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當時就是表示出憤慨也沒用,還是會遭他們嘲笑。我不得不耐著性子,聽憑別人對我那高貴而可愛的祖國大肆侮辱。我真的感到很難過。可這位君王偏偏有很強的好奇心,每一件瑣屑的事都要問,我要是不盡量答複得使他滿意,那我就是感恩不報,或者失禮。我巧妙地避開了他的許多問題,在每一點上,其實講得都要比事實好許多,因為我向來是偏袒自己的祖國。古希臘的曆史學家就勸告曆史學家多說自己國家的好話,這也是非常有道理的。在和那位偉大的君王所作的多次談話中,我曾真誠地努力那樣做,然而不幸沒有成功。
但是,我們也應該原諒這位君王,他完全與世隔絕,對其他國家十分常見的風俗人情毫無所知。這麽一種無知就產生了許多偏見以及某種狹隘的思想。我告訴他:三四百年前有人發明了一種粉末,隻要有一點火星就會爆炸,聲響和震動比打雷還厲害。按照管子的大小,把一定量的這種粉末塞進一根空的銅管或鐵管裏,就可以將一枚鐵彈或鉛彈推出,沒有東西可以擋住鐵彈或鉛彈的力量與速度。以這種方法將最大的彈丸打出去,不僅可以將一支軍隊一下子整個兒消滅掉,還可以把最堅固的城牆夷為平地,將船隻擊沉海底。我告訴國王我對這種粉末的成份十分熟悉,我也知道調配的方法,也可以指導他的工人製造出來。
國王對我描述的那些可怕的機器以及我提出的建議大為震驚。他很驚異,像我這麽一隻無能而卑賤的昆蟲竟懷有如此非人道的念頭,說起來還這麽隨隨便便,似乎我對自己所描繪的那些毀滅性的機器所造成的流血和破毀這樣普通的結果絲毫都無動於衷。他說,首先發明這種機器的人一定是惡魔天才,人類公敵。他命令我,如果我還想保住一命,就不要再提這事了。
死板的教條和短淺的目光就產生了這麽奇怪的結果!一位君王,出於一種完全沒有必要的顧慮,竟將到手的機會輕輕放過了,這真是我們歐洲人意想不到的,要不然,他很可能成為他領導下的人民的生命、自由和財產的絕對主宰。我這麽說倒也絲毫不是要減損那位傑出國王的許多美德。不過我認為他們有這種缺點是出於無知,他們至今還沒能像歐洲一些比較精明的才子那樣把政治變成一門科學。因為我記得很清楚,在有一天我和國王的談話中,我曾偶然提到,關於統治這門學問,我們寫過幾千本書。使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反而使他非常鄙視我們的智慧。他表示,不論是君王還是大臣,心裏每一點神秘、精巧和陰謀都令他厭惡、瞧不起。因為他那裏既沒
有敵人也沒有敵國,所以他不懂我說的國家機密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把治理國家的知識的範圍劃得很小,那不外乎是些常識和理智,正義和仁慈,從速判決民事、刑事案件,以及其他不值一提的一些簡單事項。他還提出了這樣的看法:誰能使原來隻生產一串穀穗,一片草葉的土地長出兩串穀穗、兩片草葉來,誰就比所有的政客更有功於人類,對國家的貢獻就更重大。
這個民族的學術十分貧乏,隻有倫理、曆史、詩歌和數學幾個部分組成。應該承認,他們在這幾個方麵的成就還是很卓越的。可是他們的數學完全應用到有益於生活的事情上去了。用來改良農業以及一切機械技術,至於什麽觀念、本體、抽象、先驗,我是永遠也不可能將哪怕是一丁點的概況灌輸進他們的頭腦中。
這個國家共有二十二個字母,他們的法律條文沒有一條超過這個數目。不過,事實上絕大部分條文甚至都到不了那麽長。法律是用最明白簡易的文字寫成的,那裏的人民也沒有那麽狡詐,能在法律上找出一種以上的解釋。沒有任何一人敢對法律寫文章進行評論的,因為那是死罪。至於民事訴訟的裁決或刑事審判的程序,由於他們的判例太少,兩方麵都沒有什麽可以值得吹噓的特別的技巧。
