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哭,我一定不會讓自己哭……我不哭。”

李慕辰終是鬆開了裝行李的手,將她冰涼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裏,輕輕擁住她抽噎著劇烈顫抖的肩,“傻瓜……樂菱你真是傻瓜。好吧,好吧我答應你不讓任何人知道。你要是想哭……現在就哭個夠吧……”

在醫院的最後一夜,尹樂菱幾乎哭了一夜。時而低泣著,時而發著呆。一會兒想起了什麽,又忍不住地慟哭失聲。

李慕辰坐在窗前,呆呆地看著外麵墨黑的天,多少次想去勸她,都忍了。直到天空露出麻麻亮,他才僵硬地站起來,看著哭累了好不容易合上眼眸的尹樂菱,看了許久。

想去繼續幫她整理下東西,稍稍一個動作她就驚醒,睜開紅腫的眼睛,幾乎看不到眼前的物體。

“樂菱……記得,不要再哭了。你的眼睛剛好沒多久,不能再這麽哭了。”

“嗯……如果我忍不住哭出來,就是我和他的末日……我不要。我想要他也能和過去的尹樂菱告別,有自己新的開始。”

“如果忍不住想要哭,如果堅持不了了,記得,還有我。”

“謝謝你,慕辰。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對不起你。我也注定要辜負你一輩子了。”

“我知道。”他含淚輕笑著,“你的眼裏、心裏、身體裏毛孔裏……除了楚雨寒,誰也沒有了。沒關係,即使以後我們去了法國,我也隻要看著你就很滿足。如果有一天累了……願意讓我成為你的歸宿,我一直都在。”看到她搖了頭,他忙阻止,“別這麽殘忍這就說否定——這是我僅存的唯一的夢了,別打破它。”

隻是李慕辰那個時候也沒想到,最終,她連讓他守著她,看著她的機會夠沒給。也許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想要自己獨自離開,隻是越來越怕辜負太過,背負太多,給不起回報,索性拋了所有。

李慕辰就是再心痛再不忍,也清楚——自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有再多的無法放手,都不該屬於自己了。

站在機場候機廳,李慕辰沒有著急登機,已經不是在等尹樂菱了,他等的,就是楚雨寒。

“那天從公墓回來,我就想帶樂菱走的。關於薑成熙的事情,我們都沒人告訴她,而她也從沒敢去碰觸過。突然看到薑成熙的墓碑,她嚇壞了。我不得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包括她的眼角膜,包括杜曼妮的死。如果不是這件事,也許她還下不定決心離開。試想這些事情隻會更讓她無法接受。即使遭遇了那些不堪,薑成熙曾經是她最敬愛的小舅舅,杜曼妮是她認為的最好的朋友,這讓她怎麽去承受?”

“傻丫頭……傻丫頭……竟然瞞得我這麽苦……”楚雨寒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嘴裏反複呢喃的隻剩這一句。

“你懂得她,你一定懂得她的心情……她真的沒辦法再以一個真正的尹樂菱的麵貌站在你麵前,她會崩潰的。僅是這一個月,她每天一定也都是在極度煎熬中度過。是的,她是騙了你,同時,她也是在騙自己——她明明知道這是在自己騙自己,卻仍舊讓自己當著真。她是傻丫頭,這世上再沒有這麽傻的丫頭了。”

李慕辰說出了所有,心裏終於有了一絲平靜,他重重看著楚雨寒,“相信緣分嗎?老天爺既然給了你們十六年的緣,不該這麽無情地不給一個分的。樂菱需要時間去冷靜,去淡忘。可你是否該相信她,即使是淡忘了所有,也不會忘了你,那你還怕什麽?天地就這麽大,還怕窮其一生都找不回來嗎?”

楚雨寒艱難地呼吸著,努力穩著自己踉蹌的身體,雙拳越握越緊,最終低啞地開口,卻透著無比的堅定:“我會找回她的,一定會!”

