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囧滿月宴

北蒼聖武六年七月初六日未正時刻,北蒼君主元文敬喜添一女,諱想南,封號定安大公主。定安,喻指定國安邦,因其為皇後嫡出,特冠上大字,以示尊貴。皇室子女的玉碟上,又多了一位身份尊貴的新成員。該女落地不到三日,她那皇帝老爹,依然保持了其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用最短的時間,把女兒的名字和封號全部搞定。內事府報備的記錄上,這次則特別注明,定安大公主想南,賀蘭皇後驄所出。

從新生公主的封號上可以看出,皇帝對皇後的寵眷程度。

賀蘭驄自產下小公主後,已經三日沉睡不醒,這讓再次為人父的皇帝,心裏多少惴惴不安。守在龍床前,靜等著元常的診脈結果。

“陛下,皇後是身體大虧。兩次生產均用針刺合穀之法,對男子損傷尤甚。怕是,怕是……”元常一陣黯然,似有些不忍。

“怕是什麽,但說無妨。”皇帝看出元常為難,事關賀蘭驄的身體,他必須知道真相。

元常聲音不大,“陛下,皇後以後,怕是無法再孕育子嗣。就是這次,也要好好調養才是,若是做下病根,將來若要保養,怕就來不及了。”

皇帝猛地抬頭,他沒想到問題會如此嚴重,見元常麵色嚴肅,不像玩笑,心裏一陣難過。他和賀蘭被孩子們圍在中間享受天倫的夢啊,真就難以實現。但是,皇帝依然感謝上蒼,一子一女,足矣!

皇後身體大虧不假,好在他醒來後,能吃能喝,湯水、補品來之不拒,倒也省了勸進的麻煩。

“賀蘭,來,把這燕窩粥喝了。”皇帝端著碗,兩眼不時地掃著賀蘭驄藏在身後露出半截的尺子。這皇帝當著辛苦啊,軍國大事不消說,下了早朝,伺候皇後進補,抽空把各地的奏折批了,還要時刻警惕皇後的尺子突然發難。

“想南呢,有一會沒見到那丫頭了?”賀蘭驄問了一句在皇帝聽來,非常高興的話。

皇帝接過碗放在一旁,小心把人攬到懷中,就怕動作大了,會令他扯到後麵的傷口。輕吻了吻他的額頭,皇帝語氣無限溫柔,“別擔心,奶娘才喂過奶,哄著睡著了。你若是想孩子,不如,讓安榮把念北抱來,他已經會走了,在讓他玩兩年,就可以讓他習武啦!”

賀蘭驄像個大貓一樣,懶洋洋地依偎在皇帝懷中,腦袋蹭了蹭,吸吮著皇帝的氣息,結果把皇帝蹭癢了,沒控製住,噗嗤笑了出來。

“賀蘭,你做什麽?”

“好玩,相公這裏好硬。”賀蘭驄的手指,繞著皇帝堅實的胸肌開始畫圈圈。

嗯。皇帝臉上開始冒出無數條黑線,不過很快就隱去。如此看來,賀蘭這是在無意中,學會了增加二人相處的情趣。又親了親他,皇帝才衝外麵吩咐,命把小太子抱來。

小太子很快被安榮抱來,依依呀呀,一進寢宮就鬧著下地,蹣跚著由安榮領著往裏走。

“太子給父皇、父皇見禮啦!”安榮笑嗬嗬地,逗著小孩,偏那小孩隻眼睛直直盯著賀蘭驄,不理安榮。

“父……後……抱抱……”小家夥向賀蘭驄伸手嫩藕般白皙的小胳膊。

“哎呦,你父後啊,才生了小妹妹不久,他可沒力氣抱你,還是父皇來吧。”皇帝不顧小孩的不滿,把小肉球抱起來,舉了兩舉,這才摟在懷中親個不停。

賀蘭驄看著那對父子親熱,傻傻地笑著,可能是覺得累了,想靠著床頭,不想竟是極不方便。好在安榮眼尖,過來扶著他,慢慢挪動,給他後腰墊了幾個大軟枕。安榮說:“皇後要做什麽,吩咐老奴就是。”

賀蘭驄嘻嘻傻笑,未言語,目光依然不離那對父子。

安榮細細觀察一陣,心裏由衷欣慰,皇帝的改變是有目共睹的,這多虧了這位賀蘭皇後。

……

“殺了我……不要、折磨我……”

