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驄生病
北蒼聖武四年的春天來的很快,天氣是一下說暖和就暖和起來。
春風的細柔代替了冬日北風的粗猛,多日晴朗的好天氣,本應使人心情愉快,可北蒼國的聖武帝元文敬,此刻卻是愁眉緊鎖。
自從月前發生了賀蘭準備逃跑那件事後,雖用了點手段,令這人不敢再生逃跑的念頭,而皇帝也算徹底擁有此人。然皇帝發現,這人如今倒是老實的很,可這身體卻是每況愈下。按規矩,地龍的火早該撤了,偏賀蘭驄畏寒的厲害,不得已,皇帝下令延長滄瀾殿地龍取暖的時間。另一方麵,賀蘭驄近幾天來胃口出奇的不好,人懨懨的,對什麽美食都沒興趣。請賀蘭如月做了他最愛吃的蟹黃羹,不想他聞到味,竟然大吐特吐。
今日接到小貴的回報,說賀蘭驄已經一天水米未進,皇帝隱隱開始擔憂。初時,以為他還是心情不好,影響了食欲,不過現在看來,恐怕不是這麽簡單。
賀蘭驄躺在寬大的紅木**,蓋著錦被小憩。他是真餓了,可他自己也奇怪,明明餓的厲害,就是看見食物沒胃口。還有就是這天氣,若是往年,這個時候,他早出去踏青涉獵了,而今年,即使再不適應北方氣候,也不該如此畏寒。地龍的火還燃著,冬衣也還穿著,就是覺得冷,非要縮在被子裏才好過。
感覺一隻熟悉的手覆上自己的額頭,賀蘭驄皺了皺眉。
皇帝道:“賀蘭,還是不舒服麽?”
沒得到回答,皇帝也不氣,他本來話就不多,從那夜以後,他說話更少的可憐。想著他心裏不痛快,便也不為難。摸著額頭,確定他肯定沒發燒,為何就如此畏寒,食不下咽呢?
“賀蘭,朕給你帶點好吃的過來,你嚐嚐,都是朕親手做的。”
賀蘭驄一愣,今日皇帝是比平時來的晚,難道去廚房了?
小貴扶起他,給他套上鞋子,又披了件披風,才扶著他坐到桌案前。賀蘭驄一看,竟是安榮說的岐山臊子麵,還有幾樣不知名的小菜。
皇帝親自把象牙箸遞給他,鼓勵著:“嚐嚐,看朕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猶豫下,接過象牙箸,挑了根麵條,一如初次,麵條入口,柔韌滑爽。沒有覺得心裏不舒服,也沒有這幾日進食時那種嘔逆反胃的感覺。賀蘭驄速度很慢,吃相也很優雅,麵條一根根挑起,即使不需要多費牙口,他仍是細嚼慢咽。若是對某種食物有了食欲,那進食就是一種享受。慢吞吞地吃了多半碗麵,賀蘭驄似乎很喜歡這個味道,還執起湯匙,喝了兩口湯。盡管,臊子麵據說是不講究喝湯的,可他突然就是喜歡這個味道。
皇帝一旁心中暗喜,早知道你愛吃這個,朕早點做了就是,白白讓你餓了這幾天。見他停箸不動了,小心地問:“怎麽不吃了,才半碗。”
賀蘭驄聲音很低,“久未進食,不可貪多。適可而止,方為養生之道。”
“嗯,有道理。”皇帝揮手,命人撤下吃食,又問:“吃了麵,感覺好些了麽?”
“謝陛下賜麵,賀蘭感覺好多了。”
皇帝拿帕子,把他嘴角的湯漬拭去,說:“今晚月色好,外麵也不冷,和朕出去走走。”
不敢不應,賀蘭驄低頭答了聲:是。
火狐披風被小貴從紅木櫃中取出,為他係好了緞帶,小太監又把一個溫度正好的暖手爐放到賀蘭驄手中。
皇帝很滿意,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滄瀾殿。
走在幽深的甬路上,皇帝指著東方那顆在月亮邊亮起的星星道:“賀蘭,你看,月亮很美,可星星也很璀璨。朕小的時候,就喜歡數星星,可怎麽也數不過來。那時,朕問母後,該怎麽辦,你可知母後怎麽說?”
皇帝玩味地看向賀蘭驄,後者想了想,搖頭,“賀蘭愚笨,不知太後如何說的。”
皇帝暢懷大笑,“母後說,你一邊數啊,一邊掰手指頭,手指頭不夠用呢,就把鞋襪除了,掰腳指頭,若還是不夠呢,你就把安榮拉過來幫你。”
賀蘭驄略略驚訝,端慈太後來自民間,這哄孩子的辦法,還真是有趣。於是,他問:“那把榮總管拉來,數清了麽?”
