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的起因牽涉到一個名叫司欣穎的女孩子。

這年頭,誰不信迷信誰頭疼。李雲朋到海平市上任的頭一天,在海平市街道上碰著一個算命的,說他這個人十天後有豔遇,豔遇之後就跟著一場人生挫折,即使不翻身落馬也得脫一層皮。這個年輕的副市長從不信命,可是到了十天後的上午,他竟然在海平境內的龍化縣與司欣穎邂逅,事情的前前後後幾乎跟算命先生說的一模一樣。這是春天,春天是人和大海都不怎麽安分的季節。

李雲朋想起來有些後怕。那天陽光明媚,為情所困的北京女孩司欣穎在龍化大橋上瘋狂奔跑,橋下的海水就像為她助威似的,洶湧呼嘯。緊追其後的是司欣穎的戀人駱寧,女的奔跑男猛追,那畫麵就像電影裏麵演的一樣。過了一會兒,李雲朋的奧迪汽車出現在大橋上,車裏的李雲朋和司機都沒有注意,一個長發女人不顧一切地狂奔著,橋麵上響著一串輕軟急促的腳步聲。她嬌美的身體雲朵一樣地飄起來,白嫩的臉頰上似乎還淌著淚水,她是怎樣跌倒在奧迪車輪下的,李雲朋根本沒有看清。

這一切都在過分自然和過分突然之中。

難道這真的有什麽不祥的征兆嗎?李雲朋是十天前被宣布出任海平市副市長的,盡管他有楊副省長這樣的嶽父大人給撐腰,但是來到海平市,自己還是十分謹慎的。這種緊張情緒來自他的前任張副市長的壓力,這個張副市長剛剛被“雙規”了。張副市長與李雲朋同齡,與他是省委黨校四期二班的同學。張副市長是怎麽墮落的,他幾乎不知。當省紀委書記在典型案例通報會議上痛斥張副市長是個“五毒”市長時,他簡直吃了一驚。這五毒與社會上的五毒不同,說張副市長“吹、賣(官)、嫖、賭、貪”五毒俱全,從此“五毒市長”之稱不脛而走。李雲朋接手了“五毒市長”的工作以後,也感覺海濱隧道工程的浩大,很容易滋生經濟犯罪。當李雲朋真正深入進來才知道,在張副市長的五毒中,“貪”並不占第一位,他僅收受賄賂七十萬元,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吹”,張副市長把自己主抓的工程和企業吹得天花亂墜,每年的宣傳經費超標嚴重。而張副市長傳播最廣的是“嫖”。張副市長在接受審查時供認,他擔任副市長的五年間,利用職權玩弄女性超過百人,其中有想升職的下屬機關女幹部,有他分管企業的下崗女工,有想從海濱隧道工程中揩油的個體女經理,還有求他辦事的賓館服務員,當然也有從歌廳帶回的“三陪女”,其細節讓人發指。社會上有的行賄人員常說,不怕共產黨人講原則,就怕共產黨人沒愛好。人們漸漸發現張副市長好色的毛病,就常常拿女色誘他就範。張副市長有一個口頭禪:我是男人,是男人就有七情六欲,男人除了拚命地幹事業,還要拚命地幹女人!一個**的男人能幹好黨的工作嗎?

李雲朋從省城來海平上任之初,妻子楊嵐反複叮囑他,她可不希望李雲朋成為明天的“五毒市長”。李雲朋對妻子說,你小看我了,我會經受考驗的,我會成為海平的一任清官的!楊嵐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過去的時候,妻子楊嵐對他的話蠻有信心,可是當張副市長的醜聞暴露之後,她心裏真的沒底了。張副市長是李雲朋的好朋友,在黨校上學的時候經常到家裏來,她看出他是個內心痛苦的人,如今的年輕幹部怎麽說變就變了呢?不能不說環境和地位一變,有時對人是一種毒害!而李雲朋覺得,那些官場上拚命尋歡作樂的人,內心中最少歡樂!

汽車疾馳著駛到橋的中間地帶,李雲朋的思緒剛剛轉移過來。

今天的李雲朋去距海平十幾公裏的龍化縣出席一個會議,嶄新的黑色奧迪在霧氣籠罩的海濱公路時隱時現。海濱的風景使李雲朋心情好了,漸漸忘掉“五毒市長”帶給他的陰影,他周身的血液在加速流淌,他找到了一種叫做“春風得意”的感覺。他打開車窗,濕漉漉的海風湧了進來,這使他因興奮而燥熱的身體舒爽起來。海風溫柔地撫慰了一陣他的身體後,擄走了他膝蓋上放著的一張紙,那張海平地圖飛了出去,然後在天空飄起來。李雲朋緊張地看著,他忽然腦子閃爍出靈感的火花,冒出一句充滿詩意的語言:“我理想的海平在藍天上舞蹈。”他本來不想把這句話說出來,但他一不留神脫口而出了,而且像青年人一樣抒情,這樣的情形讓他在司機和秘書麵前有些難為情。小張的臉微微發紅,大概是替市長難為情了,但他很快就稱讚道:“佳句,佳句,沒想到李市長還是詩人。”司機看見李雲朋來了興致,就笑著附和說:“李市長好嗓音呀,跟那趙忠祥差不多!”這一表揚,分散了注意力,他狠踩刹車,一道刺耳的聲音劃過時,一個女子已經躺在了地上。

後來,李雲朋每當想起這一情景時,心裏就說:“都是靈感惹的禍!”

