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後徒生變??
紗幔低垂,為了能讓產子後的人溫暖舒適的調理身體,配殿已經提前做好了禦寒的措施。隻有進進出出的宮人在走動時帶起的小風,才能令配殿如今層層懸掛的紗幔偶爾飄**一下。地龍的火已經燃起,盡管不是很旺,但已經令配殿溫暖非常。
賀蘭驄自產後毒發被救過來後,又大病一場,拖拉了有十餘日,才漸漸好轉。因產子造成的恐怖的裂傷已經大好,唯有這人一直軟軟的,精神狀態卻是不見好轉。好在他自己如今肯配合用藥,進補,多少令皇帝放下心來。
皇帝返回自己的寢宮就寢已經好幾天了,那人對他的厭惡與日俱增,雖然心裏不好過,皇帝還是把滿口苦澀咽下,囑咐好宮人小心伺候,便返回自己的寢宮,還給他一片清淨。
這些日子,皇帝除了早朝處理國事,下朝後去看望賀蘭驄,還有一事如今已經擺在日程上。北蒼國添了皇長子,如今也冊立為太子,封為儲君,馬上就到滿月,皇帝明知道賀蘭驄心裏不喜,卻還是找他去商量,想聽他的想法。
把司禮官呈上的關於皇子滿月的慣例慶賀儀式安排,給賀蘭驄簡單念了,皇帝帶著小心道:“賀蘭,你看這事,你也說說,有什麽補充的。哪裏不滿意,朕好命他們去改。”
賀蘭驄如今身子大大見好,雖然未完全複原,卻也好了大半。聽皇帝念完那些繁文縟節的安排,冷笑一聲,“這是你北蒼國的事情,和我沒有關係。”
“怎麽沒有關係!”皇帝顯得很激動,這話聲音很大,見麵前人一臉錯愕,馬上又把語氣緩和下來,“賀蘭,朕不是和你生氣,朕是有點著急,是朕失態了。”
賀蘭驄很安靜地,注視小皇帝,想聽他對自己說什麽。
“賀蘭。”皇帝低了頭,鼓足勇氣,沒有說關於皇子滿月安排的事,而是說出悶在心裏很久的話,“朕,喜歡你,離不開你。請你……請你看在念北的份上,留下吧。過去是朕對你不好,朕可以保證,日後會好好補償你,照顧你,以後隻與你一人廝守。朕別無所求,隻懇請你不要離開。”
賀蘭驄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輕哼了聲,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元文敬,你如今坐擁天下,富有四海,國強,民安。可你總是忘記一件事,人心不可太貪。貪婪的後果,往往會令人追悔莫及。你曾答應過我,孩子生下,隨我討公道。今日,我告訴你,我沒有力氣與你討公道,你若遵守若言,就放我離開,若是不放,現在就請回。說什麽君無戲言,不過是你想得到孩子的權宜之計。如今,孩子你得到了,莫要在迫我。”
手不自覺又攥緊,卻被皇帝抬起。皇帝搖頭,握了下他的拳,自懷中取出一物,就著燈光看起來金燦燦的。打開卡子,皇帝將東西扣在他腕上,“這是北蒼國的一種習俗了,凡是生子的人,夫家會打造平安鐲,為他祈福,保佑他一生平安。”
“滾!”賀蘭驄大怒,盡管仍有些虛弱,還是奮力吼出。他想打開那個所謂的平安鐲,卻發現明明隻是一對卡子扣在一起,他居然打不開。
皇帝見他還在和平安鐲運氣,默默轉身返回寢宮,安榮緊跟著追過來,“陛下,別難過。”
“哦。”皇帝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應了一聲,頭有些發沉,腳下步子也一下輕了起來。嗵地一聲,皇帝倒在龍床前,安榮上前欲扶,被他甩開。
“師伯啊,朕怎麽看不到東西了呢,好黑啊。”
皇帝的茫然無措,令安榮大為緊張,“陛下,你不舒服麽,要不要傳太醫,好好的,怎麽就看不到了呢?”
