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須先答應我,起碼,這是一個辦法不是嗎?”

“這……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千方百計也沒有躲得過,那麽就隻能麵對了,總有更好的辦法。你還是先告訴我你在哪裏吧。”

“謝謝,我隨後會告訴你。”

周桐急急地還想要勸說兩句,電話已經掛斷了。

這該是一個被廢棄了很久的貨場倉庫,被七零八落的木箱雜物堆得滿滿,容人的地方不大,積滿灰塵的空間散發著刺鼻的潮濕黴氣,傍晚的斜陽從破碎的高窗勉強透過一些光亮。杜曼妮席地瑟縮在一角,看著手握電話的薑成熙——他臉上的凝重和沉穆,是她幾乎沒有看到過的,這時候卻不敢直視。

他不說話,一句話都不說。這種沉默快要讓她窒息。她眼睜睜看著慶典現場亂成一團,然後帶著又刺又痛的快感,更帶著緊張的情緒,連夜帶著父母回了遠方的老家。然後偷偷潛回來,準備賣掉房產,轉移了她所知道的所有他的資金。她明白,她是失去他了,那麽,為了避免父母會以此怪怨她一輩子,她需要得到更多的物質補償。

她以為她做的一切都很掩人耳目,然而,就在她將所有錢轉移之後準備離開時,卻被薑成熙突然出現並一路開車帶來了這裏——根本是綁架!

聽罷他剛剛的電話,她終是聽出了什麽不對,更想打破這種逼迫人心的低氣壓,才試探地開口,“你……什麽病?會……死?”

薑成熙這才轉過頭正眼看她,“你終於開口問了一句我的身體了。”

杜曼妮恨恨地白他一眼,“你這是在質問我嗎?你有什麽權利質問我?”

“我不是在質問你,我隻是自己嘲笑一下自己罷了。”

麵前的薑成熙絕不是她所知道的那個人了,他變得冷漠,變得讓她摸不清了。杜曼妮不由得慌張起來,刻意地抬高著自己的語調,“你到底帶我來這兒幹什麽?你還想報複我嗎?嗬嗬,現在這所有的結果都是你們自作自受,怪不得我!”

“是,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可是曼妮,這一切都不關樂菱和雨寒的事。我說過,這是我們兩個的事,你要做什麽,衝我來就好。可是,你將事情做到這一步,就不再是我們兩個的事了。”

“我就是不要讓你好過,你為了尹樂菱,竟然想要掐死我,薑成熙,我恨你!我恨你!”

“我知道……如果不是被你逼到這一步……我會把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愛,一分不少地全部給你……現在,都晚了。”

“騙人!你這個大騙子!”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得到樂菱的愛。她那麽嬌小……那麽柔弱……就像一隻小鳥,永遠把我看作是遮風避雨的大樹。對這一切,我很滿足,從來也沒想過會去打破它。我知道……她將永遠都是可愛的小樂菱,而我,永遠都是她的小舅舅。她會遇到她生命裏屬於她的男人,無論是楚雨寒、是李慕辰,我都會衷心祝福——這就夠了……我同樣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會有我的妻子,生我們的孩子,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我真的以為你就是這個能陪我走完一生的女人……”

杜曼妮真的不想承認這一切都是自己毀了自己,她氣惱地撲過去捶打著他,卻越打越無力,最後哽咽地哭出聲來,“薑成熙……混蛋……你根本從來都沒愛過我……你根本就是在騙我!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他紋絲未動,隻有唇角一抹突然綻放的苦笑,眼中卻帶著不分明的淚光,“‘愛’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樣的?曼妮,你真心愛過我嗎?也許,在這一點上,我比你更真實。”

“你胡說,我是真的愛你……真的愛你……”

他推開手臂上她緊攥著他衣袖的手,捂著疼痛的胸口站起身來,“不要再說‘愛’了,你真的不配說她。”

杜曼妮卻一把拖住他,“如果……如果你說你是真的想要好好愛我的,那麽,我們離開這裏,我們可以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啊,是不是?”