被撞倒的女子是司欣穎。她仿佛從天而降,李雲朋隻看見那件紅色的風衣跳躍了一下,司機驚慌地說:“糟了!”

李雲朋打開了車門第一個跳下車,他看見女子仰麵躺在地上,像一幅鋪開的美麗的畫,光鮮的額頭破了,在滲血,又像是畫上滴落的油彩。

李雲朋說了一聲:“快送醫院。”他們七手八腳地把女子扶上了汽車。就在這時,追趕女子的那位男子喊叫著趕到了車前。他指著司機喝道:“你有眼沒眼啊?”又俯身將頭伸進車裏,驚恐地看著女子問:“欣穎,你醒醒啊!”

那位叫司欣穎的女子似乎比他還要清醒許多,她睜開眼睛,微微一笑,抬起腳來很不溫柔地將男子踹下了車。

小張認識這個男子,剛想跟他說句什麽,司機就一踩油門將車像箭一樣射了出去,是對那個男子嗬斥他的回敬。

遠遠的,男子依然在揮臂疾呼著什麽。

額頭上的血已經凝固了,司欣穎靠在後座上閉上了眼睛。李雲朋不時回過頭來看看,他想問一句“感覺怎麽樣”之類的話,但由於對方一直閉著眼睛,就免開了尊口。他想起剛才這個女子踹那個男子一腳的力度,覺得問題不會太大。她顫抖的身體可能來自氣憤的心情。他們為什麽爭吵呢?

小張對李雲朋說:“我認識他,叫駱寧,是駱市長的小兒子。”

李雲朋說:“挺像,眉呀眼的挺像駱市長。”

司欣穎依然沒有睜眼,用手緊緊捂著額頭,沒有說話。

龍化縣醫院到了。李雲朋急忙下車,打開車門:“同誌,下車吧!”然後就伸出手來,扶著司欣穎站起身,晃晃悠悠地下了車。李雲朋開始是想讓小張送她進去檢查的,但對方抓住了他的一隻手,他也就不好再推辭,就這樣半扶半牽地和司欣穎上了醫院的台階。這時,李雲朋才感覺到那隻手的細膩和柔軟,自己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他想,救死扶傷的事是應該辦的。

去了急診室,一番消毒包紮,醫生說隻是表皮傷,沒什麽問題。李雲朋卻擔心她有什麽內傷,對著醫生說:“是不是做個CT?”女醫生說:“沒事的,放心吧!”又看了李雲朋一眼,低聲道:“男人大一點就是好,知道疼人。”

李雲朋臉紅了,又不好解釋什麽,這樣的美麗誤會一解釋就會變得索然無味了。他懂得這個時候不說話最得體。他很陌生地打量了她一眼。

司欣穎臉也紅了,他這眼神讓她的心著實慌亂地停跳了一下。她急忙用話語掩飾著自己的窘態:“沒事沒事,不就碰破一點兒皮嗎?這一碰,我的頭腦反倒越來越清醒了。”她在病房裏說的話沒有美感,像受困的蜜蜂飛舞。

“那就好。”李雲朋說。

“謝謝您了!”司欣穎看了看這個熱心男人。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鱷魚牌夾克衫,褲子和皮鞋也都是名牌。一條紅藍雜色的領帶配著潔白的汗衫,司欣穎看出這汗衫是“聖羅蘭”。五官端正,但說不上有多生動。他顯然很有氣質,就是在女孩火熱的目光中,依然不動聲色地保持著那種必要的微笑,必要的隨和,必要的沉默。但是從外表的整潔和細致上看,看不出他內心的激**和豪放,卻透出了一個男人的機敏和聰慧。這個時候,李雲朋才正視著她,細細打量著這個與他邂逅的女子。這一頭黑發垂到腰際的姑娘,竟然是駱市長兒子的戀人,使李雲朋有些驚訝。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呢?他想不明白的時候,就抬頭看著司欣穎。司欣穎也在偷偷瞧著李雲朋,她不知怎麽的突然想笑,但她還是忍著笑,嘴唇都咬白了。司欣穎有一副瓜子臉,高挺的個子,笑起來牙齒白而整齊,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一雙黑眼睛比她的酒窩更迷人,被頭發覆蓋的脖頸白皙而細膩。她的穿戴既體麵又洋氣,恐怕是海平的姑娘不能比的。李雲朋挨近她的身體,還能有幸地聞到她嘴裏和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看見過分美麗的女人就像看見過分美麗的花朵,使他產生一種無可名狀的憂鬱。

醫院外的小張似乎比李雲朋還要忙碌,這一會兒他接了兩個電話了,都是催李雲朋開會的。小張隻是說在路上,一會兒就到。他深知做秘書的分寸,他不能說路上出了什麽事,也不能進醫院去催李市長。但他很著急,他對司機說:“你說這會兒要是撞的是個老太太,李市長會這麽熱情?”