皇帝笑得無奈,“唉,母後啊,那會也就想著怎麽可以把朕給搪塞過去。安榮當然是幫著朕一起數,可結果如何,不用朕說,你該知道。”
賀蘭驄不語,皇帝接著說:“朕實在是悶的緊,沒有夥伴,除了安榮和鳳棲宮的幾個宮女,其他的內侍宮人,哪會和朕玩。朕在先帝眼裏,除了是可以繼承他帝位的唯一人選,剩下什麽也不是。”見賀蘭驄依舊低頭不語,皇帝湊近他,壓低了聲音:“那年在東林,你打朕的屁股,朕當時心裏就在計數,唉,好疼啊,你還真忍心下手,二十七下啊。可是,痛過了,朕就想,有人打了朕一頓也好,至少讓朕知道當時做的事情是錯的,總比不分好壞放逐一般的混日子要好。”
賀蘭驄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終沒說話。
皇帝問他想說什麽,見他還是搖頭,便繼續說道:“先帝恨母後纏滿病榻,斷了一個叫顧銘洲的男人的生路,所以強行帶著朕去東林向賀蘭如月求婚,母後眼盲,朕不在身邊,那些宮人會好好伺候她麽?太妃是好人,照顧朕和母後很周到,可還是留不住母後的命。”
皇帝走在前麵說他的故事,賀蘭驄跟在後麵一言不發,待走到花園時,月亮已升起老高。
月光下,賀蘭驄儒雅的相貌配上憂鬱的眼神,竟使皇帝一瞬看得呆了。皇帝如今也想不通,這個男人到底哪裏好,明明總是讓他生氣,偏偏和他一起,就覺得心裏溫暖、不孤單。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心變了,皇帝也說不清楚。恨他,愛他?想不明白這些,可就是不想他離開,就是想要這個男人留下。
此時,花園沒什麽好看的,估計皇帝就是想弄些花前月下的情趣,偏還不是時節。
賀蘭驄扶住一株梅樹幹嘔著,皇帝輕拍著他的後背,問道:“難道吃的不和胃口,還是身體不好,宣太醫看看吧?賀蘭,總這樣,朕很擔心呐。”
“……”
賞月之行就這樣結束,賀蘭驄回到配殿,小貴幫他除了鞋襪,人還沒躺下,太醫接到皇帝詔命便到了。
老太醫先給皇帝行禮,接過醫童遞過來墊手腕的小枕,道:“賀蘭公子,請把手伸出來,讓下官為你請脈。”
賀蘭驄猶豫著,正要伸手,抬頭看見醫童已經把老太醫的醫藥箱子打開,自裏麵拿出了灸治的針包。“不!”大喊了一聲,人迅速躲到床最裏麵。
太醫一愣,看向皇帝,皇帝納悶,往邊上一瞟,頓時明了。賀蘭驄那日,吃夠了銀針的苦頭,醫童這時把針包拿出來,他不受驚才是怪事。
“賀蘭,別擔心,就是讓太醫請脈,快過來。”皇帝如同招呼孩子那樣,伸著雙臂,要把如今見到針便心生恐懼的人迎出來。
賀蘭驄靠牆而坐,警惕地環視內殿裏的人,任皇帝如何溫言安撫,就是不過去。
“陛下,你看這?”老太醫犯難,病人不出來,如何請脈?
皇帝吩咐醫童,讓他把針包收起,又去叫賀蘭驄,卻發現他恐懼更甚。無奈之下,皇帝命太醫退下。
“賀蘭,他們走了,出來吧。”語氣非常溫柔,皇帝自己也懷疑,這話是自他口中說出的麽?
見人還是不肯出來,皇帝也脫了龍靴,爬上木床。把人攬在懷中,低聲道:“他們真的走了。”
……
丞相楊林的書房暗室內,宮中漏網的眼線今日麵見丞相。
楊林負著幹枯的雙手,眉心隆起一個疙瘩,“現如今一點下手的機會也沒有?”
“回丞相,陛下自那日,便將賀蘭驄移到滄瀾殿的配殿居住,另多加派了值守侍衛,屬下現在根本無法進入。”
楊林道:“高英已死,皇帝隻是宮內懲戒,借機將人匿於滄瀾殿,看來,皇帝應該是疑心本相了。”
那人道:“陛下近日暗中查曹崔兩位禦史,查的較多。”
“是麽?”楊林撚須而笑,“那兩家為了兩宮貴妃爭後位,絲毫不避諱,陛下平日是放手任他們鬥,自己安享太平。所以啊,陛下不會私下查他們呢。你啊,上當了。”
“這天子年紀不大,不想竟是如此狡猾。”來人握緊雙拳。
楊林歎笑,“小小年紀如此心機,可是不好對付哇。看看他登基後做的那些事,還不明白麽?”
來人有些擔憂地問:“那後麵該如何做?”
楊林胸有成竹地道:“馬上就要到春狩的日子,皇帝必然要到龍首山涉獵,保國將軍那邊已經聯絡妥,如今韓朝輝失了兵權賦閑在家,正是大好機會。若是皇帝帶著賀蘭驄一起去龍首山,那就簡單些,拿了皇帝,從賀蘭驄身上取走東西便是。若是皇帝不帶著他去,你就帶人去宮裏,取了東西,再將他殺了即可。”
“屬下明白了。”
“以後進出都小心些,事成後,本相得了天下,必保你一族永享榮華。”
圓月如盤,九天高懸。
老太醫帶著醫童再次步入滄瀾殿的右配殿,接到皇帝口諭,他們放輕了腳步,悄悄進入內殿。
皇帝不知說了多少好話,溫言軟語,總算是把懷中的人誘哄著睡著了,為他蓋好被子,才命小貴去宣太醫。見太醫來了,皇帝掀開被子一角,把賀蘭驄的右手露出,這才衝太醫點下頭。
太醫拿著小墊枕,才把賀蘭驄的手放上,就見本已熟睡的人,驀地睜開雙眼,又是一聲驚叫,翻身滾進床裏,動作麻利非常。
皇帝拿手拍著自己的額頭,一副又失敗的懊惱樣,生怕把人再嚇著,趕緊又命太醫退下。
叫來內侍匆匆洗漱了,皇帝寬了衣,便爬上床去哄縮在床裏瑟瑟發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