皇帝搖頭,呐呐地道:“師伯,這是報應,朕看不到路啦。朕和他難道真的無路可走麽,朕看不到,眼前一條路也沒有。”
安榮心疼地抱住麵前如同受傷的小兔子樣的皇帝,道:“陛下,日子還長,再耐心些。你們有了念北太子,一切總會好起來。”
“師伯,你知道麽,這麽久了,他連一眼,也沒看過念北。那是他曆盡辛苦產下的孩子,他居然一眼也不看。朕覺得心好疼。”皇帝的手,抓緊衣襟,臉漲的通紅,非常難過。
安榮又何嚐不知,心裏暗道這兩個冤家真是難搞。歎息一聲,他把皇帝胡亂地扶上龍榻,除去靴襪,拉上被子蓋好,又吩咐宮女去備安神湯,這才退出,準備去見賀蘭驄。
賀蘭驄在寢**還在對著那隻平安鐲發怵,安榮已經進來。
“公子,沒有轉圜的餘地麽?”開門見山,安榮直接問出。
“你能告訴我,我是誰麽?”賀蘭驄突然發問。
安榮一愣,“公子此話何意,公子難道不是延平侯麽?”
賀蘭驄冷笑,“延平侯?延平侯,是不會屈辱的苟活在敵國皇宮裏,承歡於敵國國君身下。東林的延平侯已經在駐守樊城時戰死,世上早沒這個人了。”
安榮不解。
賀蘭驄道:“如今的我,什麽也不是。身為武將,我的性格怯懦了些,我心中的羈絆太多,放不開的事情也多,我不如我的兄弟拿得起放得下,笑對沙場生與死,以至被元文敬玩於鼓掌之間。我是誰,我終究誰也不是。一個如今活著,卻已經死去多時的遊魂。”
把賀蘭驄的滿目悲憤收進眼底,安榮眉心蹙起,無言以對。這叫什麽,哀莫大於心死麽?
日子就這麽悄悄過著,自那日過後,皇帝很少過來,大概是想給賀蘭驄一個更加安靜的環境養身體。在伺候的宮人看來,盡管天子未過來留宿就寢,可這賀蘭公子仍是固寵不衰。不然,這隔三差五下賜的補品,擺件,衣服,珍玩又怎麽解釋呢?
沒有天子的騷擾,賀蘭驄的身體的確恢複很快。
花白胡子的老太醫,自賀蘭驄腕下撤出墊枕,將他的手放回被子裏,還體貼地為他掖了掖錦被。老頭道:“公子調養的不錯,已無大礙,下官這固本培元的藥,再服上幾貼,鞏固下即可。”
賀蘭驄頷首,“有勞了。”
喊了小貴出去送太醫,賀蘭驄收起麵上的笑容。抬手看看腕上那隻純金打造的雋刻萬字紋的手鐲,無聲冷笑。他讓小貴幫他取下,偏那小太監任他磨破嘴皮就是不肯,說是老講究不能破。平安鐲,真的就能帶來平安麽?
北蒼聖武四年十一月初六日,北蒼皇宮喜氣洋洋。宮廷裏處處高懸百子紅燈,慶祝小太子滿月。早在三日前,天子便頒下詔書,太子滿月,普天同慶。
賀蘭驄一早便被道喜的聲音攪的不勝其煩,實在不願為難那些宮人,叫小貴去應付他們,自己則泰然地拿起書卷翻看。
小貴抱著新衣裳進來,見賀蘭驄還在看書,哎呦一聲,“公子啊,你好歹準備下嘛。”
“準備什麽?”賀蘭驄沒有抬頭,語氣中透著無盡的冷淡。
小貴無語,這是明知故問嘛。
小貴已經把司製坊按照帝王授意趕製出來的衣服幫賀蘭驄換上,小太監圍著他轉了一圈,道:“很合身。”
賀蘭驄看看身上大紅色緞袍,金色薄紗罩衣,不禁啞然失笑。弄了身這麽豔的衣服,又是什麽名堂。
拿過梳子,小貴一邊幫他梳頭綰發,一邊道:“公子今天氣色真好。”
“是麽?”賀蘭驄淡淡一笑,再次看了眼身上鮮豔的袍服,心,沉入無底深淵。
話說皇宮慶祝小太子滿月人人麵露喜色,就連禦馬監也換了一副笑臉,語氣輕快地就差哼出調子,指揮著手下小太監幹活。遠遠就瞧著幾人向自己走來,最前麵的,正是聖眷正濃的賀蘭公子。正要行禮,賀蘭驄卻依舊漠然地從他麵前經過,自行去找那匹烏騅馬。
安榮攔著禦馬監,遞個他一個百子紅巾的包裹,說是天子打賞禦馬園。那禦馬監見有賞賜,滿麵堆笑,哪還顧得上賀蘭驄,接過東西,謝了恩,便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賀蘭驄拿起草料,烏騅馬卻扭了頭不吃。歎息一聲,他問:“它病了有幾日了?”