司機是從省政府跟李雲朋過來的,跟領導有著鐵的感情,正色道:“少開玩笑啊,李市長是正派人,要真是老太太,他敢背起來就往醫院跑,他在省會公園救過一個落水的老大爺,你知道不知道?”

小張說:“咱哥倆開玩笑,千萬可不能讓李市長知道啊!”

司機道:“我能那麽操蛋嗎?”

李雲朋和司欣穎終於走出了醫院,兩個人都沒說話,但李雲朋能感覺到女人那無以言表的情緒變化。司欣穎的頭上多了一條繃帶,說話的時候頭也有些疼痛了。司欣穎內心猜出他很可能是個官員。這果然被她猜著了,當她問起他的時候,李雲朋拿出自己的名片,說:“是我的車撞了你、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李雲朋。”司欣穎低了頭說:“是我不好,亂跑一通。給您添麻煩啦!”她又笑了笑,說:“沒想到你就是新來的李市長,給你添麻煩了。都怪我,那一刻真是昏了頭,隻顧往前跑啊跑的,對了,我叫司欣穎。”

李雲朋這個時候聽出司欣穎說話聲音的美感來了,而且能夠聞出她的體香。他點點頭說:“也不能怪你,我也有責任。好了,再見吧,回去多休息!”

一陣風吹過來,司欣穎的頭發一下子散開了,鬆鬆散散的。李雲朋看了看她的臉龐,笑笑問:“本來是不該問你這些話的,可是我還是想知道,你與駱市長的公子駱寧為什麽在大橋上爭吵?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多危險啊!”

司欣穎說:“沒什麽不好說的,駱寧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戀人。我來看他,卻發現他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背叛了愛情?”李雲朋一愣。

“是的,他跟這裏的一個姑娘好上了。”

“戀愛的年輕人都這樣。正常,正常啊!”

“問題是他還糾纏我!”

李雲朋笑了笑:“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遇事多交流,和也好分也罷,還要好好商量嘛!我開會去了,你有什麽事的話如果需要我幫忙,就給我打手機!”說著就走進了汽車裏。司欣穎點了點頭,看著他上了車。

奧迪汽車緩緩開走了。李雲朋坐在車裏就想,真的怪了,過去龍化灣有句俗話:倒黴遇花枝。難道自己後麵真像算命先生說的,仕途上還有大的挫折嗎?他想了一會兒,在汽車拐彎的時候,李雲朋扭回頭隔窗望去。

司欣穎還站在那裏,怔怔地看著他們,迷離的目光越來越朦朧。

2

當汽車朝著龍化賓館開去時,小張才囁嚅著對李雲朋說:“李市長,會場那邊催了三四回了!”

李雲朋說:“總得給人家留一點議論我的時間吧!”

如果你嫌開會前的那段時間難挨的話,議論議論別人,很快就打發了。

龍化縣賓館的一個會議室裏,橢圓形的會議桌圍坐了一圈海平市和龍化縣的政府要員。海平市長駱振江、龍化縣委書記羅守誌均在此列。還有一位頭發花白、風度儒雅的先生,他就是海底隧道建設的副總指揮海洋專家司夢池。

開會時間到了,隻有李雲朋沒有來。人們就開始抽煙,開始議論自己知道的李雲朋,談興漸漸濃了。

“聽說李市長是咱龍化人啊!”

“可不,我跟他還是小學同學呢!上學的時候嘎著呢,有一回他把一條泥鰍放進了粉筆盒,那位女老師上課拿粉筆寫字時嚇得尖叫一聲,可逗了!”有一個常委說。

人們笑了一陣。

“李市長剛剛四十歲,是楊副省長的乘龍快婿,我看來海平是鍍金的。”

“不管怎麽說,這隧道工程是累人的事,他年輕、路子廣,就靠他吆喝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市長駱振江耐不住寂寞,接上了話茬兒:“李市長過去在省政府擔任副秘書長的時候,就給我們的幾項工程跑過立項,對海平工作他還是熟悉的,年輕有為,隧道工程還要他挑大梁啊!”

李雲朋往會議室走著,就聽見了駱市長的講話。他知道這是市長說的奉承話,但至少也是半假半真。

駱振江擺擺手,大家停止了議論,這樣一來他剛才的話倒很像是總結發言,很像是大會之前開了個小會。李雲朋終於來了,他進門就說:“對不起,對不起大家,路上車出了點毛病,晚了二十分鍾,不好意思。”

李雲朋隨手打開了換氣扇的開關,會議室的煙氣找到了逃跑的通道,統統朝著換氣扇湧了過去。他走過去,坐在駱振江身邊的椅子上。駱振江首先向眾人介紹了李雲朋。李雲朋說:“今後一塊兒跟大家共事,還要對我多批評、多幫助,我這個人就屬那鑼鼓的,不敲打不出點兒。”