同中國人一樣,他們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印刷術。可是他們的圖書館卻並不很大,國王的那一個被認為是最大的了,藏書也不過一千卷,都陳列在一條大約有一千二百英尺長的長廊裏。我可以在那兒自由借閱我所喜愛的任何圖書。王後的細木匠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一個房間裏設計製造出了一種二十五英尺高的木機械,形同一架直立的梯子,每一層踏板有五十英尺長。實際這是一架可以搬動的梯子,最下麵的一端離開房間的牆壁有十英尺。我把想要看的書斜靠在牆壁上,先爬到梯子上麵的一塊踏板上去,然後臉朝著書,從一頁書的頭上開始,根據一行行不同的長度,向右或者向左來回走大約八到十步,一直看到下麵我眼睛看得不十分清楚的地方,再慢慢地一級一級往下降,直到最底層。之後我重新爬上梯子,用同樣的方法閱讀另一頁。
他們的文章風格清晰、雄健、流暢,可是不華麗,因為他們最忌堆砌不必要的詞藻或者使用各種花樣不同的表達法。
我仔細閱讀過他們的許多關於曆史和道德方麵的書籍。其他方麵的書呢,我最喜歡看一直擺在小保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臥室裏的那一本比較陳舊的小書。這書是她的女教師的。這位老成持重的太太喜歡閱讀關於道德和宗教信仰方麵的著作。
這本書論述了人類的弱點,不過除女人和俗子外,並不怎麽受推崇。這位作家論述了歐洲道德學家經常談論的所有主題,指出人本質上是一個十分渺小,卑鄙、無能的動物,既不能抗禦惡劣的天氣,又不抵擋凶猛的野獸;其他動物,論力量,論速度,論預見力,論勤勞,各有所長,都遠遠地超出人類。他又說,近代世界什麽都在衰敗,連大自然都退化了。他認為,不僅原始的人種比現在的人要大得多,而且從前也確實有巨人存在,這一點曆史和傳說都是這麽講的,王國各處偶然挖掘出來的巨大的骨胳和骷髏,也都證明從前的人遠遠超過當今已縮成一點的人類。他表示,剛開始時,大自然的法則是絕對要求我們長得又高大又強壯,那我們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屋上掉下一片瓦,小孩子手裏扔過來的一塊石子,或失足掉進一條小溪等種種這樣小小的意外都能使我們送命。
至於他們的軍事,他們誇耀說國王的大軍有步兵十七萬六千,騎兵三十二萬。這支軍隊由各城的手藝人和鄉下的農民組成,擔任指揮的隻是當地的貴族和鄉紳,他們不領薪餉,也不受賞賜,所以真不知道能不能管這樣一隊人馬叫軍隊。他們的操練是無可挑剔了,紀律也非常的好,不過我從中倒也看不出有什麽了不起的優點來,因為每一個農民都由他自己的地主指揮,每一個市民都由他自己所在城市的頭麵人物統率,而這些人又都是像威尼斯的做法那樣經投票選出來的。我常常看到洛布魯格魯德城的民兵拉到城郊一塊麵積二十平方英裏的巨大的空地上去操練。他們的總人數不會超過兩萬五千名步兵和六千名騎兵,不過他們所占地盤太大,我無法計算出確切的數目來。一名騎在一匹大戰馬上的騎兵大約會有一百英尺高。我曾見過一整隊這樣的騎兵,一聲令下,同時抽出劍來在空中揮舞。沒有人能想象出如此驚心動魄的壯觀場麵!看上去仿佛是萬道閃電在天空中從四麵八方同時耀射。
既然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有路可以通到這個國家的領土,我就覺得奇怪,很想知道這位君王為什麽會想到要蓄軍隊,還要教他的百姓進行軍事訓練。但是不久,我就通過與人交談和閱讀他們的曆史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原來,多少年代以來,他們也犯了許多其他政府所犯的一個通病:貴族爭權,人民爭自由,君王則要絕對的專製。無論王國的法律把這三方麵調協得多麽好,總有一方有時會出來破壞法律,這樣就釀成了不止一次的內戰。最近的一次內戰幸而被當今國王的祖父率大軍平定了。於是三方麵一致同意從此設立民兵團,嚴格執行它的職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