法國裏昂,BL大廈的頂層,陽光透過碩大的落地窗洋溢滿室。開闊的辦公室,光潔的辦公桌,整齊的文件夾,先進的電腦……書櫃、水晶台麵的茶幾、真皮的沙發……儼然是嚴謹而正規的辦公環境,唯獨在落地窗前席地而坐的兩個男人,歪斜地靠在軟墊上,扔了西裝外套在一旁,領帶都鬆散開來,閑適的對飲的樣子,與這個環境很不協調——如果是在酒吧,或許更合適。

隻不過,兩個人喝的不是酒,而是茶。

李慕辰習慣性地推了推手邊的煙,看楚雨寒擺擺手,他便自行點了一支。

“樂樂不喜歡那股子煙味兒,早戒了。”

“哦?你的壞習慣到了我這裏,這下你的威脅又減弱了。”

“你從來沒對我構成過威脅。”

李慕辰含笑吐了一口青煙,也不打算跟他爭辯了。反正說起原先他們爭風吃醋的事就是一籮筐講也講不清楚,就是拳腳相加也不是一次兩次。而現在,兩個人已經成了每年都要這麽坐著喝茶聊天的“朋友”,想起來也是件奇妙的事。

“這次過來多久?”

“除了到你這邊,還有法國的幾個地方,一圈下來,兩個月回國。”

“還沒見哪個老總能有你這麽忙,忙得每年都要環遊世界。”

楚雨寒嗤笑了一下,飽含著微苦的味道,瞥了李慕辰一眼,“挖苦我?”

“哪敢,我是……敬佩。你看BL現在的產業,那也是足足三輩人才換來的,而你呢,才六年時間,就將楚氏做到上市,成了中國最大的服裝企業,我哪敢挖苦你。”李慕辰嘴裏這麽說的,卻是在故意轉移重點,這他和楚雨寒都清楚。

六年……一轉眼。

楚雨寒幾年間將楚氏發展壯大,在全世界各個城市設立了分公司或辦事處——這成為了服裝界乃至全球企業界的奇跡。楚氏還推出了風靡世界的服裝品牌“Ler”——那其實是對“樂兒”親昵的簡稱——他無時無刻不在召喚著那個心底裏的名字。可是,六年了,杳無音訊。

最初的近一年,他根本沒有心思放在工作上,找遍了國內乃至國外有可能的有信息的一切地方,都沒有結果。似乎當一個人刻意去躲避的時候,茫茫人海真的太龐大,一個人,就像大海裏的一滴水。

再後來,他開始急速地將楚氏推上市,將分公司遍布全球,旁人隻道他獨特大膽而又魄力的經營方式,卻隻有少數的人知道,他隻是為了找那一個女人。他期待著在世界的某個城市某個角落,他的樂樂會不經意地應聘去做服裝設計工作,因此人力資源處便有了諸多的規定,規定某個年齡段、某種個人條件的應聘者資料必須都經過總裁的親自過目,五六年的時間都是如此。

然後他每年都在所有的分公司飛來飛去,每到一處都會逗留些時間,審看所收集到的當地的所有線索。然而……六年了,他還是一無所獲。

楚雨寒凝眉冥思著,突然辦公室大門打開,從門縫裏溜進來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似乎有著混血的血統,使得他的長相更惹人喜愛。小男孩飛跑過來,蹦跳到了李慕辰臂彎裏,仰頭叫了一聲“爸爸”。

楚雨寒一愣,看看他們親昵的樣子,實在地詫異。

“寶寶,叫叔叔。”李慕辰揉揉那顆小腦袋,小男孩乖巧地轉頭對著楚雨寒叫了一聲,又把注意力轉移了回去。

“爸爸,你說今天要帶我去看表叔的,我還要表叔教我畫畫。”

“爸爸說的是午飯後,現在還沒到,所以自己先去玩一會兒好嗎?”

小男孩癟癟嘴,又隻能點頭跑開,爬上皮椅,抓著大辦公桌上的飛機模型玩。

李慕辰含笑的目光收回來,正撞上楚雨寒玩味的眼睛。

“嗬,沒聽說你結婚了啊,兒子怎麽都這麽大了?”

