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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追溯到清明節後,那一夜,羅書懷告別我之後,徑直坐上家車。

B市郊區的某深巷大院,一輛低調的紅旗緩緩駛入道口。

沿途皆是站崗放哨的保衛,漆黑的夜裏,車子一路行進,無聲無息。

停在一棟華麗的別墅門前,副駕上的中年男子低聲道:

“少爺,到了。”

羅書懷睜開眼,點了點頭,任由車門外的人打開車門,一臉恭候。

他自車上下來,目光掃過之處,盆景依舊,廳宇環廊,一切都跟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凜冽之氣,微微地抗拒著這裏的一切。

四年前的羅恩頭也不回地離開家,他原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踏足國土半步,本以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麵,不叫這裏的人知道分毫,卻不想,他竟然又回來了?

“少爺,老爺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知道了鍾叔。”羅書懷停在家門口,仰望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恍如隔世。

“書懷,是書懷回來了?”還未進門,就聽見七十多奶奶的呼喚,羅書懷心中一酸。

即便是多年在外,每逢佳節倍思親。他外麵風吹雨淋,咬牙堅持,他也知道這許多年,為著自己驕傲與固執,他狠下心不肯回家,跟老父置氣,跟自己置氣。不論父親曾經做了什麽,可是他的奶奶,卻從來沒有虧欠他半分,而他……的確傷透了奶奶的心。

客廳中,頭發花白的老人扶在輪椅之上,一直翹首以盼。羅書懷快步上前,輕聲道:

“奶奶……”

老人熱淚盈眶,嚅嚅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人摸撫著青年的臂膀,抹淚哽咽道:“我苦命的乖孫,怎麽瘦成了這樣。在國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唉……”

“奶奶,我這不是回來了麽。”

“快讓奶奶好好看看你,你個書崽子整整四年不回來……”說著老人已落下兩行濁淚。

羅書懷眼眶濕潤,在這個冰冷的家裏,除了逝去的母親,就數奶奶最疼他了。

如今摸著老人瘦骨嶙峋的後背,羅書懷心中升起一絲愧疚,當年的負氣逃離,終究是他太任性了。

祖孫倆還未敘完舊,就聽到樓梯口傳來一聲咳嗽。

羅書懷抬頭,老父扶著樓梯扶手迎麵而立,麵色嚴肅,可是那眼神中的迫切,他看的清楚。

羅書懷緩緩地直起身子,低聲叫了一句:

“爸。”

羅父年近五旬,卻依然精神矍鑠,一嗓子咳嗽都可以讓屋子抖兩抖。羅奶奶如同護犢子一般將羅恩護在身後,瞪目道:

“孩子回來就是了,你要是再敢提以前的事,我就搬出去住!”

羅父不好在老母麵前擺父親的架子,隻低聲對羅書懷道:

“到我書房來。”

羅書懷安撫了一下奶奶,放下行李就上了樓。

停留在書房門口,羅書懷微微握拳,將心底的慍怒不甘統統壓下。

既然已經決定回來,

那麽一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書房內置精修,書韻飄香,一看羅家便是書香門第。牆上掛著名人書畫,櫃架上一溜擺開的琳琅器皿,各個底蘊十足。

羅父坐於藤椅之上,案幾上擺著剛沏好的武夷大紅袍,茶香四溢,卻也蓋不住一屋子的氣氛緊張。

羅書懷躬身而立,默不作聲,等著老父開口。

“回了國,怎麽也不通知家裏一聲。我還是從下屬那裏聽到的消息。”

羅書懷低低回道:

“有些事情,耽擱了。”

羅父看著兒子不痛不癢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可是這唯一的兒子在外麵一晃就是四年,那是鐵打的脖子永不回頭,如今肯拉下臉回國,總不能再讓他給趕跑吧……

想起亡妻臨終前的懇求,再想想四年前那一大攤子事兒,再看看麵前的大活兒子。羅父就是有再多的埋怨,也隻能作罷。

罷了,過往如煙消雲散,打斷的骨頭還連著筋呢。孩子一個人漂泊了四年,風吹雨淋,當爹的能不心疼麽。

“你奶奶逢年過節就念叨你,怕你在外麵吃不飽穿不暖。回來了就收收心,好好將養,過段時間趕上你奶奶生日,好好見見家裏人,還有我單位裏的人。”

“爸,”羅書懷打斷道:“我這次回來,並不是為了子承父業。”

“你——”羅父生硬道:“那你回來幹什麽!跟我吵架的嗎?”