會場上發出輕輕的笑聲。接下去是駱振江又將會場上的每個人都介紹給李雲朋。一陣寒暄之後,會議總算切入了正題。

海平市利用龍化豐富的海鹽資源上馬了華益化工廠項目,因為海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這也就給企業發展展示出了壯闊的前景。但隨之而來的問題產生了,那就是產品的運輸問題如何解決,如果按照通常做法,產品運輸繞行一百多公裏抵達魚台港,因為海平生產的煤、陶瓷、水泥等產品的外銷均是這樣做的。而令人為之扼腕的是華益化工廠與魚台港的直線距離僅有十幾公裏,它們中間橫跨了一條水域凶險的海溝。由於“隔山柴”式的取道運輸,給海平全市造成的資源浪費就達近億元。它加大了產品成本,降低了市場競爭能力,使海平原有的傳統工業優勢正在漸漸喪失,而新的經濟格局也由於交通問題而無法構建。華益化工廠項目謀劃之時,建設一條由龍化直通魚台港的海底隧道也呼之欲出。幾代人,多少年的夢想,早已成了海平人心中的痛,而今,他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起初是張副市長主持籌建工作,但他的心思似乎沒有放在這上邊。他這個“五毒”市長毀在女人手裏。那個美人是個很執著的股民,執著得有些昏了頭,**張市長竟挪用了上千萬元的建設資金,給女人炒起股來,結果一敗塗地,這竟成了張副市長東窗事發的突破口。而這個時候李雲朋來了,對於他來說,是天賜良機還是臨危受命呢?眼前的駱市長是他的好搭檔,還是麻煩?

市長駱振江是個五十八歲的長者,他穿著一件半舊的夾克裝,無論是裝束還是行為舉止都像個工人,事實上他確實做過礦工。他的工作作風也一如他常穿的夾克裝那樣質樸。他的身體很胖,眼睛細小,眼光陰沉,人中和下巴都很短,缺了兩顆門牙,剛剛鑲好,但是舌頭常常跟新鑲的牙磨擦,使他說話時帶著“噝噝”的響聲。

駱市長在大會小會上,都要強調一番如何做個“清官”。有一年,他向全市科以上幹部推薦一本必讀書《清官策》,其中介紹了中國曆史上有名的清官事跡,有的章節他都能背誦。他是這次會議的主持。會議主要研究華益化工廠和海平海底隧道附屬工程竣工的剪彩儀式問題,但在開場白的時候,他還是講了講“清官策”,繼續把張副市長的“五毒”進行了批判,說無論是曆史還是今天,凡是貪汙腐化的官員,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今天,駱市長將許多溢美之詞給了龍化縣委、縣政府:“當初我們把隧道工程交給龍化縣委、縣政府,現在看來是正確的,羅守誌他們一班人是有功勞的。”

龍化縣委書記羅守誌有些激動地表態了:“感謝市領導對我們的鼓勵,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將來隧道通了,受益最大的也是我們龍化啊!”

駱振江看著李雲朋:“這兩個剪彩儀式是大搞還是小搞,你是總指揮,拿個主意吧。”

李雲朋一直在想,剪彩本不是什麽大事情,用得著專門召集個會議進行研究嗎?再說,一個是工廠建設竣工,還沒有正式投產;一個是附屬工程完工,均不是大功告成,剪的哪門子彩呀?見駱振江問自己,他忙說:“我剛來,有點不摸情況,還是多聽聽大家的意見吧!”

但人們都矜持著,不知是不是也像李雲朋那樣感到糊塗,會場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駱振江咳了兩聲,說話了:“我的意思呢,是搞一個大規模的剪彩儀式,把北京和省裏的有關領導請來,也看看我們海平改革開放的巨大變化!”

人們聽不懂,臉上掛著困惑。

駱振江頓了頓,繼續說:“我知道你們會想,這不是我駱振江的一貫作風啊。我為啥要這樣做呢,理由有二:一是‘五毒市長’被檢察機關正式起訴,對我們海平政府的班子產生了一些負麵效應,上上下下對我們有些看法,借剪彩的機會向上級展示一下我們班子集團風貌;二是海平隧道沒進入關鍵階段,資金還有很大缺口,我們可以借此向上級爭取資金。”

既然駱市長有自己的理由,大家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他們的市長已經五十八歲,一貫以艱苦奮鬥、勤儉辦事為榮,難得他有這樣的興致。但對靠剪彩儀式去實驗兩點“理由”,到底有幾成把握,似乎連駱振江自己也說不清楚。又研究了一些具體事宜,駱振江興致盎然,臨時動議,去華益化工廠參觀。

剛剛走出賓館,李雲朋就接到了妻子楊嵐打來的電話。楊嵐說她出國的日期提前了,讓李雲朋盡快趕回省城為她送行,此外,楊嵐的父親楊副省長還有要事想和李雲朋談,說他錯過了時機會後悔一輩子的。李雲朋有些為難,支吾著說:“剛上任才幾天就當走讀幹部,不太好吧?”

楊嵐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說:“你李雲朋翅膀硬了是吧?我不跟你吵,愛來不來!”李雲朋歎了口氣說:“我就煩你老用這種口氣說話!”隨後楊嵐的口氣就更硬了,三說兩說就爭吵起來。李雲朋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知道夫妻情感初生裂痕時,就是吵來吵去的,爭吵的目的多是求得某種和解,以表明他們依然在愛情中。最後李雲朋想了想說:“別吵了,我回去,我回去還不行嗎?”