“沒結婚也可以有兒子啊。”李慕辰頓了頓,賣了賣關子才繼續說:“半年前我收養的孩子,媽媽是中國人,爸爸是法國人,夫妻兩遭遇了車禍就留下這個孩子在孤兒院,我就收養了。取名字叫‘李想’。”

“李想?”想誰啊?楚雨寒忍不住地酸,也沒有道破。自己想,也沒法阻止別人不去想不是?隻能酸酸地開口,“比我好,你好歹都做爸爸了,也趕緊給孩子找個媽吧。”

“那可不容易,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不結婚也罷。有了李想,就有了傳承,也挺好。”——這時候恐怕沒人會想到,李慕辰一語成讖,真的一生未娶。

兩人就好像老友一樣,閑話好久。末了,李慕辰才拿過一旁的一個文件夾——那是楚氏和BL下一年合作的合約——他們兩人在工作上的合作已經有幾年了,一切的矛盾過往,漸漸真的變成了過往,在生意上,成了最默契的合作夥伴。

楚雨寒很輕車熟路地三兩下就和他簽了字——即使這本該是非常嚴肅而重要的跨國戰略合作,在他們手底下就完全成了茶餘飯後的“小事”。

“一起去吃午飯吧。”

“不去了。”楚雨寒抬腕看看表,“一小時後的飛機。”

“你是大忙人,我就不留了。”

楚雨寒利落起身向外走,李慕辰閑散地送他到門口,“那就明年見了。希望明年見到的,不再是你一個人。”

楚雨寒頓住腳步回身笑笑,“總會有那麽一天的,明年沒有還有後年,你大可安心看著就好,別抱任何幻想。”

李慕辰嗬嗬笑了。

楚雨寒橫他一眼,“我在想……我到底漏了什麽?除非你把她藏在什麽地方了,不然,我不該找不到。”

“這可冤枉了,起碼這次,我沒騙你。我如果真的知道她在哪裏,六年了,我還不悄悄讓她做我孩子的媽?那就沒有李想了。”

“做你的白日夢吧。”楚雨寒嗤他一句,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輾轉巴黎,又是半個月。一邊處理著公事,一邊繼續探尋著幾乎沒有頭緒的線索。

六年了……他來了塞納河六次。

尹樂菱失蹤的頭一年,他找遍了國內不見蹤影,而後花了半年的時間都呆在這裏,每日從早到晚穿行於巴黎街頭,徘徊在塞納河畔——他總是夢想著和他的樂樂在這裏好好享受生活,卻總是無法實現。會不會她偶爾會想起,會來獨自體會呢?

可是,沒有。

即使他踏遍了埃菲爾鐵塔、盧浮宮、凱旋門和巴黎聖母院,即使他總要從塞納河頭乘船穿過三十六座橋,也從沒有尋覓到那熟悉的身影。

漸漸的,每次來到巴黎,穿行塞納河,成了他必要的習慣。已經不知道這麽做到底有沒有意義,隻是不做的話,就少點什麽。

離開巴黎的前一天,像曾經的每一年一樣,收拾起失落破碎的心情,他再一次倚靠在船欄,任小船隨河水漂流。夕陽、樂曲、鮮花、鵝肝醬……糅雜成專屬巴黎的味道,他的思緒也隨之彌漫。

船兒越駛越遠,河道上也越來越熱鬧,春天的巴黎就好像待嫁的新娘,萬物都充滿了生氣和盎然。隻是,這種氛圍讓楚雨寒越發覺得孤寂了。

“先生,為什麽走得這麽慢?”他想要將這種孤寂擺脫掉,於是和船主搭訕,想著自己是不是該早早回酒店一個人蒙頭睡一晚,什麽也不要想了。

“唔,這個時候這一段遊人總是最多的,所以得耐心等等,穿過前麵的藝術橋就好了。”

“藝術橋……”

“是啊,先生。”四十多歲的法國男子熱情地抬手遙指前方,“鳶尾花正盛開,瞧,藝術橋多像一道彩虹啊。”