一名小太監跑過來,呼呼喘著氣,“兩日了,公子請放心,已經找人看過了,沒大礙。”
賀蘭驄點頭,又看向烏騅馬,默默地道,你自己要多保重。
良久,安榮過來道:“公子,這裏涼,你身子才複原不久,不宜多吹風,回去吧。”
“知道了。”賀蘭驄的語氣冷漠依舊。
隆德殿整整一日都在緊張地做著宴會的各項準備,晚上,一切準備就緒,大臣到齊了,鄰國使節來了,番族使者也到了。
皇帝很滿意麵前賀蘭驄的著裝,這身著裝,隻有那個身份才可以穿。而那個身份,是今天晚上送給他的禮物。
賀蘭驄不願理會那群對他重拾興趣的好奇目光,由著安榮的指引,坐在皇帝左側。這個位置?他一瞬間產生了一些疑惑,因為他看到來自帝王右側崔貴妃眼中不明其意的目光。
小小的念北被抱過來,盡管他至今無法接受,此刻,還是尷尬地把小家夥抱在懷中。很僵硬地、不得要領地抱著那個吃得胖胖的小肉球,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腦中一片混亂,沒在意有太監此時高聲宣旨,公子賀蘭驄天賦異稟,誕下皇長子,實乃天賜福祉,著加封帝俊,封號襄。襄,取其意,助也。留君身側,襄助君王。
帝俊,傳說中的人物。但在北蒼國,屬於帝王身側男人的最尊貴身份象征,同貴妃位次。北蒼國後宮宮檔中記錄,上一個獲得帝俊身份的,便是才子顧銘洲,封號雅。
待賀蘭驄叫過安榮,好不容易問明白了帝俊的含義後,一下變了麵色,他冷冷瞟了眼皇帝,執金盞的手因憤怒顯得有些顫抖。
對麵的崔貴妃把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泛起一抹冷笑,煙花再美不過一瞬,必要的時候,必須要痛下殺手才可以成就大事。狠不下心的人,隻有一個字--輸。
酒筵還在繼續,鼓樂還在繼續,歌舞還在繼續。
皇帝龍顏大悅,對大臣和使節的敬酒來者不拒,偶爾,逗逗身旁的人,看他隱忍的表情,這心裏就覺很是有趣。
數不清喝了多少杯,皇帝已經醉態略顯。對大臣道了句隨意,皇帝叫賀蘭驄陪他返回寢宮。
有安榮在側,賀蘭驄也不好發作,氣鼓鼓跟在皇帝身後,一路返回滄瀾殿。
安榮想了想,覺得該讓他們坐下好好聊聊,便叫了宮人一同退出,把寢殿大門關了。
賀蘭驄見人都走了,心裏一緊,正想跟著出去,卻被皇帝從後麵抱住,蹭著他的後背,道:“賀蘭,朕好想你,別走。”
“放開。”賀蘭驄輕斥。
“不放。”皇帝微醉,不停地眨眼提神,咕噥道:“賀蘭,好久沒在一起了,今晚,不要浪費了這大好的機會。朕,好想要你。”
“無恥!”又一聲怒叱,賀蘭驄惱了。
皇帝的鼻子緊緊貼著賀蘭驄的後背,深深的吸吮著他的體香,一隻手開始不老實,已經探進他的衣襟。
賀蘭驄牙咬的咯咯響,彎肘向後一擊,不想皇帝竟然躲開,並順勢一拉,轉到身前,把他推到桌沿。
“賀蘭,你現在的樣子,讓朕好著迷。答應朕,和朕在一起,別離開。”皇帝的手開始鬆了勁,他想讓賀蘭驄能在放鬆的情況下接受他。
濕乎乎的舌頭輕輕滑過他誘人的喉結,皇帝的酒勁又上來,“賀蘭,把今晚當做我們的洞房花燭如何?”