3

女人的直覺遠勝於男人的理論。司欣穎感覺傷口在微微作痛的時候,腦子裏就晃動著李雲朋的身影,她覺得還會遇到他的。他什麽地方吸引著自己,眼下還真說不出來,隻感覺他是一個充滿雄性氣息的男人。她在醫院門口的杏林商店買了一頂毛線編織帽,通紅通紅的,戴在頭頂將繃帶遮住,更添了幾分嫵媚。從商店走出來,她聽見有人喊了一聲自己的名字,她聽出是駱寧的聲音。她看見路邊停著一輛桑塔納,駱寧已經從車窗探出頭來。

司欣穎連想都沒想就攔了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龍化賓館。”

駱寧開了桑塔納跟了上來。

司欣穎說了一句:“狗皮膏藥!”

當出租車來到龍化賓館時,司欣穎突然改變了主意:“師傅,繼續朝前開,甩掉那輛桑塔納。”

乘客不願意下車,對出租車司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他將已經減速的汽車又加大了油門,汽車噌地向前躥出去。

駱寧的車也如法炮製,窮追不舍。

出租車出了城,司機問司欣穎去哪,司欣穎說道:“向前!快!”汽車很快駛上了沿海公路。

但出租車像是有根繩子在牽引著那輛桑塔納,無論如何也甩不掉它,到後來桑塔納像是掙脫了繩索,超過出租車並橫在道路中央。

出租車司機的臉都白了,急忙刹車。他喘著氣說:“小姐,你給我雙倍的錢都沒用,因為我開的不是飛機呀!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是不是遇到壞人了?要不要報警啊?”

司欣穎說:“不用了,這個壞人我還對付得了!”她付了車錢,有點大義凜然地下了車。

司機疑惑地開車走了。

司欣穎走到那輛桑塔納車前,揮手拍了拍車窗,吼道:“姓駱的,你到底要怎樣?”

駱寧搖下車窗,說:“欣穎,上車吧,我有話跟你說。”

司欣穎冷笑一聲:“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

司欣穎這個時候特別想自己靜一靜,她轉身就看見遠處的大海,她朝前疾走幾步,然後揚起雙臂朝大海跑去了。

駱寧下了車,他看著司欣穎那飄然如風的背影,忽地又轉身上車,朝著司欣穎遠去的方向疾馳,由於是濕軟的鹹灘,沒走多遠,車輪就陷了進去。駱寧下了車,就奔跑起來。

他仿佛看見司欣穎的身姿飄入了藍色的波濤裏,他大喊:“欣穎——”

司欣穎和駱寧是海洋學院的同學。在人們眼裏,除了藝術院校,其他各類大學校園很少有那種風姿綽約的女孩子,司欣穎就是個例外。本來她就能拉一手很不錯的小提琴,還在全區的中小學小提琴比賽中得過一等獎,她決定報考海洋學院完全是受了父親的熏陶。父親司夢池是海洋學家,也是海洋學院的教授,在父親的感召下,她放棄了與溫馨的旋律相伴的機會,毅然選擇和藍色的大海為鄰。在海洋學院裏,司欣穎不僅美麗出眾,而且聰穎過人,色藝雙絕的她當然被推為學院的“校花”,成了男生們的夢中情人。而駱寧呢,屬英俊小生類,有著能言善辯的口才,曾在學院的演講比賽中拿過獎杯。兩個人其實本不在一個班,也不怎麽熟悉,後來有一次學院組織新年聯歡會,邀請了上邊的官員出席,宣傳部門覺得必須得像模像樣才行,於是就從全院找晚會主持人,最後他們把目光鎖定在駱寧和司欣穎身上,二人的出色發揮成了那台晚會的亮點。一夜之間,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變得格外引人注目。女孩總是將一顆心舉在手上,接下來,從相識、相知到戀愛就變得順理成章了。大本畢業後司欣穎沒有離開校園,而是讀起了研究生,直到取得博士學位,成了國家海洋研究所的研究員。而駱寧回到家鄉海平市的海洋局謀了一份工作,又被派到海底隧道建設技術處先做技術員,後做主任。在這裏與他並肩工作的是他的老師、司欣穎的父親司夢池,司教授是被聘請來的隧道建設工程師。這天,司欣穎專程從北京趕來,看望父親和他熟悉的駱寧。然而,當她興衝衝地推開工地上駱寧宿舍的門時,卻看見駱寧正用擁抱她的兩條胳膊擁抱著另一個女孩。

司欣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快逃跑,逃得越遠越好。

於是,這就出現了大橋追逐的那一幕。司欣穎在海邊站住了。她知道駱寧追上來了,她沒有轉身看他。

駱寧喘著粗氣說:“可嚇死我啦!”

司欣穎冷笑一聲:“你以為我會跳海,為你殉情?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駱寧轉到司欣穎麵前,伸手扶了她的帽子,心疼地說:“還疼嗎?”