賀蘭驄閉著眼睛,滿頭大汗,口中含糊不清地囈語。皇帝手執燭台,顰起眉,擔憂之色盡顯。

賀蘭驄每日必服一碗藥,從未間斷過,至於效果如何,外人看不出來,不過皇帝還是有感覺。他白日裏,變化不大,偶爾會莫名緊張,焦慮不安,但入夜後,症狀卻很明顯。皇帝發現他隔三差五,便會噩夢縈繞,從斷斷續續的囈語中判斷,夢中該是過去發生的事情。為此,皇帝曾問過元常,元常給他解釋,其實,過去的事情,賀蘭驄未必就真忘記,不過是那次死裏逃生,毒素侵腦後,對他腦子損傷太大,令他健忘而已。也就是說,他可能才想起什麽,因為無人幫他鞏固這段記憶,他很快就會忘記。如今他能記住的東西,是因為時時有人提醒他,令他強行記住。但是夢境,是任何人無法控製的,但他醒來後,他自己可能擁有的是零碎的畫麵,再無人提及,也就很快忘了。最後,元常確定,他服的那個藥,盡管恢複起來很慢,還是起了一定作用。

為他拭去汗水,又幫他換了幹淨的裏衣,皇帝把人輕攬入懷。一麵像哄孩子那般輕撫著,一麵小聲安慰。很快,懷中的人安靜了,還拿腦袋在他懷中拱了拱,尋個舒服的姿勢,踏實地睡去。

聽著懷中人呼吸趨於平緩,皇帝略鬆口氣,數不清多少個夜晚是這麽過的了。問自己,累嗎,皇帝苦笑搖頭。這是朕欠下的,就該朕來償。

唉,皇帝歎息一聲。十歲那年的一場邂逅,無知懵懂了那麽多年,到頭來,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先陷了進去,賠盡了感情。因為所謂的恨,以至朝思暮想,時刻牽掛於心。雄心抱負、為自己出氣,這樣幼稚的理由,如今想來是多麽可笑。將他傷害至深,如今真正擁有此人,卻無論也沒有擁有的喜悅。俊逸超然的賀蘭驄、心思縝密的賀蘭驄、武藝高強的賀蘭驄,統統不在了。這,大概就是上天對朕最大的懲罰,人世間,無論何人,有一得,必有一失。

賀蘭驄的身體經過仔細調理,恢複很快,人也比未有孕時精神許多,反觀北蒼國天子,倒顯得有些憔悴。金殿之上,天子顯不出什麽,然早朝一退,皇帝麵上倦容立顯。安榮擔心其身體,找來元常把脈後,得出的結論是操勞過度。至於為何操勞,他二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勸了幾次,讓皇帝與賀蘭驄分開一段時日,偏皇帝一想那人時常噩夢,不得好眠,這心裏便不忍,把元常與安榮的好意一次次拒絕。

“陛下,如此下去,龍體如何受得了。陛下若是病了,豈不是動搖北蒼社稷麽!臣懇請陛下,以龍體為重。”元常今日診脈後,再次老話重提。

皇帝依然搖頭,還是常掛嘴邊的兩個字,不舍。

很快,想南公主滿月的日子來臨。皇帝龍顏大悅,不但普天同慶,並大赦天下。

滿月宴很熱鬧,帝後領著小太子,抱著小公主盛裝出席。一時間,大臣的道賀,鄰國使節、番族首領奉上自己的禮物,令賀蘭驄一陣眼花繚亂。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出現眼前,他輕拍拍額頭,又揉揉太陽穴,發現什麽也想不起來。歌舞表演開始,眾人目光集中在妖豔的舞姬身上,沒人注意皇後的變化。

皇帝不時逗逗賀蘭驄懷中的孩子,也沒太注意他的變化,繼續與赴宴的群臣及各個使者開懷暢飲。這酒喝著喝著,皇帝就覺眼前開始模糊,努力睜了睜眼,緩解片刻,卻感覺頭暈加重,很快,皇帝在宴會上暈倒。

“陛下!”元常直接衝了過去,抓起皇帝的手腕開始把脈。

皇帝暈倒,宴會立刻中斷,一陣亂糟糟後,元常確定是皇帝勞累過度,皇帝便被送回寢宮休息。宴會就這麽結束,宮人開始收拾,大臣和眾使者也陸續離開,隻沒人注意到,皇後縮在一個角落,抱著想南,無助地看著不遠處走來走去的宮人。沒人理他,平日那些見了他畢恭畢敬的宮女太監,此刻不知在做什麽,一個也沒見到。姐姐沒有赴宴,剛才太亂,好像是安榮把念北抱走,沒人管自己,把自己孤零零扔在這裏。

賀蘭驄委屈著撇著嘴,他不知縮在那裏有多久,悶頭已經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大殿隻燃著兩碗銅燈,光線微弱。有點害怕,抱著和他一起睡的女兒,向大殿外走去。

皇帝被送給寢宮後,安榮命人準備了藥,又施以針灸,見皇帝睡的平穩,便也沒去叫。心裏想著,是該讓他好好睡一覺才是。

“殿下,可看到皇後?”安榮把小太子送回永壽宮,輕輕問元常。

嗯,元常扭頭,滿麵狐疑,“沒和你一起嗎?”

安榮搖頭,“老奴直接送太子回去,沒看到皇後。”

“糟了。”元常低低驚呼一聲,“剛才太亂,把他忘了,哎呦,公主好像在他那呢。糟糕,這麽晚了,人不見了,快找,大人還好,公主那麽小,餓了怎麽辦?”

