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李長生感到恐懼像繩索那樣捆綁著他,而且越勒越緊。這種感覺從上次被打之後就一直沒有停止過。當他在李雲紅的葬禮上遭到李小雙的攻擊時,恐懼就如燒開的水那樣沸滾起來。他坐不住了,他知道不僅李小雙對他謀害李雲紅深信不疑,李雲朋也正在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他。他雖然已經得到了那個賬本,但也不能說就是萬事大吉了,因為賬本本身就是複印件,而複印件會生出許多複印件的,誰敢保證李雲紅沒有把另一個複印件的賬本藏起來呢,如果劉勁他們一旦找到另一個賬本的話,他就沒法再坐在龍化縣副縣長的位子上了。更令他沮喪的是誰是盜印了賬本,至今沒有線索。在萬達集團,他李長生沒有一個對立麵,他一直覺著萬達就是個大家庭,他像一個父親那樣治理這個家,那些員工就像兒女,有哪個兒女會如此不孝,會在背後捅父親一刀呢?
但賬本的確被盜印了,而且決不像是外賊所為,這讓李長生深深理解了“家賊難防”的含義。這個人是誰呢?無疑是與李雲紅關係密切的人。他已經派貼身的科長去查了,他要很快得到結果。
財務科長查了三天,向李長生匯報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複印賬本是周蓉幹的。
這樣的結果令李長生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在集團大樓猜了許多人,就是沒有想到周蓉。周蓉平日見人就是靦腆一笑,很少說話,幹起工作來非常認真,李長生挺喜歡她,尤其喜歡她眉心的那顆美人痣。夏天的一個中午,李長生推開財務室的門,把穿著短褲在**躺著看畫報的周蓉壓在了身下,周蓉並沒有反對的表示,也沒有迎合他。在李長生辛苦做事的時候,周蓉一直在看那本畫報,李長生就奪過畫報丟在床下,周蓉也不惱,任她折騰。後來又有幾次,李長生覺得沒滋沒味的,就不再找周蓉,把眼睛盯上了別的女人,而周蓉當然也沒再找他。作為回報,李長生提拔她當了財務科副科長,周蓉也挺高興的樣子。她怎麽會對他留一手呢?難道是因為她孩子住院他沒有借錢給她?但那是萬達的製度規定的,也不能怪罪於他李長生啊。你我畢竟是情人了嘛!財務科科長說了自己的理由:一是周蓉和李雲紅是同學,平日過往甚密;二是周蓉的孩子生病期間李雲紅借錢給周蓉;三是周蓉突然失蹤了,而她本應在醫院裏陪孩子的,現在隻有她丈夫陪著。李長生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情況的?”財務科長說:“我是跟周蓉的一個親戚隨便打聽的。”
“那周蓉去哪了?”李長生一瞪眼。財務科長說:“聽說去親戚家借錢,親戚在安徽宣州。”李長生一拍桌子:“臭娘兒們!跑得倒快。”財務科長說:“咱把她找回來。”李長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他還不具備那樣縝密的思想和遠見的目光,大主意還是要靠嶽父來拿。他記起嶽父曾經提醒他:“提防女人,特別要提防貌似善良的女人。”當時他還沒在意,現在想起嶽父的話更加令他肅然起敬了。
晚上,李長生去了嶽父王龍堂的住處,以往他多是把嶽父接到自己家與王銀娜共同議事,但後來先是嶽父對女兒心存芥蒂,他對王銀娜也不得不有戒備,因為王銀娜指責他是殺害李雲紅的凶手,令他心中忿忿不已。
他必須躲著王銀娜。來到嶽父的住處,看到偌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嶽父在吃康師傅方便麵,而且吃得有滋有味。李長生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說:“老爺子,我得找個人照顧你。”王龍堂說:“一個人不好嗎?自己永遠不會背叛自己。”李長生再怎麽腦子不開竅,也聽出嶽父話中有話,看著嶽父吃方便麵,不敢言聲。王龍堂將碗裏的湯喝幹淨,擦擦嘴,看著李長生問:“是不是賬的事兒有眉目了?”李長生把對周蓉的幾點懷疑說了,問:“是不是派人把那娘兒們抓回來。”王龍堂擺擺手:“算了,既然她把賬本交給了李雲紅,她手裏也沒有什麽賬本了。女人膽小,她這一跑倒漏了馬腳,可惜呀,她當初複印賬本還不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孩子還病著,她下得了這個決心嗎?不過,她還有一張嘴,保不準會胡說八道!”李長生說:“我開除她。”王龍堂一笑:“那你的狐狸尾巴不就露出來了麽?”這事我自有辦法,他沉思了片刻,又說:“現在我看風頭弱了,該幹的事一件也不能停,人家越是懷疑咱,咱越是要和平常一樣,明白嗎?”李長生惡狠狠地說:“聽您的!不過上回咱整李雲朋的那計劃敗得很慘,也不知道羅守誌從他表妹手中搞的什麽資料,說是金山水泥靠假賬偷稅,結果賬是真的,偷稅變成了拖稅,他怎麽有這麽一個傻表妹呀?羅守誌倒怨我搞砸了,這小子永遠是什麽責任都不擔!”王龍堂說:“現如今做事看人都得跟猜謎語似的,犯琢磨,不過這個羅守誌還不能傷,眼下隧道建設又要招標了,咱不能就這麽著把好事拱手讓給了別人。”李長生說:“羅守誌這家夥滑頭,不好對付。”王龍堂說:“想釣魚就得上食兒,想釣大魚,就得下大誘餌,明白不?”李長生說:“我看這食兒不好下,弄不好把食兒咬了去,魚還釣不著。”王龍堂說:“魚鉤要鋒利!”
