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應外合——銅錄山“孔雀東南飛”
1981年意大利藝術家在修複著名畫家波提切利的名畫《春天》時,奇怪地發現畫上的顏色雖經曆了500餘年的滄桑,可仍然翠綠如茵。經化驗,方知畫家當時所用的顏料乃是孔雀石粉。被稱之為“天下一寶”的孔雀石不但可以用來作丹青高手的妙顏絕料,還可用來冶煉製械和做高級飾物。據中國的《中藥大辭典》記載。孔雀石還有“明目,去翳利竅”之藥用。
大地奉獻於人類的寶藏太多,孔雀石為其中之一。
中國的孔雀石出產於長江南岸的湖北大冶縣境內的銅錄山。據科學測定,這座擁有2,500多年開采曆史的古礦山,其山腹之中埋藏著含銅量達50%以上的孔雀石。據大冶縣誌上記載:自秦漢至南宋,曆代皇帝都在此掘井取寶,著名愛國將領嶽飛也曾在此冶煉製械。1966年,國家耗費巨資在此正式建立了銅錄山孔雀石礦,直屬冶金部領導。雖然“文革”期間不讓人們發展生產力,作為礦山,這裏卻度過了安穩的10餘年時間。
l919年,農村政策開放以後,吃了幾十年人民公社飯的銅錄山農民第一次感到可以提著菜籃背著竹筐過得“活泛些”。不過,這兒山高路不通,想同廣東人那樣靠做生意或搞什麽“官倒”之類的可不行。但山裏人自有山裏人的辦法。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銅錄山的百姓想到了身後的孔雀石。起初,人們隻是到礦山排上場和公路旁的地方撿點零碎礦石而已,孔雀石也不過是少數悠閑人士拿來作桌上的觀賞物。後來,不知是哪位靈通人士傳出,銅錄山上的孔雀石是稀世之寶,連外國人都願出高價。於是乎,農民們像黑夜裏突然看到了顆劃破長空的星星,趕忙修好鐵鏟子、三輪車,往山上跑。
銅錄山那麽大,到哪兒去采孔雀石?毫無開采知識的農民們不可能上采礦“掃盲班”,於是一雙雙眼睛盯住了國營礦的露采車間。這個露天車間如同一口巨大的鐵鍋鑲嵌在藍天之下,由於長期采掘,已經低於海平麵80米。站在山巔望“鍋底”,但見四壁怪石群峋,峭崖直上直下,令人頭暈目眩。“鐵鍋”很快就被刮得精光。有人將從這裏挖取的孔雀石賣給外麵來的走私者,每斤價格高達20元,而且價格仍在扶搖直上。一斤石頭有多大,還不是女人的拳頭那麽大?撿那麽點點東西,就能頂一個月的拾糞錢,不幹才是傻瓜呢!可是,孔雀石不是一般的普通石頭,它長在銅錄山上,並不是睜眼就能看到的。從“鍋底”走出後,農民們開始了思索,既然麵上找不到了,何不挖洞試試!
一位工程兵出身的退伍軍人郭某第一個向地球挑戰。他嫻熟的開山技術令村裏的小夥子們敬佩不已,而更敬佩的是他居然真的挖到了孔雀石!
這位姓郭的開拓者一下成為采民中最有權勢和最富有的把頭。但是他的壽命與他的“光輝業績”成反比。當他第二次組織“鑽山肚”的戰鬥時,大山腹中一聲悶響,郭把頭和另外三名同夥從此再也沒有鑽出地麵。
經過采礦現場的人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在這裏前仆後繼的精神絕不亞於戰場。l個人埋在地下,會有10個人繼續行動。這是為什麽?隻為一個:挖出孔雀石,賣錢!錢,使人的生命一下顯得不那麽寶貴了。至1989年上半年,美麗的孔雀石下躺倒了70條生命。
“我家有4個兒子,死了1個還有3個呢!怕啥?”一位靠挖孔雀石發了大財的老漢,當著自己的親生骨肉對筆者說。
在中國這個貧窮的國家,人們對金錢與富有的追求,僅僅用瘋狂兩字來形容時常顯得不足。當聽到這位老漢麵對孔雀石的**,而慷慨舍去人性,我想,即使是著名的金錢專家魏斯曼博士和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先生都會感到震驚!