楚雨寒望過去,果然見到那一座橫跨塞納河的美麗的橋梁,橋身完全被花朵裝點,紫的、藍的、黃的、綠的,絢爛極了。即使還離著一段距離,微風已經將花香撲麵送來。

穿過藝術橋的船舶紮了堆,隻得放緩了速度,一點點錯讓著通過。

“先生,那麽,能先將船靠岸嗎?我想自己走走。”

“也好,這麽著的確不如走路快了。而且橋上風景很好的,先生你可以去瞧瞧。”

“謝謝。”

起初,下了船上了岸,是想要走得快點的,可當自己真的置身於橋頭的花叢中時,腳步卻更慢了,舍不得走得太快錯過身邊的美好。

藝術橋是塞納河上唯一一座步行橋,所有來這裏的人,都在愜意地享受著悠然的格調,這讓他的孤寂感漸漸褪色,心情也放鬆下來。

橋上的小灌木、鳶尾花叢、木長凳,都構成了天然的完美畫麵,一眼望去,不乏那些端著照相機,支著畫板捕捉靈感的身影。如果……他的樂兒能夠看到這些,一定喜歡極了。

樂兒……樂兒……

楚雨寒轉身間,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似乎還不及他的腿長,蹦蹦跳跳地抱著什麽東西正經過,來往交錯的行人一個沒注意,就撞在了那小身影上,眼看著一屁股要摔倒。楚雨寒離得近,直覺性地跨上兩步彎腰抱住。然而,很不幸的,那懷裏抱著的原是一杯溫熱的奶茶,兩隻小手沒抓穩,徑直潑灑在了兩人身上,一滴不剩。

“啊,對不起。”嬌嫩可愛的聲音,是一個小女孩,說著法語。

楚雨寒這才顧得上抬頭去看,隻見那小女孩正吐了吐粉紅的小舌頭,水靈靈的大眼睛充滿了無辜。柔順的絨發襯托的是一張小天使般可愛的圓臉,像個東方的孩子。

楚雨寒有刹那的失神,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他胸口狠狠撞擊了一下,讓他差點沒站穩。不自覺地已經蹲下了身子和她平視——這個孩子,好熟悉——熟悉得一下子就撕開了心底裏似乎埋藏數十年的塵封記憶。

“叔叔,你沒事吧?”

楚雨寒定了定神,才從那久遠的記憶裏穿梭回來,澀澀地露出一個油然而生的笑容,“小朋友,你沒事吧?”

小女孩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空紙杯,再看看他衣服上和自己粉紅小裙上的咖啡色印跡,嘟嘟嘴巴,委屈地搖搖頭。

楚雨寒笑了,掏出紙巾來擦拭著她小裙子上的汙漬,“沒有燙到就好,衣服回家讓媽媽洗洗幹淨,然後再洗個澡就好了是不是?”

“嗯……叔叔你也要記得回家讓媽媽洗洗幹淨,然後再洗個澡。”

“好,叔叔記住了。”楚雨寒打心底裏笑起來,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小臉蛋,“叔叔帶你重新買一杯奶茶好嗎?”

小女孩終於笑了,水靈的眼睛彎做可愛的小月牙。

楚雨寒還來不及深刻體會那透著熟悉的模樣,眼睛就被一抹晶瑩的紅色閃耀到——小女孩兒纖細的脖頸上銀色的鏈子上,那精致的吊墜,是那麽熟悉的銀色皇冠,那晶瑩閃耀著的,不正是一顆顆的紅寶石嗎?

楚雨寒徹底呆住了,難以置信地抬手撚住那枚皇冠——沒錯,絕對沒錯!那是他為樂樂定製的,絕對不會有相同的。

“這……是誰給你的?”他的指尖竟控製不住地輕顫著,聲調也無法平穩,又隻能極力壓抑著,生怕自己嚇到了她。然而,他忘記了,自己不自覺地說出口的已經轉作了中文。

小女孩眨眨眼睛看看他,看得頗為認真。

“小朋友,告訴叔叔,這個項鏈是誰給你戴上的?”