司欣穎木然一笑:“這關你什麽事兒啊?”

駱寧說:“你怎麽這麽倔呀?為什麽不聽我解釋呢?”

司欣穎說:“擁抱還不夠說明一切嗎?”

駱寧說:“想當年我這張嘴茬子也很溜兒,可這會兒在你麵前什麽轍都沒有,但我不能不把實情告訴你,否則我比竇娥還冤。”

司欣穎道:“我聽你編。”

駱寧說:“我長這麽大都沒編過瞎話,昨天我出海取水樣,一不小心掉進了海裏,爬上船後幾乎把我凍僵了。回到工地我喝酒想暖暖身子,喝多了,吐得滿地。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被子裏,她給我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薑湯,讓我喝了,又拿來熱毛巾給我擦臉,後來我的身體就恢複了,我不知怎麽感謝她。她說:‘駱大哥,我喜歡你,你能不能抱抱我?’就這麽簡單。”

司欣穎說:“既然有人喜歡你,你還追我幹什麽,你趕緊走。”

駱寧說:“我愛你,讓大海作證。”

司欣穎說:“大海才不管你的事呢,本來我還想調到海平和你一道工作,現在看來用不著了。”

駱寧道:“你也太不可理喻了。”

司欣穎不想再說話了,她眼中的海浪是傷心的。當一群海鷗飛過時,她才感到輕鬆了許多,她在心中說:“自由比愛情更好。”

司欣穎回到龍化賓館時天已經黑了,身子累得像散了架一樣,她見了父親一麵,沒說幾句話,就去睡了。第二天一早醒來,她草草洗了把臉,就匆匆收拾行囊。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理由呆下去了,她要回北京。

司夢池來看女兒,一進門,就看見頭上裹著繃帶的女兒在忙碌著。昨天晚上司欣穎是戴著那頂紅絨帽子出現在父親麵前的。更令司夢池吃驚的是地上扔著一個玻璃相框,那是司欣穎收拾皮箱時隨手丟到地上的。司夢池將相框拾起來,那是司欣穎和駱寧的合影,玻璃已經裂開了幾條紋路。

這一切都令司夢池為之愕然。他急問:“小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司欣穎停下手來,衝父親淒然一笑:“這頭上的繃帶是讓海平的李雲朋副市長的車給撞的,隻是破了點皮,沒大事;收拾東西呢,是我想回北京;摔破這相框,是我和你的寶貝弟子分手了。”

司夢池歎了一口氣:“亂糟糟的,跟繞口令似的,讓我越聽越糊塗。”

司欣穎說:“那我就跟您一件一件地解釋。”

司夢池認真地聽著,令他無法理解的是女兒和駱寧的分手。他問:“那女孩叫什麽?”

司欣穎說:“聽說叫朱梅,挺漂亮的。”

司夢池說:“朱梅在工地搞後勤工作時我就認識,人挺熱情。我看駱寧跟她不大可能。你和駱寧相愛這麽多年了,怎麽不懂得珍惜啊?我看你還是考慮考慮,不要輕言放棄,再說,這裏也需要你施展才華。”

司欣穎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兒:“爸,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工作,我不想再見他了。”

司欣穎收拾好皮箱,對司夢池說:“爸,我走了,您多保重身體,我會常過來看您的。”

4

地不分南北和貧富,幾乎每個地方都用“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來形容自己的家鄉。李雲朋上中學寫《我愛家鄉》時就開始用這些詞了,之後上大學、參加工作向別人介紹家鄉時,總少不了用“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做開場白。他知道,說起海平,沒有比這句話更恰當的了。

海平的確是塊富庶之地。這裏的煤炭、原鹽有著驚人的產量,陶瓷、水泥更是聞名遐邇。龍化縣境內海域龍化灣屬泥岸與沙岸的交界地帶,水深而不凍。有一條海溝斷橫在海平與魚台之間。用海底隧道將兩地相連,最早出現在民國年間,當地一位名人誌士設計的港口。許多年後港口建成了,建通港口的海底隧道卻遲遲沒有出現,但是人們一直都沒有放棄努力,幾代人的汗水與血水融入了藍藍的海水裏。

新中國誕生之初,就有一批大隊人馬開進了龍化灣,防潮堤剛剛挖出個模樣,一場渤海潮襲來,被衝得無影無蹤。人們長歎一聲,敗下陣來。到了“大躍進”年代,政府和人民憑著戰天鬥地的**,又紅旗招展、歌聲嘹亮地開進了龍化灣。他們沿著當年的防潮堤向著深處掘進,又與渤海潮不期而遇,使工程毀於一旦。當年參加施工的除了技術人員,還有部隊官兵和當地農民,見此情景,他們紛紛抱頭痛哭。人撤了,卻把一麵麵紅旗插在海岸上,他們說讓紅旗為證,總有一天他們會回來的。紅旗在海岸孤零零地飄了好些天,透著幾分悲壯。等到工程再一次啟動時,已經是二十世紀末晚霞滿天的時候,掛帥此項工程的張副市長一手抓工程,一手抓炒股,後來竟膽大妄為地將工程款投入股市,還私下購置了一棟花園式別墅,養了一個漂亮女人。張副市長膝下無子,養女人似乎並不完全是為了尋求性刺激,還有肩負著傳宗接代的使命。漂亮女人也很爭氣,給他生了一個男孩,當然,這一消息是他在拘留所裏知道的。

