那沒有幾個錢,卻也是份人情。

正想要回頭看要不要追上去,那人卻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麵前,著實嚇了她一跳。

他還未說話,先笑了,笑得好像巴黎金燦燦的太陽,“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還記得我嗎?”

尹樂菱抱著懷裏的書,點點頭,“記得。我得還你的傘……”

那人擺擺手,“那倒不用,我隻是想要說,今天預報還有雨。”

尹樂菱還在詫異的時候,他已經笑著揮揮手遠遠走開了。

下午尹樂菱接到了西蒙太太的電話,邀請她周末去他們家用晚餐,他們的小寶貝一周歲生日。尹樂菱知道沒有辦法推辭,而且自己有兩個月沒有拜訪過了,便應承了下來。

周末的時候,尹樂菱買了一個可愛的維尼熊絨布玩具,坐公車來到了西蒙夫婦的家。西蒙太太開門看到了她,高興地拉她進了屋,“樂菱,快去後花園,他們的燒烤已經要開始了。”

尹樂菱用小維尼熊逗著西蒙太太懷裏的小寶寶,看她用兩隻胖胖的手就要上來抓,不自覺地讓她也露出了笑臉。

“小寶貝,給阿姨說,阿姨笑起來好美哦,應該多笑笑。”

尹樂菱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報以一個微笑,卻笑得有些苦澀。小舅舅應該並沒有將自己的情況說的很具體,但開朗活潑的西蒙太太總覺得她有心事,那種不屬於十八歲女孩該有的心事,有意無意地就喜歡逗她開心。

跟著西蒙太太來到他們家後麵的小庭院,遠遠就聞到了撲鼻的烤肉香味,接著聽到了西蒙先生爽朗的笑聲,另一個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嗓音,用一口純正的法語在和他說著什麽。哦,難怪剛剛進門時,西蒙太太說“他們”要開始了,是指的還有別人。

待尹樂菱走近時,非常意外地睜大了眼睛——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背她去醫療室的人。

而對方看到她,顯然也很意外。但他沒有立刻表現出來,仍是禮貌地等到主人介紹完之後,才笑著對她伸出手:“真巧。”

尹樂菱很有些局促地輕輕和他握了一下。真的有這麽巧的事情,他竟是西蒙先生的好朋友,名字叫做李慕辰。

西蒙太太眸中發光:“你們認識的嗎?”

“不認識。”“認識。”兩個人同時說出的是不同的答案,幾個人不免尷尬地互相看看。

“原來在樂菱同學眼裏,我們還不算認識啊。”

尹樂菱有些窘,忙用半生不熟的法文解釋著,卻說得更加語無倫次。

西蒙先生笑著舉起雙手,卻用不算流利的中文說:“今天……三個中國人,我投降。說中文……我聽懂,可以。”

尹樂菱越發不好意思了,隻能轉作中文開口:“之前李先生幫過我,可我並不知道他是誰。”

西蒙太太笑起來,“那樣更好,既然都認識,也就不要生疏了,叫他慕辰就可以。慕辰,你也不要對樂菱這麽咄咄逼人的,她可還是個小姑娘。”

李慕辰爽快地笑笑,“樂菱,我們以後也是同學了。”

“呃?”

西蒙太太快人快語地道:“慕辰被公司派去你們的服裝設計學院碩士班進修一年,哦,樂菱,他和你也算是同行——服裝貿易。”

“那慕辰要常常照顧樂菱哦。”難得西蒙先生說出這麽利索的一句中文來。

“那是應該的。”

尹樂菱很想說自己不需要照顧,可心裏明白這麽說有多不禮貌。而且,他應承著應該也是句客套話,自己也沒必要當真。

於是,燒烤晚宴算是在輕鬆的氣氛中正式開始。

期間兩個男人主要負責了燒烤工作,西蒙太太則拉著尹樂菱一起享受著美味,一邊逗著小寶貝,一邊講著寶寶的趣事。直到大約九點鍾,西蒙夫婦不得不進屋哄著寶寶睡覺時,小小的後院中一下子剩了兩個人,尹樂菱隻覺得空間變得好大,四處不著邊,讓她不知道該靠哪裏好。

李慕辰呈過來剛剛烤好的仔腸,“嚐嚐這個。”

“我已經飽了,謝謝。”

“那麽,再喝點果汁吧。”說著他就幫她添滿了麵前的杯子。

尹樂菱隻能再道謝。

“同學,你總是這麽沉默嗎?”

“嗯?”尹樂菱這才抬眼看他。李慕辰已經坐在了她的正對麵,正用一對墨黑的眸子打量她。

尹樂菱急忙別開眼,不知道怎麽回答。

“你的法文似乎不太好,上課可以聽得懂嗎?”

