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情意??

西戎國皇宮的觀景涼台上,女王望眼滿園絢爛,歎息一聲,收回目光。

“摘幾支木芙蓉,送到天極殿。”

黃文悄悄抬頭,見女王悶悶不樂,寬慰道:“殿下的腿有了希望,陛下該高興才是。”

“朕要的不止他站起來,朕要的是他恢複如初。他傷得如此重,又不願說出何人傷他,那他就必須自己給自己討回公道。這天下,是要傳給他的,他說得對,西戎國沒有不能守護黎民的君王。”

黃文撩衣跪在女王麵前,“臣從不曾放棄,陛下盡可放心。”

“起來吧,朕也不曾懷疑過你的醫術。”女王淡淡地道,扶起黃文。

天極殿內,幹戈把那本看了不知多少遍的《六韜》放在宮女剛剛擺在桌上的花瓶旁。木芙蓉,兒時滿園的木芙蓉是美好的回憶,如今的木芙蓉,卻是心痛的現實。難得你記得這個,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已經不是當年的稚子小兒。

“殿下,今天氣色不錯。”黃文不知何時已經進來,在幹戈麵前站定,“殿下,總坐著不行,來,臣扶你起來。”

幹戈詫異,這黃文和平日不大一樣,“起來,可以麽?”

“可以。那日殿下自己已經把腿抬起,臣就在想,是時候了,該讓殿下多活動下,這樣有助恢複。”

腿明明沒有感覺,然而黃文硬是扶著他,讓他自己努力在腿上使力。也不知是黃文的堅持起了作用,還是幹戈自己不甘,咬牙呼口氣,竟真的站起來。盡管是左腿在強行支撐身體,右腿依舊無力,而黃文卻是喜形於色。

“殿下,你看,你已經做到。是臣平日太小心了,應該早些時候就讓殿下練習。”

幹戈閉了眼睛,久違的感覺啊!

黃文扶著幹戈就在大殿站著,片刻後,見他的左腿開始發抖,知道不能再勉強令他站立,便要扶他坐下,不想幹戈已然支撐不住。腿腳不靈便的人斜向一側摔倒,黃文猝不及防,仰麵朝天倒了下去。

幹戈重重倒在黃文身上,嘴巴說巧不巧,與黃文的薄唇正好相碰。二人圓睜雙目,愣愣對視,四下裏頓時安靜非常,時間就此定格。

良久,黃文一聲驚呼,把幹戈推到一邊,拿手胡亂抹著嘴巴,顫聲道:“你、你……”

幹戈努力爬起,也是一臉無措,“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輕薄你。那時、那時,嗯,突然的,就摔倒了。”

“臣失態了,殿下恕罪。”黃文意識到幹戈還在傷病中,這種事情定不是他自己有意為之,暗自嗔怪自己不理智,伸手去撫倒在一邊的人。

“請相信我,方才,不是有意……”

黃文點頭,“臣知道了,臣知道,殿下不必著急。”打斷幹戈,把人先扶上太師椅,到了杯涼茶,給幹戈壓驚。不時左右看看,見沒有宮女闖進來,稍稍放心。

“照此下去,多久我可以複原?”

“什麽?”黃文一怔。

幹戈握了握拳,“我是問,還需多久,我可以複原?”

“臣不知道,快了許幾月,慢則幾年。”

“不知他怎麽樣了?我等不了那麽久,想知道他的情況。”幹戈黯然神傷,他的毒解了麽,他被捉回去,他有孕的事情就遮不住,北蒼皇帝會怎麽待他呢?

黃文知道,幹戈又在想念他那位神秘的兄長,不由長歎,“殿下,既然牽掛,就好好配合臣,把這傷病治好。與其打聽他的消息,不如親眼所見為實。”

幹戈略有所思,半晌吐出一字:好。

黃文見目的達到,心裏鬆口氣。幹戈不肯服藥已近一月,黃文天天為此發愁,今日終於等到他回心轉意。

“殿下,與臣講講令兄的事吧,臣很好奇。”

幹戈啞然,“你想聽?”

黃文投以鼓勵的笑容,“是,臣想知道。”

“也好,反正我也悶得緊,講給你罷。”

放下手中茶杯,幹戈開始回憶,從第一次踏進東林延平侯府講起,把在東林生活的點點滴滴慢慢道出。一年了,幹戈幾乎和黃文朝夕相處,與黃文也熟絡了,便不隱瞞,把自己對賀蘭驄的心思也說了給他。為了他,他辭別翼王,千裏迢迢去北蒼,帶著他亡命奔逃,最後漁陽一戰,賀蘭驄為了保他一命,竟然選擇回到北蒼皇帝身邊。而自己,不願生離,隻求一死。

黃文靜靜坐在幹戈對麵,聽到最後時,一陣莫名的失落代替最初的好奇。給他往翡翠杯中倒滿茶水,黃文安慰著,“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令兄一定會平安無事。”

幹戈哂笑,“你不奇怪麽,他一個大男人,同女人般懷有身孕?”