羅書懷深吸一口氣,道:“我這次回來,一來惦記您和奶奶的身體,這麽多年未曾盡孝,兒子心懷愧疚。”

羅父沒想到兒子會這麽說,一時間也頗為感動,不過下麵的話,他就感動不起來了:

“二來,我逃避多年,不過是過不了心裏那道坎兒,如今回來,是想堂堂正正地麵對。我在澳洲的學業即將完成,今年夏天回去領畢業證,之後,我就再不出去了。我名正言順地回來,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羅父歎了口氣:“書懷啊,當年的事爸知道你心裏存了芥蒂。可是小柔的事實在是……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一並發作,那裏麵又摻和著別人家的陰私,唉……”

一提到小柔這個名字,羅書懷身體一震,他輕哂:“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羅父見兒子表情生硬,雖然還是在生他的氣,但是看著像有轉圜的餘地。

唉……想他羅家幾代書香門第,偏就在這一輩上遇上了冤家,那個女人累得自己家破人亡不說,還害得自己兒子這許多年漂泊在外……

如今可算等到浪子回頭,兒子想通了,回來了就好,回來就好。

他們這個家,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一家人好好地過日子,比什麽都強。

“好好,不提就不提。書懷,你回國這許多天,都住在哪兒?”

羅書懷知道鍾叔還沒有來得及向父親匯報,一想起永樂小區那一盞為自己亮起的燈,那個女孩太過單純,遇見她已經是個意外。既然一切都要回歸原位,就不要再去攪亂她的生活了。

“哦,就是在國外的一個朋友那裏住了一

段日子。”

看兒子不願多談,羅父也不想再過多糾纏,便道:

“好了,你回來也累壞了,我叫春嬸兒給你做點宵夜,你既然回家了,就先好好休息吧。”

“知道了,那您也早點休息。”

“書懷,”羅父忽然開口,道:

“明天有時間,去看看你媽吧,她應該很惦記你。”

羅書懷輕聲道:

“清明那一天,我已經去看過了。”

說著,他緩緩轉身,看著父親漸漸花白的鬢角,心底一酸:“爸,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您的苦心我都曉得,今後的路,我想要自己走。”

羅書懷離開不久,羅父撥了個電話,將鍾明叫了進來。

“市長,您找我?”

羅父厭膩地看了一眼案幾上涼透的茶,輕輕端起,潑出,就如同將過去一同舍棄一樣。

“唔,你可查到究竟是誰在打聽書懷的事?還有,你今天去接書懷,可有什麽異常?”

鍾明跟隨羅君佑已經有十多年,最清楚領導的脾氣,他斟酌道:

“據下邊傳來的消息,一共有三波人詢問過少爺的事,一方是S市財政處的,一方是S市質監局的,還有一方是順著少爺熟識的朋友那裏,不過也都問的是些無關痛癢的事情,就叫敷衍了過去。詢問的人似乎也隻是些邊緣人物,都是些不起眼的人物,這裏麵沒有陷阱。”

羅父歎了口氣:“書懷這個當口回來,我也是始料未及,眼見就是新一任市長競選,我得好好護著他。”

“市長您放心,少爺雖然年輕,可也穩重了些。親疏他還是分得清的,隻是今日有一件怪事,一定要跟您報備一下。”

“怎麽,出什麽事了?”

鍾明思索著腦海裏那女孩的側臉,一字一句道:

“這次也虧得有人對少爺的打聽,咱們才知道他回了國。天未黑我就去永樂小區那裏截少爺,傍晚時分總算等來了少爺,少爺見了我也沒有驚奇,隻說他要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不過一會少爺就拉著行李出來了,但是……”

鍾明頓了一下,繼續道:

“少爺還未回來之前,那屋子裏還去了一位姑娘,我瞧著,她似乎是和少爺住在一起的……”

羅父又驚又喜:“姑娘?”

鍾明點點頭,猶疑道:

“也就二十來歲,看著還像個學生。”

“你立刻去好好查一下,不要驚動書懷。他既然沒向我開口,就說明他不想叫我知道。查到了立刻匯報給我。”

“知道了,市長,天色也不早了,您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個工程驗收的會議呢。”

羅父深吸一口氣,欣慰道:“兒子回來了,我這主心骨也結實了。這些年被那個事鬧得,家不像家,父子不像父子,總算老天有眼,熬過去了。”

鍾明道:“市長就安心吧,少爺是個好的,他懂得分寸。他既然肯服軟,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羅父點點頭,一場上下級的對話就此打住。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