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終相見

賀蘭如月帶著自己的陪嫁丫頭蕊兒,走在北蒼皇宮幽深的甬道最前麵,後麵跟著永壽宮的一眾太監宮女,端著果盤、拎著食盒。

安榮早就接到旨意,早早在昭凰閣庭院的大門口恭候太妃的鳳駕。

一行人出現在視線裏時,安榮遠遠望去,賀蘭如月一身青底繡團花錦緞宮裝,顯得大氣、莊重。與賀蘭如月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安榮暗讚,這個女人什麽時候著裝都是那麽得體。待人走近了,才發現女人並未過多點綴珠玉簪環,低挽的發髻上,隻橫著一串綠瑩瑩的翡翠珠,耳上垂著與之呼應的翠玉環。素淨的芙蓉麵巧施薄黛妝粉,處處透著淡雅、清麗。

這就是原東林的第一美女,即使華年不在,可美麗如昔。氣質隨著身份與地位的改變,變得更加高貴矜持。

安榮帶著身後的侍衛與太監宮人迎上前,躬身行禮。

“都免了吧,也不是外人,榮總管不必多禮。”賀蘭如月麵上很平靜,語氣平和沒有絲毫的架子。女人心裏明白,一切的威風與尊嚴,都是如今的皇帝給的,她沒有頤指氣使的資格,且那也不是她的本性。

安榮大聲道:“謝太妃娘娘!”

賀蘭如月左右看看這座不大的院落,幹枯的藤蔓交纏幾乎占據大半個院子,應該是葡萄枝,架子下麵是一方石桌,幾個石墩,整個院落除此再無他物。

“他在裏麵?”賀蘭如月輕聲問,有點不確信。

“回太妃的話,公子近來身體欠佳,正在裏麵休息。”安榮把頭低下,服了追魂的人,這身體算是完了。

“他怎麽了?”賀蘭如月停下正要邁入閣樓的腳步,繡眉顰緊,細細打量安榮。這個一直陪伴當今天子,已有十多年的原東宮總領太監,他並沒有說實話,那他在隱瞞什麽?

安榮頭一次,感覺到了心虛,被麵前的女人看得很不自在,忙把頭低下,隻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太妃請進。”

賀蘭如月知道,如果皇帝不發話,安榮什麽也不會說,心裏雖然擔心的很,但還是故作鎮定,點下頭,進入空曠的閣樓。

昭凰閣是先帝的男寵顧銘洲曾經的住處,雖然如今陳設簡單,但從描金畫棟的廊柱來看,當年這裏是何等的奢華。木質樓梯被漆成棗紅色,扶手鏤空雕著萬字不到頭的花紋。

賀蘭如月左顧右盼,心裏生出莫名的悲哀,先是北蒼第一才子,現在是自己的兄弟,歎命運多桀,又感傷人的無奈與脆弱。

裏間寢室的紗簾被宮人攏起,賀蘭如月壓下所有情緒,快步進入。

寢室很大,朝陽的窗戶全部敞開,陽光撒入,室內一片明亮。

窗前竹榻上的人,身上蓋著錦被,似乎沒有察覺有人靠近,依舊閉目小憩。

賀蘭家的人,無論男女,都有卷翹的睫毛,入睡時,睫毛一翹一翹的,很是動人。

蕊兒看了眼清減得厲害的自家二公子,眼圈一下紅了,接過賀蘭如月解下的黑絨繡牡丹團花鬥篷,回身給跟著來的宮女太監打個手勢,令他們把帶來的吃食擺在桌上。

賀蘭驄自從被皇帝折騰了那幾次,明顯感覺身體大不如前。他知道這是那個毒藥的緣故,盡管皇帝給他送來了暫緩毒性的藥丸,但他心裏清楚,一天不服用真正的解藥,這身體就無法改變現狀。

他知道有人進來了,而且人還不少,聽腳步又不像皇帝,以為是皇帝玩花樣,也沒理會,索性一直閉眼假寐。等來人走近了,停下了腳步,他才覺得不大對勁。

這是非常熟悉的感覺,恬靜,令人心裏踏實,有多久沒有體會這種感覺了?難道--

猛地睜開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他想念了很久、為她擔憂了很久、為她令自己吃了很多苦頭的人。真的就在眼前,他可以肯定,這不是夢。

人一下坐起來,身上的錦被滑落,一身月白色的長袍包裹著消瘦的身軀,兩腕間的鎖鏈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隨著人的動作,發出嘩啦的響聲。

賀蘭如月用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驚叫出聲,然晶瑩的淚珠卻是沒忍住,直接滴落。

片刻後,放下青蔥般細嫩的雙手,她問:“二弟,你還好麽?”

賀蘭如月哽咽著開口,賀蘭驄怔住,就連在場的安榮和伺候的宮人也是一愣,女人說話用的是東林的江寧方言,整個北蒼皇宮,除了賀蘭姐弟和蕊兒,無人能聽懂。

安榮心裏暗自稱讚這女人夠聰明,知道留在室內無趣,便過來又行禮,“太妃,賀蘭公子,你們多親近,奴才帶著人到外麵伺候了。”

賀蘭如月點頭,“多謝榮總管,請自便。”女人手一揮,禮貌地也做了個請的手勢。

安榮帶人退出內室,蕊兒擔憂地看了看賀蘭驄,也跟著安榮退了出去。

賀蘭如月眼見室內隻剩他們二人,擔憂之色方顯,“二弟,到底是怎麽回事?”