自然的富有在人類貪婪心的籠罩下,顯得蒼白無力,銅錄山很快陷入了采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巍然高大的山巒經不住上下通力的襲擊,不幾時,國營礦的生產與安全受到了全麵的摧殘與窒息,工人不能正常上班,生產月月下降,事故頻頻發生。
趕走采民,恢複礦山正常秩序,這是國營礦的惟一生路。麵對“死亡”的威脅,素有“溫和派”之稱的礦領導不得不握緊了拳頭。他們專程來到縣公安局,與局長達成協議,礦山告急時,公安局立即出動。
開始一段,這一招還算管用,漫山的民采人員一見公安局的警車出現,就像失了魂的散兵到處逃竄,國營礦山得到了很大的欣慰。但時隔不久,他們發現,見慣了貓的老鼠並不膽怯,采民們一見公安局的警車回城,就馬上從草叢裏、山溝邊走出來,照幹不誤,就像躲一場雷雨似的。
公安局的警車不能晝夜守在礦山,怎麽辦?“成立一支護礦隊,專司其職!”公安局與國營礦商量結果,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1980年,銅錄山建立了第一支“武裝”,由剛剛招募到的40多名待業青年組成的護礦隊出現在礦山上。這些小年輕,個個血氣方剛,手持警棍和木棍(因為沒有備齊),排著整齊的隊伍,出沒在山前山後,很像那麽回事。采礦者不摸底,一個護礦隊員路過,就趕忙收拾家夥往家裏跑,而且一跑就是幾天不回來。護礦隊不像公安局,他們每天24小時在礦山上轉來轉去。
護礦隊成了采礦者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眼瞅著那些帶著大捆人民幣到村裏來收購孔雀石的外地人灰心喪氣地離開銅錄山時,更是對護礦隊恨得咬牙切齒!
“不除掉護礦隊就沒有發財的機會!”
“是啊,可怎麽除呢?他們是專門對付我們的呀!”
在生意上混過幾年,又因行賄而受過處理的王某,坐在一旁猛抽著煙。突然,他把半截煙蒂往鞋底上一摁,說:“除護礦隊不難,不過,大夥得出點血,湊上1,000塊錢,這事包在我身上。”
“大哥,隻要你能把那幫小子趕跑,別說1,000塊,就是1萬,我們也情願!”幾名采礦者紛紛掏口袋。
王某帶著1,000塊錢,沒有去找護礦隊,而是去找“鐵哥”梁某。
“梁哥,如今礦上成立了護礦隊,把咱兄弟們的財路全給堵住了。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使護礦隊不影響我們發財!”“什麽辦法?”這幾天,梁某也正在為這件事傷腦筋呢。
“俗話說,打雁要打領頭雁。我們要除護礦隊,就得從隊長徐北汪這個人身上做文章。”王某拿出1,000元交給梁某說:“這事你去合適,我臭名在外,人家會疑心的!”
梁某領得此計後,把六尺大漢徐北江拉到一家小酒館。這裏,早已準備好一席豐盛酒菜。徐北汪自知當上這護礦隊長,那是瞎子撞進了錢眼——碰巧。過去,他是一位幹力氣活的普通工人,誰拿他當回事?如今見梁某這般盛情相待,早已飄飄然了。梁某趁機又塞上幾條“阿詩瑪”,徐北汪樂不可言。
“徐隊長,如今你是有權有勢的大貴人哪!護礦時,可得給咱兄弟行個方便羅!”梁某開始探起虛實。
“唔?啊,好說好說,咱頭回當領導,有權不用,不是過期作廢嗎?哈哈哈!”徐北江嘴裏咬著一隻山雞腿,三分酒氣三分牛氣道:“銅錄山有我在,你們就甭怕,到時候,一有情況,我就通知你們!”
梁某等人做夢也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順手,隨即又給徐北江送上錢物。護礦隊長從此實際上成了護采員隊長。一個關鍵人物的靈魂鏽蝕,使得整座銅錄山礦又陷入一片災難之中。沒幾天工夫,40名剛招來的護礦隊員紛紛不辭而別。
采民們在一片狂歡中加劇了采鑿孔雀石的行動。這時的他們,開始懂得要想長期生存,就必須抱成一團,這樣才能有效地抵抗來自礦山的有組織的“武裝”。農民們已不再是幾年前的散兵遊勇了,他們或以自然村或以家族為單位,或自我結盟,結成了一個個隻有他們內部才知道的嚴密組織,什麽生產組、後勤組、運輸組、情報組等。這些組織非常嚴密而且各負其責,分工嚴明。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輕則罰款,重則從銅錄山上驅逐出去。組與組之間,小礦與小礦之間,也有極為密切的聯係。
銅錄山礦地處大冶縣城西側5公裏,交通方便,盜挖孔雀石的農民以前經常被突然從警車上跑下的公安人員逮住收審或重罰入獄。為了對付這事,采礦者們有組織地湊錢,給負責情報的人員配備一輛輛嶄新的摩托車。情報人員騎著摩托車,在僅5公裏長的公路上,設下了3個接力站。公安局刑警隊門口的警車一動,他們就駕著飛馳的摩托車往山上報告“警情”。後來,公安局發現了這個問題,采取一項強硬措施,不得在縣城通往礦山的公路上駕駛摩托車。采民們為此還真的驚慌了一陣。可事不過夜,他們又樂哈哈地笑了起來。第二天,情報人員不再騎摩托車了,隻是每人身上攜帶了一個又小又方便的對講機。他們手拿著這小巧玲瓏的洋玩藝,說:“應該給發明人送一噸孔雀石以示獎勵。”采民們有了對講機,可謂鳥槍換炮了,不但用不著瘋一般地開著摩托車往山上跑了,而且還能給夜間提供“信息”與“情報”帶來極大方便。現代科學技術為野蠻者提供了文明工具,這些文明工具反過來又刺激和加劇了野蠻者的瘋狂行為。正如托馬斯所說的,先進的東西有時沒有更好。因為一旦被落後者用去為落後服務,事情就更糟。銅錄山上發生的事難道不是這樣?
