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慧駰國遊記
第一章
我跟妻子兒女共同度過了大約五個月的美好時光。我接受了一份待遇優厚的邀請,到載重三百五十噸的“冒險號”大商船上作了船長。這是因為我對航海非常精通,另外,我對在海上做外科醫生這樣的工作已漸漸地感到厭倦了。一七一○年八月七日,我們從樸次茅斯啟航。十四日,在田納瑞夫島遇到了布裏斯托爾的坡可克船長,他正要到坎披契灣去采伐洋蘇木。十六日的一場風暴把我們吹散了。這次航海完畢後我才聽說他的船沉沒了,除一名船艙的服務員之外,無一人幸免。
我船上有幾名水手患熱病死了,所以我不得不在巴巴多斯和背風群島招募新水手。雇我的商人曾經指示我可以在這兩地作短暫停留。但過了不久我就開始懊悔起來,因為我事後發現,這些新水手大部分都做過海盜。我招募來的這幫惡棍把我船上的其餘水手全部扔到了海裏,他們一起圖謀不軌,要奪下這船,並且把我囚禁起來。一天早上,他們動手了,衝進船艙就把我手腳捆了起來,並威脅說,要是動一動,就把我扔到海裏去。他們用一根鏈子將我的一條腿拴在床跟前,同時在艙門口設了一個哨,讓他槍彈上膛,隻要我企圖逃跑,就開槍把我打死。
他們把飲食給我送到下麵的艙裏來,自己開始指揮這船上的一切。他們的計劃是去當海盜,搶劫西班牙人。他們決定先把船上的貨物賣掉,然後去馬達加斯加招募新手。他們航行了好幾個星期,同印度人做了一些生意。我一直被嚴嚴實實地禁閉在船艙裏,不知道他們走的是哪條航線。
一七一一年五月九日,一個名叫詹姆斯·威爾契的人來到了船艙裏,聲稱他奉船長之命來放我上岸。他們讓我把最好的一身衣服穿上,可是除腰刀之外不準我帶任何武器。就這樣,我被逼上了一艘長舢板。他們劃了大約有一裏格,隨後就把我丟到了一片淺灘上。我求他們告訴我這是什麽國家,他們說他們和我一樣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我在這荒涼的島上朝前走著,沒過多久也走上了堅實的土地。我在一處堤上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考慮我該怎麽辦。稍稍緩過勁來之後,我就步入了這個國家,決定一碰上什麽野人就向他投降,用些手鐲、玻璃戒指以及別的玩具賄賂他們,使他們能夠饒我一命。
這兒的土地被一長排一長排的樹木相隔著;樹並非人工種植,而是天然地長在那兒,毫無規則。到處是野草,還有幾塊燕麥田。我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受到突然襲擊,或者突然有一支箭從身後或兩邊飛來將我射死。我走上了一條由人踐踏出來的路,看見上麵有許多人的腳印,還有一些馬蹄印。最後我在一塊地裏發現了幾隻動物,還有一兩隻同類
的在樹上坐著。它們的形狀非常奇特、醜陋。讓我感覺到幾分不安,所以我就在一處灌木叢後麵躺下來仔細觀察一下他們。其中有幾隻往前一直走,來到了我躺著的地方,這使我有機會把它們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
它們的頭部和胸脯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或卷曲或挺直的毛發。它們長著山羊一樣的胡子,脊背上和腿腳的前麵部分都長著長長的一道毛,不過身上其他地方就光光的了,所以我倒能看到它們那淺褐色的皮膚。它們沒有尾巴,臀部除了肛門周圍以外也都沒有毛,我想那是因為它們要坐在地上,才讓它們在那兒長些毛以保護肛門的吧。它們經常性地用後腿站立。它們爬起村來像猴子一樣敏捷,因為它們的前後腳都長著尖利如鉤的長爪。它們時常蹦蹦跳跳,竄來竄去,行動靈巧至極。母的沒有公的那麽大,頭上長著長而直的毛發,除了肛門和**的周圍,身上其他地方就都隻有一層茸毛。**吊在兩條前腿的中間,走路時幾乎常常要碰到地麵。公獸和母獸的毛發都有褐、紅、黑、黃等幾種不同的顏色。總之,在我曆次的旅行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讓我不舒服的動物,因為從來沒有一種動物天然叫我感到這般厭惡。