似乎猶豫了一下她才開口道:“媽媽。”

媽媽?楚雨寒的腦子嗡嗡作響,思緒完全亂了,他拉近了她小小的肩膀,再定定地看著她——真的像,真的好像!不然為什麽他覺得她這麽熟悉,那個第一眼出現在自己眼前從此糾纏一生的小女人,她們根本長得一模一樣!

“叔叔,你認識我媽媽嗎?”——她的話,也變成了標準的中文,楚雨寒終於察覺到。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了。

“告訴叔叔……你幾歲了?”

小女孩伸出一隻肉呼呼的小手,“五歲。”

“你叫什麽名字……告訴叔叔好嗎?”

“我叫念昔……楚念昔。”

“念昔……念昔……楚念昔……”楚雨寒呢喃著,滿滿的酸楚潮水般地直湧上來,哽得她再說不出多餘的隻字片語,有力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將那小得可憐的身子一把抱在懷裏,再不鬆開。

不想管她會不會怕,不想管她會不會哭喊,什麽都不想管了……隻是不能放開,永遠永遠……不可以再放開……

夕陽下,彩虹般夢幻的橋麵,那已過而立的大男人,偉岸的背影包裹著小小的身子,哽咽地竟哭得像個孩子……十幾步之遙,一襲長裙的女子呆住了,手中的畫板滑落在腳下,兩行珍珠般的清淚奔湧而下,即使她極力捂著嘴巴,還是控製不了顫抖的雙肩……一切的風景都化為虛無……過眼雲煙……

楚雨寒懷疑一切都還不是真實的,當自己終於終於看到了夢寐以求的人兒,兩個人卻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隻剩了淚眼相看。唯一沒有哭的,卻是那年僅五歲的小念昔。

“媽媽,奶茶灑了,要不要帶叔叔回家洗洗衣服呢?”

尹樂菱抹了一把潮濕的臉龐,別開眼睛牽過念昔,“我們回家。”

楚雨寒何其狼狽,連眼淚都不好意思擦,隻能任它風幹,寸步不離地跟上去——他隻知道,他不會再丟了她的——不!是她們!

尹樂菱所住的地方離藝術橋不遠,處在一個靜謐的小街深處。房間是幢古典的三層公寓頂層,一個小客廳,兩個巴掌大的小臥室。

楚雨寒聞到的盡是她的氣息、她的味道,舒服極了。牆角處堆放的有大小不一的一幅又一幅畫作,基本都是塞納河兩岸的風景。牆壁上鑲嵌著幾幅可愛的塗鴉,一看就該是念昔的手筆,歪歪扭扭寫著她的名字。楚雨寒看著看著就笑了,念昔……楚念昔……她是他的樂樂給他生的寶貝!是他楚雨寒的女兒!

楚雨寒一想到這裏,就覺得一種不真實的癲狂——他做爸爸了,他是一個五歲小女孩兒的爸爸!

衛生間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楚雨寒慢慢靠近,背靠在門側的牆壁上,靜靜聽著裏麵最美妙的聲音。

“媽媽,我走路不小心撞翻了奶茶,是那個叔叔幫我的。那個叔叔是好人對嗎?”

“是。”

“媽媽,你認識那個叔叔的是不是?”

“……是。”

“媽媽……”

“念昔,乖乖洗幹淨了吃過晚飯早點睡覺,明天還要上幼兒園。”

“我知道啦……”

……

“媽媽……”

“嗯?”

“那個叔叔是不是我的爸爸?”