公安部門為此傷透了腦筋。堂堂國家公安局卻被采民們牽著鼻子走,這滋味誰受得了!然而,更為可怕的是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采民們一個又一個“高招”竟是出自公安局內部某些人的“點子”。原來采民們搞垮國營礦第一支武裝後,在對方沒有采取新招之際,進攻的目標就放在了公安局身上。公安局畢竟不是好對付的。於是,采民中的幾位“高智者”就設計了一套又一套瓦解公安隊伍的方案。自然又是以錢開道。那些佩戴國徽領章的公安幹警,站在大街上一個個威武得可以,可一回家就不那麽神氣了。要彩電沒彩電,要冰箱沒冰箱——靠幾個死工資過日子,自然一副可憐相。麵對老婆喋喋不休的嘮叨,鄰居不冷不熱的嘲諷,小孩回來後的愁眉苦臉,信仰再堅定的人心也會顫一下,何況有的本來就是追求富有與虛榮的不堅定者。采民們瞄準的就是這些人,而這樣的目標一打就能一個準!哈哈,公安局還不是我們的!采礦者樂得一邊偷偷笑出聲。
1987年的一個夏夜,縣公安局接到礦山“告急”電話,立即派出刑警隊前往。半途,發現夜幕籠罩的礦山上突然騰起一串紅色火球。非年非節,放這玩藝幹啥?警車上的小夥子們感到納悶。當他們到達礦山不遠時,火球頓時從四麵衝天而起,如同節日焰火,煞是一片奇妙的景象。後來,據一位被捕的竊礦者供認:燃放彩球簡是他們夜間報警的一種手段。放彩球多少視公安人員來的人數而定,以便迅速采取應對措施。此計不是諸葛亮所獻,乃是你們公安局內的人!
據說局長為此氣出了病來!
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失靈後,國營礦山無奈又咬牙組織第二支護礦隊。礦上領導發誓:不把這幾千名野蠻偷挖孔雀石的采民趕下山,誓不為官。為此,礦上從工人中挑選了100名身強力壯的勇士,這些人個個都是複員軍人或公安幹警出身,並精心挑選了1名有十幾年黨齡的中層幹部任隊長。那陣勢確比第一支護礦隊強10倍!哪知第二任護礦隊長雖然資格頗老,精明強幹,但他們與第一任隊長害同樣的一種病——“貧困症”。那位“行賄專家”梁某三下五除二,沒幾天就把他拉下了水。
此後,又組建過第三支護礦隊……
三次建立護礦隊,三次敗北於采民之手——國營礦山的領導當時並不了解是自己內部陣營裏有鼴鼠。作為國家大型有色金屬礦山之一,上級的指令性計劃任務無疑是鐵板上釘釘子——硬碰硬的事。可是,成百上千的哄搶者給礦山所造成的壓力,如今已經發展到遠遠超過年計劃任務給礦山帶來的壓力。
從1983年開始,銅錄山已如雷雨前的天空,早被民采風的層層烏雲籠罩著。本來就產量銳減的國營礦山,這時又日益遇見開采出來的孔雀石常常“半路失蹤”的現象,礦領導的頭上為此又增添了幾縷銀絲,卻始終不得其解。這一年春天,一位礦領導來到與銅錄山相距千裏的深圳開會。純屬巧合,這位礦領導與當地公安局長在茶座上聊起天來。東道主問他,銅錄山的孔雀石到底有多少儲量?你們國營礦山是否也搞承包了,也有權直接議價外售?這位礦領導表示國營礦山是直接為完成國家任務安排生產的,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我們幾乎每個月都查獲三五起來自你們銅錄山的孔雀石販私車輛。”公安局長說。“那是當地農民幹的。”局長搖搖頭。“恰恰相反,人、車都是你們礦山的!”
又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這位礦領導回礦一查,果真發現礦上幾名跑廣州、深圳的駕駛員,在偷偷做這類“生意”。後來發現,做這類“生意”的不僅僅是司機,還有坑道工、科室人員,甚至中、上層幹部……
此後,他從公安部門進一步了解到:每年通過深圳、廣州等地流人海外和非法市場的國寶孔雀石約百噸有餘!
麵對“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群采群搶,麵對魚網般的內部機製,礦山領導遙望南天,一聲悲鳴:銅錄山真是“孔雀東南飛”喲!
不是失意,恰有幾分失意;不是傷感,恰又倍至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