我想我已經看夠了,心中充滿了輕蔑和厭惡,就站起身來走到了原先那條人行道上,希望沿這路走去最終能找到一間印第安人的小屋。我還沒走多遠,就碰上了一隻動物擋在路上,並且一直向我走來。那醜八怪見到我,就做出種種鬼臉,兩眼緊緊地盯著我,就像看一件它從未見過的東西。接著它向我靠攏過來更近了,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想傷害我,一下抬起了前爪。我拔出腰刀,用刀背猛擊了它一下。那畜生挨了這一擊之後就一麵往後退去,一麵狂吼起來,這一下立刻就有至少四十頭這樣的怪獸從鄰近的地裏跑過來將我圍在中心,它們又是嗥又是扮鬼臉。我跑到一棵樹幹底下,背靠著樹,一麵揮舞著腰刀不讓它們接近我的身體。有幾隻該死的畜生抓住了我身後的樹枝竄到了樹上,從那兒開始往我的頭上拉屎。我把身子緊貼在樹幹上,總算躲了過去,但差點兒被從四周落下來的糞便的臭氣熏死。
正當這危機關頭,我看到這些畜生忽然全都飛快地跑開了,不知道什麽東西把它們嚇成這個樣子呢?我往左邊一看,卻看到了地裏有一匹灰色的馬在慢慢地走著,原來虐待我的那些畜生比我先看到了它,所以全都跑了。這馬走近我身邊時先是小小地一驚,但馬上就鎮定了下來,它對著我滿臉地看,顯然非常地驚奇。它看看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腳,圍著我轉了幾圈。我本想繼續趕路,它卻硬擋在那兒,不過樣子倒很溫和,絲毫沒有要硬來的意思。我們站在那兒互相盯著看好一會,最後我竟壯大膽子,擺出職業騎師馴野馬時的架勢,
吹著口哨,伸手要去撫摸它的脖子。可是這隻動物對我的這番好意似乎不屑一顧,它搖搖腦袋皺皺眉,輕輕地抬起右前蹄把我的手推開了。接著它又嘶叫了三四聲,可每次音調全不一樣。
正當我和它這麽相持不下的時候,又有一匹栗色馬走了過來。它很有禮貌地走到第一匹馬的跟前,互相輕輕地碰了碰右前蹄,然後用各不相同的聲音互相嘶叫了幾聲,簡直像是在說話。我萬分驚奇,不由得自己在那兒推斷,馬都這麽有靈性,這個國家的居民一定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了。我決定繼續往前走,想找著房屋或村莊,或者遇到當地的居民。可是第一匹馬見我要悄悄地溜走,就在我身後長嘶起來。那聲音極富表情,我都覺得我聽明白了它是什麽意思。我於是轉過身走到它跟前,看看它還有什麽吩咐。
兩匹馬走到我跟前,仔細地端詳我的臉和手。那匹灰色馬用右前蹄把我的禮帽摸了一圈,弄得不成樣子,我隻得摘下來整理一下重新再戴上去。它和它的夥伴見此更加驚訝了。栗色馬摸了摸我的上衣襟,發現那是鬆鬆地在我身上掛著時,它倆就露出了更加驚奇的神色。它摸摸我的右手,手的顏色和那柔滑的樣子似乎使它十分羨慕。可是它又將我的手使勁地在它的蹄子與蹄骹中間猛夾,弄疼得大叫起來,這麽一來,它們倒又盡量溫存地撫弄我。它們看了我的鞋和襪感到十分困惑,不時地去摸一摸,又相互嘶叫一陣,做出種種姿勢。
總之,這兩隻動物的舉止很有條理,很有理性,觀察敏銳而判斷正確,所以我到最後都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它們一定是什麽魔術師,用了某種法術把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見路上來了個陌生人,用這樣的方法同他來尋開心。要麽或者真的是吃驚了,見到一個人,無論服裝、外形與麵貌都和也許是生活在這麽遙遠的一個地方的人完全不同。我覺得這麽推斷很有道理,就大著膽子對他們說,我由於遭遇不幸漂到你們這海岸上來了,你們哪一位能把我馱到某個人家或者村莊,那樣我就有救了。我說話時,這兩隻動物默默地站在那兒,似乎在極用心地聽我說。說完之後,它們相互嘶叫了好一陣子,仿佛是在進行什麽嚴肅的談話。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反複地聽見有一個詞是“野胡”。它們的交談一停止,我就壯了膽子高聲地叫了一聲“野胡”,同時還盡量地模仿那種馬嘶叫的聲音。它聽了之後都感到很驚訝。接著那栗色馬又試著教我第二個詞兒,可是比第一個難發音多了,按照英語的拚寫法,它可以拚作“Houyhnhnm”(慧駰)。
又談了一些話之後兩位朋友就分手了,同樣又行了互相碰碰蹄子的禮節。灰色馬做個姿式意思是讓我在它前頭走,我想我在找到更好的向導之前還是依了它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