“我說了,太晚太晚了。”他再甩開她,向後退了兩步,“我現在要去償還欠樂菱的……雖然,根本無法償還得起。而你……”

“你……你想幹什麽?”

“我不會對你怎麽樣,我關你在這裏,隻是要把你交給楚雨寒手裏,你不欠我的,但你欠他的,欠樂菱的,要怎麽樣償還,由他。”

“不……不!”杜曼妮深深感到了恐懼,楚雨寒不會讓她好過的,他會讓她生不如死。

“你所有轉移回家的錢,算是我對你父母的補償,畢竟,他們養你這麽大,不容易。”

“成熙……成熙,不可以……”

薑成熙一次次甩開她的糾纏,拿著手機發了短信給周桐,他知道,很快,就會有人找來了。

“曼妮……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錯事承擔責任。就這樣……”

他離開了,沒有再回頭看一眼。一把鎖死了大門,隻留她一個人嗚咽著。

她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惶恐地扒著門縫向外努力地看,她看到了汽車的尾氣,看到了車子像離弦的肩飛射出去,直朝著一個方向……那邊沒有路——她記得自己被帶進來的時候看到了,那邊根本沒有路!

沒有刹車聲,隻有愈演愈烈的加大油門聲,緊接著一陣震天徹地的撞擊聲幾乎刺穿了耳膜……

“不!”大顆大顆的淚滾落下來,她驚恐地如篩般狠狠抖動著,“不……成熙……不!”

“為了照顧樂菱,耽誤你上學了吧。”

“啊……也沒有啦。”

“曼妮……哦,我跟著樂菱一起這樣叫你可以嗎?”

“可以啊可以啊。”

“我以後應該就一直在國內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給我打電話。”他的那張名片,帶著他胸口的體溫,遞給她手心裏……她留著,一直留著,直到現在還夾在錢包的最底層。

……

銀白色收身禮服裙,簡潔可愛的斜插肩帶襟口,長長的裙擺上搖曳著手工刺繡的白色花瓣和水鑽鑲嵌的花蕊——這是她穿過的最美的衣服——即使那是樂菱借她穿的。他的目光有著短暫的失神,微笑地為她打開後座車門:“很漂亮,上車吧。”

在他的目光下,她覺得人生第一次有了自己也可以被關注的時刻,好像那一刻,自己也可以成為公主……他的溫柔誇讚,她至今記得。

……

菁菁校園廣場的斜廊邊,夕陽餘暉映襯下,商務襯衣,黑色的西褲……挺拔修長的背影……那麽讓人怦然心動……

“你們好。”他微微欠身頷首,抬眼時,禮貌地笑著從她臉上掃過。

眼神隻那麽零點幾秒的交匯,她的臉紅了——這是她看他的第一眼。從此,這個男子成了她藏在心底裏的夢……

曾經以為……這是份不敢奢望的愛情……

原來,它曾來過……

隻是自己不小心,丟了它……毀了它……毀了所有……

她聽到了不遠處“嗶嗶啪啪”淩裂做碎的聲響……卻像是裂在胸口……伸出手,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所有都被氤氳在濃霧裏,除了老舊的窗戶掉在地麵上的破碎的玻璃。

她顫抖地摸索著,抓在手中……伸出手腕,狠狠地劃下去……再劃下去……劃下去……

薑成熙……原來……我真的好愛你……

幾乎連自己都忘了,我愛你……

我愛你……

整潔溫馨的病房裏,遠遠近近站滿了人,卻靜得出奇。

病**的尹樂菱,雙眼依舊蒙著厚厚的白色繃帶,她的臉色一如繃帶一樣的白。

“李慕辰。”

“我在這兒。”

楚雨寒咬著牙看著李慕辰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他隻能努力向前靠近一步,不做聲響。

“別怕,醫生說手術很成功,這麽多天一定恢複好了,要有信心,嗯?”