這說法似乎是在笑話她,尹樂菱有點不太高興地微微瞥他一眼。卻見他笑了出來,“這個表情就豐富多了。”

尹樂菱更加有些氣悶,癟著嘴不說話。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如果隻理解課本的東西,並沒有全部聽懂老師的話,會遺失很多精華。”

“你……怎麽知道……”自己在圖書館對照著課本翻譯……

“哦,我去國家圖書館找資料的時候,在那裏看見過你拿著課本……”他做了一個查找抄寫的姿勢。

尹樂菱不禁奇怪起他看到自己是什麽時候的事,自己一點都沒注意到。“你應該是才來到我們學校的吧,為什麽幾個月前會出現在那裏?你怎麽和布瓦洛教授那麽熟?”

李慕辰的笑容變得頗有玩味,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你是個很沒安全感的女孩。”

尹樂菱抬起水眸詫異地看著他。

李慕辰卻向椅背仰了仰身子:“我所在的公司就在巴黎市中心,平時去國家圖書館查資料是很正常的活動。而布瓦洛教授曾是我的老師,自然會很熟。”

“為什麽你開口就會和我說中文呢?學院裏大多都還有日韓的學生。”

“因為你的畫本上用中文寫著自己的名字——尹樂菱。很漂亮的中國字。”

是啊是啊,想起來了,那天是他幫她撿起的畫本,除了猜出她是中國人,也同時確認了她應該就是對麵設計學院的學生。看來,自己真的太多疑。

離開西蒙夫婦家的時候,西蒙太太囑咐李慕辰送尹樂菱回學校,雖然尹樂菱一再推辭說自己可以搭上末班車,但李慕辰還是很誠意地接受托付,尹樂菱終是盛情難卻,上了他的車子。

很不幸的,尹樂菱又一次暈車了。

即使她強忍著,下車時卻臉色煞白,頭重腳輕,走出幾步便差點摔倒。李慕辰隻能扶著她一直到了宿舍裏,尹樂菱立刻跑到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李慕辰幫她倒水漱口、拿毛巾擦拭,扶她到**,又收拾幹淨了衛生,然後便過來一個勁地賠不是。最後給她倒了杯開水放在床邊,一臉抱歉地離開了。

時間很快又過去了半個月,尹樂菱依舊每天低著頭從宿舍到教室,從貝錫橋的右岸到左岸,再從左岸到右岸,周而複始。就在李慕辰這個人早就被她拋之腦後時,卻在一天早晨,突然出現在了教室裏。

尹樂菱吃驚地看著他很飄逸穩健地走到了教室最前麵,用特有的男中音說著純正的法語,向大家介紹自己是布洛瓦教授的助教,負責教授他們本學期的“服裝市場與營銷”課程。一時間,其他人都熱情地鼓掌歡迎起來,坐在角落裏的尹樂菱卻沒有反應上來。直到那一雙墨眸向她瞥過一眼,才使她倏然清醒。

如同往常的每一節課一樣,尹樂菱隻聽得一知半解,即使聽得出李慕辰講課很有條理也很生動,她還是消化不下去。課程結束的時候,李慕辰微笑著和大家道別,並在掌聲中款款而出。尹樂菱起身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書本,思量著下午去圖書館要將這課程裏那麽多專業術語搞明白需要花費怎樣的力氣,耳邊斷斷續續就聽到別人討論起了這個新任的助教。

原來李慕辰曾是布洛瓦教授最得意的學生,和布洛瓦教授共同進行的服裝設計項目獲過國際大賽的金獎。李慕辰不但服裝設計功底深厚,關於服裝設計理論和市場營銷實踐的結合更是精通得沒話說。

如此說來,一邊在這裏進修碩士學位,一邊做布洛瓦教授的助教來代低年級的課程,是綽綽有餘的。

尹樂菱也是心裏暗暗讚歎著,抱著課本走出教學樓,依舊習慣沿著人跡稀少的回廊行走,那裏布滿金黃色的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可是走出不多,就意外地碰到了李慕辰——其實,更像是他在這裏刻意等著她。

看到尹樂菱走過來,李慕辰微笑著從一旁花廊的休息椅上起身迎過來,“我在等你。”正說著,就變戲法般地從身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送給你一個東西。”

“嗯?”

“因為上次害的你那麽難受,作為對你賠禮道歉。你一定得收下。”

尹樂菱搖搖頭,可他已經強硬地往她懷裏一塞就鬆了手,由不得她不抱住。

“還有這個。”另一隻手裏拿著一個筆記本也塞給了她,然後微微笑了一下,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