“你休想!”無法判斷皇帝是否真醉了,不過賀蘭驄卻是徹底被激怒。
皇帝還在耍賴,賀蘭驄掙了掙,居然脫離皇帝禁錮,往下看時一喜,皇帝醉了,沒有像往常那般,見他時提前收起腰間佩劍。打定主意,賀蘭驄晃動身形,皇帝以為他這是要投懷送抱,正歡喜時,就見寒光一閃,賀蘭驄手中多了柄利劍,不是自己的太阿劍,又是什麽。
酒頓時醒了一半,嘴巴嚅動著,“賀蘭,還給朕,利器不該你玩啊。”
當是在哄三歲孩子麽?賀蘭驄冷笑著,不給皇帝任何機會,照準要害一劍刺出。
皇帝翻翻眼皮,忽然一笑,“賀蘭,你這是和朕在玩遊戲對麽?真好,賀蘭變了。”醒了一半的神智,又犯了迷糊,鬼使神差般皇帝居然沒有去躲。
噗,利器入肉。
皇帝瞪大眼睛,疼痛令他完全酒醒,他呆呆地看著傷口汩汩冒出的鮮血,一下萎頓,“賀蘭,你還是出手了。”
皇帝沒有躲也出乎賀蘭驄的意料,太容易得手,令他感覺很不真實。他道:“你為什麽不躲,身為帝王,你這點警覺也沒有麽?”
皇帝搖頭,嘶嘶吸氣。賀蘭驄不願再耽擱,猛地抽出太阿劍,不看皇帝搖搖欲墜的身體,轉身往外走。
“為什麽這樣做?”皇帝捂住傷口,追問他。
賀蘭驄回頭看了他一眼,道:“飛蛾投火。”
“來人!”已經明白賀蘭驄用意的皇帝奮力大叫,在看到衝進來的安榮和一眾宮人侍衛後,皇帝吐出兩個字,拿下。
安榮瞟了眼已經和侍衛動起手的賀蘭驄,一時顧不上他,跑過來扶住皇帝,焦急地喊:“快傳太醫!”
皇帝抓著安榮的衣襟不放,咬牙道:“活捉,朕要活的。”
安榮扭頭大喊,“陛下有旨,活捉帝俊賀蘭驄!”
許是血流的多了,皇帝的意識在消逝,神智歸於黑暗前,他說:“保……他……”
“真是冤孽!”安榮跺腳。
寡不敵眾的賀蘭驄最終被拿下,安榮用重手法封了他的重要穴位,道:“押下去,待陛下醒來再行發落。”
大總管現在一心都在昏迷的皇帝身上,以至少說了幾個字,令那些侍衛領會錯了其意,他們把賀蘭驄押去天牢,造成後來無法挽回的局麵。
滄瀾殿裏一片混亂,暗處,有人已經把發生的事情,悄悄稟告了還在宴會上的崔貴妃。女人聽了梅子傳過來的話,一下心花怒放,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賀蘭驄,這次是你自尋死路。
女人悄悄退出宴會,命梅子給自己的父親傳消息,請禦史崔鉉馬上金華宮覲見。
看眼天上星鬥,紫微黯淡,帝星無華。而東麵,蒼狼耀眼,紫氣圍繞,女人雙手合十,屬於崔家的時代來臨了。
崔鉉很快到了金華宮,進來就問:“出了什麽事,這麽急召為父。”
貴妃拿出一卷明黃色纖帛,道:“爹爹,成就你的心願,就在今夜。”
崔鉉一怔,愣了半天才問:“妍兒,你說什麽?”
女人冷笑,“女兒說,爹爹的心願即將達成。不過,你要先為女兒出口氣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