賀蘭驄知道姐姐用江寧方言,是為了防隔牆有耳,便也用方言答道:“多年前的孽債,埋下的惡果。國沒了,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

那年捉拿的孩子,如今的北蒼皇帝,那年自己無非是秉公執法,如今的皇帝是挾私報複。作為一個帝王,賀蘭驄始終認為,元文敬對於東林和自己的所作所為,都不是一個聖明君主該做的。

聽完賀蘭驄道出前因後果,賀蘭如月繡眉顰起,陷入沉思。

半響,賀蘭如月忽然道:“都忘了,聽說你胃口不大好,我親自做了點家鄉菜,嚐嚐吧,看看我的手藝有沒有退步。其他的事,一會再說。”

女人邊說著,邊拿起筷子,往小碗裏夾菜,每樣都夾了些,見賀蘭驄不動,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過來,我可是在小廚房忙活了半天呢。”

賀蘭驄慢吞吞走過來,坐在花梨木桌前,望著碗裏堆如小山一般的菜,搖頭苦笑,“我是真吃不下。”

女人明眸一瞪,頓時失了方才的高貴,“吃不下東西,你哪有力氣逃跑。”

什麽,賀蘭驄瞪大了雙眼,“大姐?”

“你眼裏寫滿了逃跑二字,就是你沒辦法而已。若我料的不錯,我也是這北蒼皇帝控製你的一個籌碼吧?”女人動作很麻利,盛了一碗蟹黃羹擺在沒有食欲的人麵前。

“你最愛吃的,北方這種地方,這個不多見。這是皇帝聽人說你愛吃,特意弄來的,讓我做來給你。”女人眼皮也不抬,繼續動手給賀蘭驄布菜。

“誰這麽多嘴?”賀蘭驄鬱悶,告訴皇帝這個做什麽,這回,蟹黃羹都沒胃口了。

“蕊兒那丫頭也是好意,我們知道了你的事情,你說我們能做什麽?如果可以幫你離開這裏,我們當然能做什麽就做什麽,在這之前,除了讓你能多吃點外,我們什麽也做不了。”

端起那碗蟹黃羹,隨便吃了幾口,便放下碗,表示已經吃飽了。

賀蘭如月道:“你搞什麽名堂,才吃這麽一點,你當我這半天辛苦,不累麽?”

似乎時間倒流,回到了過去的定國侯府,隻要自己大駕光臨,賀蘭大小姐定要親下廚房,慰勞自己的兄弟。時光荏苒,一晃七年,物是人非。唯獨異鄉深宮中的姐姐,絲毫未變。

賀蘭如月對賀蘭驄才吃了那麽幾口表示非常不滿,女人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罵道:“沒出息,連飯都吃不下,我看你哪有力氣逃跑,坐等著被元文敬吃幹抹淨吧。這北蒼皇帝,先皇也好這一口,報複心也重,偏你時運不濟,得罪了這個人的兒子,不想認命,你就好好照顧好自己,尋求機會。”

賀蘭驄苦笑,“大姐,你本不是霹靂如火的性子,現在竟成了這副樣子,看來這北蒼皇宮,真不是好地方。”

麵色一沉,賀蘭如月道:“把這碗蟹黃羹吃完,我給你說點北蒼的舊事。”

女人把手裏新添好蟹黃羹的碗遞了過去,點了一下頭,嗯,示意他吃了。

賀蘭驄無奈,大姐,你這是難為我啊!

賀蘭如月無論是溫柔還是潑辣,都可令被困在昭凰閣的人,尋到舊時美好的回憶。終於,短暫地放下了心中的包袱,賀蘭驄胃口變得一下好了很多,不但這碗蟹黃羹吃了,還吃了些開始賀蘭如月給他布的菜。

賀蘭如月很滿意,幾日前皇帝再次找她,讓她過來看看,並說他胃口不好,進食不多,希望給他弄些家鄉菜色。準備了幾天,她才做足了準備,前來昭凰閣,不料想兄弟的狀況,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得多。顯然,自己的到來,讓他很高興,人一下精神了許多。她不知他與皇帝的過節,不過方才聽了來龍去脈,女人不得不歎服,元文敬,你有作為帝王睿智的一麵,卻也有同齡孩童幼稚、頑固、霸道無理的一麵。

賀蘭驄幫著賀蘭如月簡單收拾了下碗筷,正要給自家姐姐倒水,女人一把搶過碧玉壺。

“還是我來吧,聽著鎖鏈的聲音,我就難過。”

看看雙腕的鎖鏈,賀蘭驄也是無奈,他想了很多辦法,就是弄不開這東西。仔細想來,他也無語了,雪蛛絲的大網,古怪的繩索打結方法,每日的毒藥,腕上的鎖鏈,每一樣,都是那年紀不大的小皇帝搞出來的古怪。真是難得,那小皇帝日理萬機,還能騰出時間整這許多花樣。

賀蘭如月坐在他對麵,道:“當初,所有人都當我嫁了如意郎君,我也曾這麽想,嗬,哪知,我不過是北蒼先皇報複他人的工具。”

“此話怎講?”賀蘭驄呼吸一滯,他隱隱覺得姐姐在這裏不開心,但究其原因,到底為何,還是聽她講出來才好。

賀蘭如月道:“和北蒼先皇大婚,先皇慶祝了整整三日,整個京城都是喜氣洋洋,據說排場堪比先皇當年納後。先皇帶我登上功德門的城樓,接受百官和百姓的祝福,那時,我想,背井離鄉的女人,獲此聖寵,也當知足啦。誰知三日後……”

女人哽咽,賀蘭驄的心提起來,三日後發生了什麽,令姐姐如此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賀蘭如月會告訴一些過去發生的事情,這樣幫大家揭開心中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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