尹樂菱點點頭,小手下意識地將他的手握緊了點。

李慕辰深呼吸一下,對著旁邊的護士,“拆吧。”

繃帶在一圈又一圈地越來越薄,楚雨寒心口的巨石卻越來越厚重,隻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心底裏異樣的酸澀以自己不樂意感知的方式也在慢慢向上泛濫,他甩甩頭,卻排遣不掉。

他知道,麵前的這雙眼睛,無論看到看不到,那都是一個血淋淋的生命的代價。

薑成熙整個人卡在了變形的汽車裏,用工具割裂了車身才取出他的身體。而他,到最後一刻也不忘用雙臂牢牢護著自己的眼睛。

他的病情如果及時手術,繼續生活還是很有希望的。他為樂菱的眼睛放棄了,不,也許不止。即使不是為她的眼睛,他也會選擇同樣的路,隻是早晚的問題,方式的不同吧……

楚雨寒沒有看到現場的情形,而所以的一切,他都知道了。可是,他仍然沒有去送他最後一程。他隻是回了趟家,在空****的屋子裏,打開了碩大的酒櫃,細細喝了一夜的酒。天亮時,將所有沒喝完的酒都一滴不剩地倒掉,再砸碎了所有的酒瓶。

杜曼妮倒在旁邊倉庫的血泊中,兩隻手腕都被割裂了,左手腕更是皮開肉綻幾乎斷掉三分之一。

楚雨寒沒有為此動容,隻是遺憾就這麽讓她解脫,還是太便宜了。

所有的所有,都如浮光掠影,他都不想再去想了,唯有,眼前的,才是他的所有。

繃帶全部拆解開來,尹樂菱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唇角已經露出一抹淺笑,“房間很亮吧,我感覺到了。”

李慕辰笑了起來,“是啊是啊,今天是個好天氣,不但太陽很好,房間裏還亮了燈。樂菱,慢慢睜開眼睛。”

楚雨寒屏著呼吸,站直了身子。連後麵站著的周桐、張懷恩、方子睿都不由得聚攏了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臉上。

尹樂菱的眼睛終於慢慢睜開了,依然明亮,依然美麗。她的目光首先看到了緊坐在床邊的李慕辰,那如水的眸子含著笑意漾了開來。所有的人都長長呼出一口氣。

“樂樂。”楚雨寒再也忍不住地叫出口。

尹樂菱這才調整了焦距,看到了房間裏所有的其他人。她的目光從左到右,一點點地飄過去,沒有遺漏任何一個人,同樣,也沒有在誰臉上多停留一秒鍾,最終又看回李慕辰,才小聲地問:“他們都是誰?”

楚雨寒上去就擠到跟前,他的樂樂剛剛根本沒有多看他一眼,完全是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即使自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的遇到這樣的待遇,他還是沒辦法淡定。

“樂樂,樂兒你仔細看看我,你不可能想不起來的,你再看看。”

“我知道……”

“你知道?你想起來了對不對?”楚雨寒伸手就想要牽過她的手,可尹樂菱的手卻扯過李慕辰的胳膊擋住自己。

“我說我知道你的聲音,你前幾天就在這兒說過話,可我真想不起來你是誰了,走開。”

“樂樂,我是哥,我是楚雨寒,我……”

周桐跟著方子睿連忙上前一人拽住他一隻胳膊將他往後拖。眼看著尹樂菱充滿驚恐地直往李慕辰身後藏,周桐隻能勸說著,“別急別急,醫生說了要慢慢來,她眼睛剛恢複,你別再刺激她了。”

旁邊的王醫生也上前擋在了中間,對周桐揮揮手,“先帶他出去吧,病人需要休息。”

楚雨寒就是那樣被幾個人連推帶搡地出了病房,王醫生也跟了出來,“手術效果不錯,下來我們還會為她檢查一下。病人需要多休息,然後慢慢引導,想不起來的事情別急著逼她想,否則會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