淅淅瀝瀝的水聲也緩慢了,好久好久……

“媽媽你怎麽又哭了?我不問了,媽媽不哭了。”

楚雨寒心裏酸楚難耐,隻想衝進去緊緊抱住她們在懷裏,緊緊地不鬆開。

“念昔……”

“媽媽。”

“那個叔叔……是你的爸爸……是爸爸。”

滾燙的淚竟又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這一次,楚雨寒用力擦拭著,再顧不上樣子有多難看,隻是哭著,又忍不住笑開了口……最後索性也不擦了,仰頭任那滾燙滑落滿頰,卻傻傻地笑出聲。

衛生間的門打開,尹樂菱懷裏抱著裹著乳白色小睡袍的楚念昔,溫暖的蒸汽氤氳得兩人都粉紅著臉頰,好似一對兒可愛天使。

楚雨寒慌慌張張地胡亂抹了一把淚,站直了身子。小念昔正歪著頭靠在媽媽肩膀上好奇地看著他,讓他很是後悔自己第一次在女兒心目中的形象竟這麽脆弱不堪,忙展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眼眸中卻又濕潤了。

尹樂菱垂下目光看著的是他衣服上大片的汙漬,最後才低低開口:“你……進去擦洗一下吧……隻是衣服別弄濕了,我沒有可以給你換的。”

楚雨寒看著那個記憶裏嬌小而需要別人照顧的小女人透著那股子韌勁,抱著小念昔展現出的天然的母愛讓她更加溫柔甜美,心裏著實樂開了花,眼前的景象還恍惚著,就見念昔趴在媽媽肩膀上,臨去客廳時還回頭對他吐了吐舌頭,眯眼睛笑笑,簡直讓他覺得自己墜入了最美的夢境。

尹樂菱如往常一樣,熱了中午就準備好的飯菜,簡單地和念昔吃完,帶她去小臥室哄她睡著了,才輕輕走到廚房收拾碗筷。

還沒洗完碗,身體就明顯感覺到了來自後麵的熱量,緊接著腰身便被緊緊抱住。

尹樂菱緊吸一口氣,小碗也滑落進了水池中。

她沒有動作,隻是身體不由自主地輕顫。

他也沒有說話,隻是埋頭在她頸窩,長長的秀發隨意挽在腦後,纖長的頸子嫩白而柔美,他隻是用臉龐摩挲著,呼吸吹拂著她耳邊的絨發,惹得她的顫抖更加慌亂。直到再也堅持不住地想要掙開,倔強地扭轉過身,撐住地竟是他赤~裸~的胸膛。

那熱氣蒸騰的寬闊胸膛,依舊結實而性~感。尹樂菱刹那紅了臉龐,抬頭嗔了他一眼,“你的上衣呢?”

“不小心掉浴缸裏了,就順便洗了,不然那麽髒也沒法穿。”

尹樂菱有些惱。自己明明說了沒衣服給他換,他是故意的吧!

她再用力撐住他,局促極了,“那你這麽著怎麽出門?”

“為什麽要出門?好不容易找到家了。”

“又不是你家……”

“有我的女人,我的女兒,怎麽不是我的家?”

“不是……”

楚雨寒大手用力,一把將她抬起坐在了廚案上,上去就箍住了她的腰身,逼過去幾乎貼住她的臉龐,“你再說個‘不是’試試看,信不信我這就剝~光~了你,一口氣要你十遍八遍的,讓你立馬再給我生一個……丫頭……臭丫頭……竟然一個人偷偷給我生了這麽大個女兒……臭丫頭……笨丫頭……你怎麽帶著小念昔過到今天的……”

尹樂菱鼻頭一紅,大顆大顆的眼淚再一次簌簌滾落,整個身體都在他的胸口瑟瑟發抖,手臂再用不上絲毫力氣,虛軟地攀住他的肩膀,隻剩嗚嗚哭泣。

楚雨寒身心一片柔軟,伸臂抱住了她,緊緊地,不留一絲縫隙。即使這身子這麽嬌嫩這麽溫暖,有著這麽熟悉的香氣和感觸,卻也還是無法讓他覺得真實。是啊,這麽抱著她的情景,六年來,每每午夜夢回,都縈繞著自己所有的感官。他太想了,太盼了,以至於此時此刻也怕是夢境。

“樂兒……我的樂兒……真的是你嗎?”

“嗯……嗯……”

“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這次別騙我,每次睜開眼睛才知道是在做夢……這次是真的嗎?”