李雲朋隨著駱振江和與會人員去了華益化工廠。一邊是化工廠土建工程,一邊是隧道建設工地,它像一位滄桑的母親曆經了漫長的懷孕期,在艱難地分娩。嘈雜混亂的建設場景強烈地感染著李雲朋,他仿佛聽到自己周身的血液急切地流淌。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是駱振江。他接過了駱振江遞過來的一支煙,看了看說:“你怎麽抽這個呀。”駱振江說:“從在煤礦當采掘隊長那會兒就抽這個,得意這口,什麽中華呀、玉溪呀抽了咳嗽。”

李雲朋點著吸了一口,感覺又苦又辣,忙吐了出來,嘹亮地咳了兩聲,說:“您老不咳嗽,我可要咳嗽了,你這煙民一點檔次都沒有。沒聽人家說嗎,一等煙民抽中華,想要幹啥就幹啥;二等煙民抽玉溪,這樣的幹部才牛逼;三等煙民抽塔山,這樣的幹部太一般。”

駱振江說:“我這是特別煙民抽等外,這樣的幹部快滾蛋。”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駱振江看著沸騰的工地,說:“折騰來折騰去,這副重擔又落在我們肩上了。我聽你養父老奎講,一撥一撥的人馬在這裏屢戰屢敗。‘大躍進’那年,人們撤走了,當時咱們海平地委專員還頂風冒雪,到這龍化灣來考察,準備治理渤海潮把海底隧道建起來,他還留下了幾個專家專門研究渤海潮資料,沒等研究個眉目,就因接下來的三年自然災害而放棄了,真是幾起幾落呀。”李雲朋的目光冷峻起來:“是啊,在那幾個專家裏,就有我的生身父親,他們為此付出了生命。”駱振江激動地說:“人民是不會忘記他們的。”李雲朋問:“駱市長,渤海潮已經被我們降服了吧?”駱振江說:“方案是咱們司總和我那小子駱寧搞的,應該是萬無一失,有句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沒福之人忙斷腸,你來海平就趕上好時候嘍。”李雲朋莞爾一笑:“這話怎麽講?”駱振江說:“這話還問我?你可是越來越成熟了。明擺著嘛,這海底隧道就是你的一座政績碑,你還年輕,為官一任不能總抓這個工程吧?”李雲朋說:“如果幹不好,政績可就成了恥辱柱了,哪有那麽簡單啊。”

手機又響了。依然是楊嵐打來的,依然是催他回省城。通完電話,李雲朋遲疑了一下,對駱振江說:“駱市長,我想跟你請個假,回省城送送我媳婦,她是個律師,要去澳大利亞留學。我真搞不明白,你一個中國律師到外國學什麽打官司啊?”

駱振江說:“你這就不懂了,沒準兒哪天弟媳婦就進了聯合國,上了國際法庭呢,我看這是個好事,沒有學習的不是。這假我準!對了,要抓緊每一分鍾啊!”

李雲朋一笑:“哪有那個心情啊。”

駱振江說:“反正以後你們牛郎織女,天各一方,你就等著前半夜挺硬,後半夜硬挺吧,記住,不能因害相思影響工作。”

李雲朋挨近駱振江耳邊說了一句什麽,駱振江笑彎了腰。

有個與會人員問:“駱市長笑什麽呢?”

駱振江說:“不告訴你,憋著吧!”

中午回龍華招待所就餐,既是會議用餐,也是歡迎李雲朋的招待會。海平海淡水產豐富,早在元代廣東省有“紫蟹金鱗隨意而得”的記載。河蟹、海蟹、對蝦等擺了滿滿一桌。喝的是著名的“酒鬼”酒。輪著敬酒,李雲朋完全駕輕就熟,擔任省政府副秘書長期間,每天迎來送往,早已練就了一副鐵胃,有幾個幹部本想試試新市長的酒量,不想自己倒成了醉貓。當年駱振江在海平煤礦擔任副礦長時,仍然堅持下井勞動。有一次,井下發生漏水,他把工人一個個送上礦井,自己卻因升降設備出了故障被困在了井下,當人們把他從井下救出時,冰冷的水已經淹上他的脖頸。從那以後,駱振江的胃就壞了,酒量銳減。此時,他對坐在自己身邊的李雲朋說:“這次你回省城還有個任務,搞慶典不是要請省領導麽,正好發揮你的優勢,順便給領導送送請帖,特別是省委周書記,你可記著一定給我請來!”

李雲朋雖沒喝多,但臉卻紅了,問:“我有什麽優勢啊!”

駱振江說:“別給打迷糊,誰不知道楊副省長是你的老泰山啊。”

李雲朋變了臉,小聲說:“駱市長,我最煩別人提這個,傻駱駝還仁心眼兒呢,我李雲朋走自己的路,全憑自己闖。你想想,如果我什麽都靠老嶽父,那年我在省開放辦接待客人,怎麽還背了個處分呢?”

