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命,就該著出現個坎兒,就在我考博那年,工作上也出現了一些問題,當時和學校領導吵了一架,那時候自己心高氣傲,不低頭,心裏對於考博也底氣十足,情況就僵著了,工作麵臨丟掉的風險,妻子一直在旁邊勸著我和領導去認個錯,把矛盾化解掉,要把工作保住,可我當時太自大了吧,不聽,還和她吵上了,吵到不可開交,就吵出了離婚,也就真離了。結果後來我的博士並沒有考取,這個大概就是我人生最低穀的開始,離婚、失業,情感、事業雙重的失敗都打擊到我。”

“照理,您和您妻子有感情基礎,她會在你身邊陪著學長啊,怎麽會那麽快就又嫁人了,那您當時心裏怎麽承受得了,”

“不怨她,誰都想不到我會沒有考上,她以為我去讀博了,我不要她了,剛好又出現了新的人,又合適,就結婚了,離婚了的女人再嫁不是一件容易事。”

“哎,”沈星遙長歎一聲。

“那您後來怎麽過得,您現在不也讀博士了嗎?”

“接下來的兩年是我整個人生中最黑暗頹廢的日子,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整個人是木了,生活處於渾渾噩噩之中,”

“您沒有了工作,又找到新的工作沒?”

“我這兩年都沒有去工作,我一心要考到博士,不工作,”

“不工作哪裏有錢維持生活?”

“用以前的積蓄,”

“那您每天都怎麽過?家裏人知道這些嗎?”

“我從小一直是家裏的驕傲,不會和他們提起這些,兩年沒有回家,都說在忙。自己的生活頭一年裏壓根兒沒有清醒頭腦到底該幹什麽,一直在頹廢,當時我租房子住在一個小閣樓裏,天天醒來就看書,到點兒去吃飯,回來再看書,但其實書裏的東西很少進了我的腦子,整個人是麻木的,那個感覺就是:你是被命運陡然扔棄到了一片荒野上,你之前擁有的一切都被搶走,你甚至會懷疑你曾經擁有過它們沒還是壓根你現在才是在夢裏,但那不是夢,眼睛睜開你發現這一切都是事實,你什麽也不知道了,你到處亂轉,完全沒有方向感,有的時候突然清醒一陣來,你恨不得想死,這樣就一了百了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就不會再痛苦了。”

說著這一切的時候,大學長臉上的表情一眼就能讓人望穿他心底裏的痛苦。這感覺沈星遙當然理解,她有過類似,她知道那感覺會挾裹了巨大的痛苦席卷而來,常常會淹沒了自己的求生欲望,一心以求死亡可以解脫一切。

“學長,你現在走出來了,這就很好了。”

“是,所以我開始說,人活著要受點苦,人生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受苦,隻是早晚問題,有的人早,有的人晚,我老師開解了我一些,加上時間久了之後,自己也開悟了一些,後來一年生活就敞亮了,讀書也有方向了,也就順利考取了。現在想想那時的生活都會不由自主沉入低落情緒,痛苦不勘。”

“所以,學長你很厲害呀,您打敗了痛苦,以後就會越來越好了,”

“你這個孩子心態是好,所以認識了你就覺得很感慨,你小小年紀怎麽會活得這麽平靜,我現在自以為看開了,都是生活磨練出來的,有時候也還是會覺得自己浮躁靜不下來,可你還很小,現在想想如果我年輕的時候能有你這樣的一點心態也就不會發生那麽大的變故,”

“學長,其實我們家經曆了很多事情,而且我從小到大都是被別人說著古怪長大的,”“現在這個社會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了,你以後的人生錯不了的,像你這樣才是有真智慧的人。”

……

說的都是大學長的心裏話,沈星遙是個如此讓人信任的姑娘。聽到長輩們的秘密沈星遙多少會去想一點自己的水平問題,或許自己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她的平靜可以給別人也帶去一些安慰,消失了的人為什麽不試著在她麵前說出他心裏的苦難?他的苦痛到底是什麽?和大學長的痛苦比起來更嚴重?

原來他說的“沈星遙是一個內心很靜的姑娘”、“沈星遙心態好”真正的意思是這樣,太小的沈星遙並不懂他說的話,他為什麽不能多說幾句讓沈星遙明白些?

多想他可以像大學長這樣坦誠心扉把自己的傷說出來,沈星遙願意靜靜一直陪著他。

“幾點了?”

“要十點了,”沈星遙看一眼手機。

“不知不覺都現在了,說了好多話,把你複習時間也占了,”

“沒事,學長,嗬嗬,”

“哎呀,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吧,我們就走吧。”

“嗯。”

外麵的空氣變得更冷了。

“冷不冷啊?”