尹樂菱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張開嘴巴咬住了他的肩頭,用盡力氣狠狠咬下去,顧不上那裏自己的淚和他滲出了絲絲血痕,鹹澀地混在一起,她隻是不願放鬆。

楚雨寒卻笑了,再竭力收緊懷抱,隻恨不得讓她用力,再用力,讓他真切地感覺到疼痛卻是發自內心的癲~狂和快樂。

直到她再沒有力氣了,鬆了口急~喘著。他捧著她潮濕的臉龐,拇指一點點抹著她的淚,揉著她沾著他的血的唇瓣,“樂兒……寶貝兒……所有的都過去了,以後的日子,你再也不會一個人了,一切都有我,還有我們的小念昔……我的老天……你竟然給我這麽大的一個驚喜,我竟然做爸爸了……我竟然有女兒了,竟然已經五歲了……折磨人的小樂兒,你竟然現在才讓我知道……讓我再去好好看看她,楚念昔……楚念昔……我的樂兒真的太棒了,讓我再去看看我的女兒。”

他語無倫次的激動模樣,真的叫尹樂菱窩心不已。繼而不由得有些羞赧,畢竟就這麽著做了未婚媽媽,還是因為六年前自己的主動和一整夜的瘋狂索~要。難說自己當時是不是抱有那麽一點點期望,隻知道當自己發現了肚子裏這個小生命的存在時,她一下子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和無盡的勇氣。隨著小念昔的降臨,她的痛苦在一點點消散,快樂在一點點聚集。隨著念昔一年年的長大,她冥冥之中也閃過一絲絲念頭,想象著會不會有父女重逢的一天——即使每次這個念頭一出現時,她就立刻打斷不敢深想,隻要多想幾秒,就忍不住地掉下眼淚來。因為從小念昔懂事起,就學會了勸她不要哭泣——她知道這樣不好,會讓念昔缺少安全感,所以下意識地不再去想,即使經常還會從夢裏流淚醒來,也是忍著獨自哽咽。

而此時此刻的楚雨寒絕對是被這麽大的女兒驚到了,伸手再狠狠抱了一下她,就要轉身往小臥室去。尹樂菱跳下廚案,攔住他的慌手慌腳,“念昔睡著了,別吵著她。”

“我隻看著,隻看她一會兒。”

尹樂菱輕手輕腳跟上去時,楚雨寒已經蹲在了小床邊,靜靜看著那沉睡的小臉。幽暗的燈光籠罩在**,棉被裏粉嫩的臉龐散發著朦朧的光芒,好似發光的小精靈。楚雨寒的眸子一瞬不瞬,唇角也漾開漣漪般的笑,一直彌漫……

好美的畫麵……尹樂菱倚在門口停駐了腳步被深深吸引了,直到所有的一切都融化在了溫暖的水霧裏。

不知看了多久,尹樂菱悄悄退出去,將他弄得濕嗒嗒的襯衣重新洗幹淨,脫了水,再用吹風機一點點吹得差不多幹了,拿去臥室時,他已經席地坐在床邊,依舊靜靜地看著。

她沒有說話,隻是披了衣服在他肩上,看到隨意穿好,連扣子也顧不上扣,便接著興致勃勃地看。小念昔微微一個翻身,夢裏綻出一個甜甜的笑,楚雨寒也跟著笑了起來。尹樂菱心裏又酸又甜,於是也不再打擾,再次退出去。

她熱了粥和飯菜,放在小桌上等他出來,等啊等啊,等到自己在沙發上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驀然感覺到一陣厚重的溫暖。

她睜開睡眼,發現自己已經被楚雨寒抱上了另一間小臥室自己的小**,而他自己也擠在了她身邊。顯然這張單人床容下他們兩人實在不寬敞,她努力地往裏麵挪了挪,他卻跟著擠過來。

“你……睡這兒?”

她的疑問還沒發表完,嘴巴就被他一口堵住,死命地吸~吮~著,刹那奪了她所有的呼吸。

尹樂菱難以承受他颶風般的猛烈熱情,惶恐地推打著他,才叫他住了嘴,隻是身體已經完全緊貼著,分也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