提到處分,駱振江有些不自在,這其中還有他的原因。為了給海底隧道引資,駱市長多次向擔任省政府副秘書長的李雲朋求助,懷著對家鄉樸素的情感,李雲朋把外商籌建商廈的資金挪給了工程。盡管很快就補齊了,沒有影響商廈的如期建設,但一貫叫真兒的外商不能容忍,反映到了省政府,於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處分就落在了李雲朋的身上。此時駱振江尷尬地說:“我收回剛才的話,我駱振江是個從煤堆裏滾出來的市長,是個直筒子,從來沒有花花腸子,你可別在意。過去我們是朋友,今天我們是搭檔,更是朋友。對吧?”

李雲朋笑了:“這好哇!跟你搭檔不累人。”

5

李小雙背著皺巴巴的行李從監獄走出來,身後的門咣地一聲關上了,像是對他的送別聲。

李小雙是李雲朋的弟弟。他喜歡同村那個叫朱梅的女孩子,他心裏常想,自己能為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做些事該多好啊,就是赴湯蹈火也成!有一天他總算如願了:朱梅的父親朱慶忠生了重病,那時朱家窮,拿不出治病的錢,李小雙沒有錢,但他敢想掙錢的法子。一天黑夜,他跟幾個哥們兒出發了,兩天後揣了一大筆錢交給心上女孩:“快給伯伯治病吧。”又幾天後朱梅的父親病愈了,李小雙哼著歌坐著出租車去醫院接回了朱梅和她父親,剛在村中央下了汽車,就被兩個警察戴上了冰涼的手銬。李小雙販運了兩夜的私鹽,換來了兩年的牢獄時光,但李小雙覺得為了心愛的人無怨無悔。

監獄的門口站著李小雙的姐姐李雲紅,身邊停著一輛汽車,她是來接弟弟回家的。

沒有傷感,更沒有委屈,李小雙隻是朝姐姐笑了笑,他趕過去打開了車門,原以為姐姐帶給他一份驚喜:朱梅會來接他。但是沒有。李小雙的笑容很快僵在臉上,心裏嘀咕起來:是她病了,還是另有所愛了?

李雲紅道:“找朱梅吧!她在隧道工作,忙著呢!姐姐不能代表她嗎?大英雄,上車吧。”

李小雙和李雲紅並不知道此時朱梅正遠遠看著他們,她躲在一棵樹後,看著李小雙走出大獄上了汽車,一直看著汽車走遠,這才騎上摩托車走了。

在車上,李雲紅告訴了弟弟,大哥李雲朋回海平市當副市長了。

李小雙高興地一躥,頭撞了一下車頂,他揉了揉有些疼的頭說:“我要見大哥!”

李雲紅笑了:“看你美的,我打電話給他。”李雲紅撥通了手機。

龍化會議結束後,李雲朋沒趕回海平市,而是回到了老家大魚村。當汽車停在李家那幢寬敞的宅院門前時,李雲朋看著街上一群玩耍的孩子,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動。當年他和小夥伴們也是這樣玩過來耍過去的。後來,他走出了這裏,上了大學、進了省城、當了官員,算是衣錦還鄉了,而那些小夥伴呢,他們留在這裏,盡管他們比自己付出的還要多。

走進家門,父親和弟妹們迎了上來,白發蒼蒼的李老爹在兒女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著,李雲朋大步走過來,抱住父親,說:“爸,我回來了。”一滴淚珠灑落在了父親的肩頭。一家人進了屋,李雲朋已經快樂得像街上那些玩耍的孩子,他使勁一拍李小雙的肩膀:“聽你姐說你小子在裏麵表現不錯,算熬過來了,可得接受教訓噢!”

李小雙調皮地打了個立正:“記住了,市長大人!”

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漁家少不得酒。李雲朋首先把第一杯酒敬給了父親:“老爸,這杯酒敬您。媽媽去世得早,您把我們幾個拉扯大,不容易!我們當晚輩的,隻盼您硬硬朗朗的,健康長壽!”

李老奎一杯酒下肚卻歎息了一聲:“雲朋哇,我聽說你這陣子心裏不痛快。”

李雲朋一怔:“您聽誰說的?”

李雲紅插嘴道:“大哥,今天都是家裏人,我聽說你是背著處分來上任的,究竟你犯了哪條兒了?”

李雲朋說:“為這事啊?”他講了事情的經過,說:“有過錯就要付出點代價,沒什麽可怨的。”

李老奎鬆了一口氣說:“哦,為建海底隧道不算丟人,張市長的錯誤,你可不能犯啊!”

李雲朋佯裝生氣地說:“爸,您養的兒子還不清楚嗎?我能那麽做麽?”

李老奎又歎了一聲:“老百姓盼了多少年,政府折騰了多少年,這條海底隧道總算開工了。當年啊,海洋專家考察渤海潮,就是我劃的船啊。”

李老奎又問起兒媳婦楊嵐,李雲朋就把出國的事說了,他說明天一早就回省城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