黃文搖頭,“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得而知的,很多事也是人無法掌控,殿下需多寬心才是。”

“但願如你所講。”幹戈把翡翠杯緊緊握在手中。

午後驕陽似火,黃文把幹戈扶上寢床,守著他睡熟後,方悄悄退出。

退到外殿的黃文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站在拱門的紗簾後,抬起一手,輕輕拂了下自己的唇。黃文,你心裏不好過是麽?是你一直在逃避他,連個道歉的機會也不給他。逃避,又牽掛,你真是好亂啊!如今,知道他心裏的秘密,你又不舒服是麽?你後悔了是嗎,後悔為他獻了身,卻沒及時為自己討公道?如今,你知道一切,可你也沒有後悔的機會。

寢**,幹戈睜開雙眼,他知道黃文躲在拱門後。手不由再次握拳,多謝你一直盡心照顧我……

知了,知了……

隱於椿樹上的蟬兒,午後格外鼓噪。

北蒼憲王府內,元常今日貴客盈門,皇帝帶著他的賀蘭皇後,換了便衣,跑到他的府上做客。讓賀蘭皇後美美飽餐一頓,安榮帶著心性似孩童的人去荷塘,去看他吵著要看的荷花。

皇帝見人轉了兩轉,不見了,才笑道:“真是盼著他能徹底清醒,卻又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朕,是不是三心二意了?”

元常撲哧一笑,“倒也算不得三心二意,若我是你,怕就盼著他永遠不要清醒。現在的他雖然癡傻,卻再無煩惱,快樂活著,又有什麽不好!”

皇帝抿抿嘴唇,親自給元常到了茶遞過去,“這些年,多虧你一直幫朕,奉茶一杯,聊表謝意。”

元常一怔,太陽打西邊出來啦?接過茶杯,不經意地,看到皇帝隱於袖中的傷痕,麵色一變,放下茶杯。拉著皇帝的胳膊,把袖子挽起,一道道抓痕,還有數個齒印。拿手撫額,哭笑不得,“怎麽搞成這樣子。”

皇帝嘿嘿一笑,“朕臉上的青色印記你沒發現吧?”

呃?元常聞言,這次細細去看皇帝的龍顏,果然發現了淺淺的烏青,不過不明顯,若非特意觀看,怕是無人會注意。搖著頭,元常歎笑,“你夫妻,倒真是琴瑟和諧,閨房樂趣不少啊!”

“哈哈……”皇帝笑得很開懷,他知道,元常會明白,這些傷痕是怎麽來的。自從大婚後,這些傷隔幾天就會悄悄爬出來,好在皇帝也學聰明了,行事時,會盡量避開賀蘭驄的拳頭,那人情急時,向來力氣不小。

“聽說你要帶著他回東林省親?”元常翹著二郎腿,淡淡開口。

皇帝道:“正是。”

“打算何時動身?”

“入秋吧。運河河道清淤那時也該完了,朕順運河南下,順便視察漕運。”

元常悄悄皺眉,“下個月就入秋,這是大事,既然決定了,就該提早做準備才是。不過,我想知道,你怎麽就突然想起帶著他省親?”

皇帝看了看花園的方向,悠悠道:“留侯上了道折子,其母賀蘭夫人抱病床榻已有數月,想見賀蘭一麵。朕念及他還算孝順,便應了。剛好,賀蘭無意也總是吵著想見姑母,朕就想,讓他們見了麵,說不定對醫治賀蘭的腦疾有幫助。隻要可以醫好他,什麽方法,朕都願一試。”

元常喝口茶水,長長吐口氣,“若是去了,宿衛之事一定做好。翼王如今在縈山雖然按兵不動,可他終究是一大遺患,未鏟除前,他的威脅隨時都在。”

“若是可以招降,那是最好,自擁有賀蘭後,朕便不願再起兵禍。真要國強、民安,還是與民生息是正經。”

啪,元常合上手中骨扇,大聲道:“臣也是此意。東林雖然不複,但東林的延平侯如今是北蒼國身份尊貴的皇後,多少也算彌補了東林人的顏麵。若是可以就此化幹戈為玉帛,那是最好不過。”

“好,交給你去辦。”皇帝壞壞地笑著,成功把元常引入圈套,哪有不得意的道理。

元常翻翻眼皮,切了聲,道:“就知道你不會這麽好心,帶著禮物到我府上。”

皇帝挑挑眉,“朕一向小氣,今天突然這麽大方,你早該知道朕是有備而來,決不會辦沒好處的事兒。”

元常放肆地瞪眼皇帝,擺手道:“這麽一說,我倒反而不管了,就算給我蓋間黃金屋,也不管。”

“怎麽,要提條件麽?”