“還好,今天不太冷,”

“你住在哪裏的?我送你回去。”

“我住的地方離這裏很近的,一點都不遠,您看我都是走過來的,嗬嗬,時間也不早了,您也該早點回去的,就不用送了,”

“送送吧,女孩子家不安全。”

“沒事,我這一路都是走大馬路,不礙事的,不然就讓您送過十字路口吧,然後我一轉彎就到了。”

“那也好。”

夜深了。

路燈光清冷。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沈星遙過了十字路口,一個人沿著小河邊靜靜走回家。

星星跟著走,靜靜陪著她。

抬頭望一眼天空,對自己微笑,我很好。

隻是在想你。

天冷得讓人害怕,睜開眼睛定著想家,掙紮出被窩,數著日子過就要離開這裏。

南方有太陽的戶外冬天也還是溫暖的。考前大會結束,太陽已然偏西,霞紅暈染上天一角,沈星遙一個人等公交,遠遠就看到程老師的身影,40多歲了的人說話辦事有時候還很像個小女孩一樣,身影也苗條得正好,模糊中,沈星遙伸手打個招呼,對麵程老師也揮起了自己的手臂,她走過來直接就攙沈星遙的手臂,滿臉的笑意。

程老師比自己媽媽還要大,而這種動作上的親昵卻像和同齡人在一起的樣子,沈星遙有時候很想不通自己怎麽和哪個年齡段的人都可以不拘謹,好像是天生的好朋友,她為何總給人一種天生的親近感?她也想不通自己臉上總帶著的笑容是不是就是社會生存法則中所說的麵具?

媽媽說的那個小女孩,沈星遙並不曾有半點記憶,開始記事起隻覺得自己一直是個受氣包,始終覺得自己一直都是委屈狀態,好說話,好欺負,有了氣也就自己默默心裏發泄一通,一直就是角落裏一個人想心事的小姑娘,這和媽媽後來回憶著小時候的自己一點都不像。

媽媽的一次次描摹中,沈星遙逐漸構建起了另外一個小時候的自己-驕橫跋扈、喋喋不休、超級粘人,現在改變這麽大了的自己反倒突然發現有點能對應上想象中的那個小女孩,同樣總是浮起笑容,隻是內涵已然不同,不再幼稚好奇、天真爛漫,也不是他說得“沒長大”,你有沒有聽到過一種講法叫返璞歸真或者洗盡鉛華,她又在自以為是,她覺得自己確實活在了這個份兒上,如果你會讀懂的話。算是熬到頭了,這些孩子們的期末考試結束了,隻剩下批改試卷給出最終分數了,再堅持一下就是勝利的曙光啦,加油,沈星遙咬著牙堅持走到了期末來臨,和這群孩子度過了一段完整時光,唯一遺憾一點的在於自己的期末考試期也來了,心裏那個煎熬,咋啥子事情都擠在一起來打架啊,雖然情緒上一點也不愁的,對於複習這件事情無論是計劃還是行動力上都受了大阻礙,故而她大學曆程裏最爛的成績也情有可原了哇。

書看了一半,不知道看到的究竟是什麽,歪倒躺在**望著天花板發呆。

頭疼了。

靠著牆壁坐,繼續發呆。

牆壁真冷,後背跟著冷。

坐在**中間,四處披蓋好被子,裹嚴實,繼續發呆。

電話響起。

“喂,陳瑛啊,”

“嗯,你幹嘛呢?”

“沒事,瞎想。”

“你能不能每天做點正事,瞎想什麽啊,就說你跟著我來圖書館一起複習你不聽,老是一個人。”

“嗬嗬,嗬嗬,不習慣圖書館到處都是人,陳瑛啊,我還要去他們學校批改試卷啊,頭疼死了,我們考試也全都安排在那幾天,真是諸事不順,不過好在堅持完這一切我就可以回家了,”沈星遙電話裏向陳瑛“訴苦”。

“你哪一天去改試卷?”陳瑛認真問著。

“我10號啊,對了,你考試忙不忙啊,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吧?”沈星遙說著話突然想到了這一出。

“行啊,反正我就一門了,到時候和你一起去吧,”陳瑛麻溜地一口答應下來。“真的啊,真的,那太好了,那我到時候回來做好吃的犒勞你啊,”

哈哈……

沈星遙也曾經不多想半點地找人幫忙過,沒和陳瑛取心,唯一的一個人,不必客氣的關係她也有過,那是人們說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