安榮這下心裏也跟著慌起來,冷汗涔涔而下,怎麽又把皇後丟了,這回可好,還饒上一個才滿月的公主。

元常心裏叫苦不迭,雖說皇後不可能離開皇宮,可宮院如此大,找個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這次,輪著元常想撞牆。那傻皇後,他會照顧孩子麽?越想心裏越是後怕,元常開始呼喚皇帝。

“陛下,醒醒,臣有事稟奏。”

皇帝難得睡得這般香甜,迷迷糊糊聽著有人叫自己,也不想理,吧唧下嘴,繼續睡過去。

元常一看這樣不行,於是稍稍大了點聲,道:“陛下,醒醒,皇後不見啦!”

“什麽?”皇帝眼睛沒睜,就坐了起來,待眯開一條縫看清是元常後,以為堂兄又與自己開玩笑,咕噥一聲,複又躺下。神智略恢複,皇帝想想不對,於是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元常急急地道:“陛下,皇後和公主不見啦。”

這次,皇帝一個激靈,再無睡意,直接蹦下地,“怎麽回事?”

元常正要解釋,皇帝無暇去聽,隻快速穿好衣服,叫了元常,跟著一起去找人。皇後重要,和他一起的公主同樣重要。很快,皇帝和已經帶人找了大半個皇宮的安榮碰上。

“繼續找,把皇宮翻過來,也要找到皇後和公主。”皇帝是這樣說的,盡管語氣還算溫和,卻無法掩飾言語中的焦急。

仍是兵分兩路,安榮帶一隊人,皇帝自己帶一隊人。偌大的皇宮,這一大一小,去了哪裏呢?

天快亮時,安榮的心腹小路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稟告,請皇帝移駕懷思堂,在那裏發現了皇後與公主。

皇帝皺眉,他們怎麽去了哪裏?

賀蘭驄靜靜倚著懷思堂裏的大供桌已經昏迷,想南被安榮抱在懷中,可能是餓了,小家夥小聲地抽噎著,很是煩躁。

“賀蘭。”皇帝聲道人到,見到人不由一愣,“他怎麽了?”

元常沒等叫,直接過去把脈,扭頭看看周圍,皺眉道:“陛下,先帶皇後回寢宮,皇後該是受了驚嚇。”

皇帝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供桌,發現遮蓋兩個靈牌的黑幔被揭開,心裏隱隱明白發生什麽,上前把人抱起。

元常這時又過來,給小小的想南請了平安脈,確定小家夥除了餓過頭,沒有大礙,這才讓人把她送到奶娘處。

“唉。”元常歎氣。

安榮無言。

被帶回寢宮的賀蘭驄,馬上給收拾一番,皇子自己動手,給他擦洗了,換了衣服,這時元常也把安神補腦的藥端來。見他無意識仍知道吞咽,皇帝這才放心。

“他沒大礙,陛下放心。”

“朕知道了,是那兩個靈位嚇到他。”

“陛下,還要堅持嗎?”元常擔憂地問皇帝。

皇帝把人抱住懷中,喃喃地道:“再辛苦,朕也要堅持。”

“堅持到最後,如果失去他,陛下會如何?”

皇帝略驚訝,轉而輕笑一聲,“朕仍會堅持,至少那會他完全複原,朕心中無憾。”

“陛下……”元常沒有繼續說,其實,他也不知該怎麽往下說。也許,皇帝如今再辛苦,卻也在其中享受著他渴望的甜蜜吧?

北蒼皇帝在公主的滿月宴上因勞累過度而昏厥,此事沒有引起朝臣太大反應,近來皇帝確實國事操勞。正是如此,沒人懷疑皇帝勞累另有其因。皇帝次日停朝,大臣也無意外。

隻是,皇帝守著他的皇後,直到午時,皇後醒了,竟然橫眉立目,直接找尺子。

皇帝不明所以,還沒來及問自己罪犯哪條,就挨了一下。

外麵備膳的宮人聽到皇帝嗷的一聲叫,知道皇後這是醒了,開始懲罰皇帝。努力憋著笑意,把午膳快速擺好,急急退出滄瀾殿。

“幹什麽,這麽急?”安榮不滿地問道,把一個撞到自己懷中的小太監揪到一邊。

小貴才退出來,一見安榮,歎笑著指了指寢宮,搖頭。

天子的慘叫聲再次傳出,安榮噗嗤一聲,轉身離去。

寢宮內,皇帝沒有同以往那般,老實地匍匐在床,皇後手執戒尺,動作敏捷地追著抱頭鼠竄的皇帝。

“不老實受罰,此為錯……”

皇帝逃竄的時候,發現一件令他興奮不已的事情,賀蘭驄在追他的時候,無意間,用的是過去行武的步法。因此,皇帝在寢宮內不停地逃來逃去,引誘賀蘭驄慢慢熟悉過去的武藝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