“不敢。”元常抱拳,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不敢,哪有你不敢的事情?哦,朕想起來了,你一直怪朕沒有給你指門婚事,哎呦,這可是當務之急,朕要好好想想,哪家的姑娘,配得上咱們北蒼國風流倜儻的憲王殿下。唔,聽說新任左都禦史的女兒國色天香呢;還有吏部行走徐舫的妹妹,賢良淑德;她們都不行,那就是陳將軍的表妹,據說是巾幗女傑……”皇帝湊近元常,呲牙威脅。

“好了,好了,陛下,臣怕你了,還不成麽?”這天子耍無賴,一向是元常最頭痛的事情。

皇帝拍拍手,“早答應了比什麽不好,非要朕拿出殺手鐧。”

元常一揖到地,“陛下,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娶個老婆回家管著。你若行好,往後就別拿這事嚇唬臣,臣膽子小,不禁嚇。”

“啊!哈哈,你膽小?哈哈……”

皇帝捧腹大笑,元常一旁望天無語。能娶那幾個女人麽,左都禦史的女兒吃得人站起來,橫著豎著一般高;徐舫的妹妹人倒苗條,可惜幼時出痘,保了一條命,卻留下滿臉麻點;那陳將軍的表妹倒是中看,卻是個美得不可方物的母夜叉,真娶進門,還有活路麽?

賀蘭驄在憲王府內開始進行他的人仰馬翻計劃,那邊皇帝與元常也不理會,繼續侃侃而談。

帝、後一直在憲王府待到日薄西山,元常本想請他們用了晚膳再回宮,偏這時一道加急奏折竟直接送到憲王府。皇帝匆匆看過,便讓安榮給賀蘭驄收拾好,準備回宮。把元常也叫上,又命人去通知大將軍韓朝輝入宮覲見。

賀蘭驄是沒有事態意識,隻知道又沒的玩了,很是不高興,抱著元常府上的皮影箱不撒手。皇帝好勸歹勸,偏人就是不聽,急得九五之尊原地不停跺腳。

元常上前,“皇後,你喜歡這個是嗎?”

“嗯。很好玩。”賀蘭驄警惕地看著元常,生怕他把手裏的東西奪走。

“陛下,讓他拿去吧。”元常淡淡地說,轉過身子。

“不行,那是清王妃的遺物。”皇帝哪能讓賀蘭驄把元常亡母的遺物拿走,心裏可是急得不行,暗道他怎麽發現這個呢?

元常輕笑,“皇後如此喜歡,必定會仔細這東西。無妨,拿去吧,別讓皇後著急了。”

“唉!”皇帝一聲長歎,“好了,元常讓你把皮影箱拿去玩,可不要玩壞了,知道麽,不然會傷元常的心,懂了麽?”

賀蘭驄點頭如搗蒜,手裏繃著勁,護著懷中的東西。

賀蘭驄抱著他剛剛得到的寶貝,把皇帝扔到一邊不聞不問,自行回了寢宮,皇帝氣得望天數星鬥,元常在旁,憋著一肚子笑意,躲著皇帝偷著樂。

見皇帝帶著人走了,賀蘭驄招呼了小貴,除了平日熟絡的宮人,把其他的宮人趕了出去,又命人把寢宮大門關了,這才神秘兮兮給小貴等人展示他今天帶回的好東西。

小貴自幼窮苦,沒見過這個東西,不消片刻,就被深深吸引。

安榮尋個角落坐了,無聲而笑。

皇帝返回寢宮時,夜已深。安榮回稟,皇後已經就寢多時。

皇帝笑笑,洗漱時聽安榮講了賀蘭驄晚上拉著太監宮女玩皮影,心裏一暖。見安榮已經退出,皇帝撩了紗帳,正準備就寢,這時賀蘭驄翻了個身,口中模糊著說著什麽。皇帝好奇,湊近去聽,卻在聽清他說了什麽後,頓時變了臉色,手中拳頭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