為了幫助隧道工地技術處考察風向,李老奎和宋慶忠去了葫蘆島,開船送二位老人上島的是李小雙。司欣穎帶著朱梅和技術處的人員已經提前上了島,在島上搭起了帳篷,並生火做飯。濃濃的原始氣息感染了司欣穎,她快樂得像隻燕子飛來飛去。海島的夜色是墨藍墨藍的,海浪發出金屬般質地的聲音,隻要伸出手去,就能感到聲波顫動的酥癢感,一切都美得令司欣穎心疼,她想起了一首《藍藍的夜,藍藍的夢》的歌,她心裏說:我這是在夢中嗎?篝火點燃了,火光映紅了人們的笑臉,司欣穎心裏暖暖的。她看著這個,又看看那個,像不認識似的,兩眼夜貓一般,機靈鮮活。她看見朱慶忠的肩頭上站著一隻老鷹,就充滿好奇心地跑過去,老鷹撲棱著翅膀,注視著司欣穎。司欣穎朝老鷹努努嘴,說:“你是在向我打招呼嗎?”朱慶忠說:“這鷹通人性,那眼能看到人的心裏,誰俊誰醜誰好誰賴都不逃過它的眼睛。”司欣穎問:“朱大伯,它又是怎麽看我的?”朱慶忠說:“一撲棱翅膀我就知道了,它誇你長得俊,心眼好。”司欣穎咯咯笑了,又問:“那它對壞人怎麽辦呢?”朱慶忠說:“我們村四喜是個二流子,老鷹一見到他就覺得不順眼,上去抓起他的帽子丟進茅房裏。”人們都笑了。司欣穎一本正經地對她手下的幾個人手說:“你們可得學好啊,要不然過不了老鷹這一關。”司欣穎又問:“大伯,您帶它來該不是監督我們的吧?”朱慶忠一笑:“它是我們的海眼啊。”司欣穎更加好奇了,幾個人也都圍過來看那隻鷹。
一直守著火堆抽煙的李老奎說:“過去我們漁民出海,都帶上鷹,那眼神著呐,能觀海浪,能看風向,萬一有渤海潮漲起來,它就先有顯應,朝你一個勁兒地抓撓,你說神不神?你們這個機器,那個設備,都抵不過老鷹兩隻眼。”司欣穎歎服地噓了一口氣。這個興奮的夜晚讓司欣穎的話特別多,她提議:“大伯,我看就讓這神鷹給大家表演一下觀測風向怎麽樣?”大家附和著,鼓起掌來。李老奎打了一個響亮的呼哨,老鷹從朱慶忠的肩頭撲棱棱飛起,在篝火的映照下,羽毛閃著迷人的光澤。它飛在半空打了一個旋兒,輕輕俯衝下來,穩穩地落在了李老奎的胳膊上。老人托著鷹,嘴裏噓噓地喊了兩聲,隻見鷹撲啦啦張開翅膀,左右姿站著。李老奎問:“老朱頭兒,看,哪邊吹來的風?”朱慶忠看了一眼鷹:“西南風。”司欣穎驚歎一聲:“您是怎麽觀察的?”李老奎比劃著說:“你們看,鷹的翅膀是這樣斜著的,說明風是從這邊吹來的,吹到葫蘆島上,風向就更大了。”司欣穎被鬧糊塗了:“這島又是什麽風向?”朱慶忠說:“西北風唄。”司欣穎和幾個人都站了起來,伸出手去探,果然風向變了,大家都不住稱奇。李老奎把鷹還給朱慶忠,重又對著火堆抽起煙來,沒好氣地說:“我早說過,這個葫蘆島給咱百姓淨造孽了,沒造啥福,不僅沒擋住渤海潮,還把風浪朝岸上引啊。”司欣穎恍然大悟,老人說的一點都沒錯,看來情況更加複雜了。一時間,她開始煩惱起來。
李老奎吧嗒著旱煙袋說:“我想起一個傳說來,早年咱這葫蘆島上有眼龍母井,這井是真有,我見過。傳說這龍母井是龍王飲水的地方。有一回一個漁民上了島,許是喝多了,向井裏撒了一泡尿,可惹怒了海龍王,打那以後,每年都要鬧渤海潮。咱龍化灣的鄉親就來到這個島上給龍母井燒香上供,磕頭祈禱,不管用,渤海潮照樣撒潑。既然軟的不中,那就來硬的了,不知是誰想的法子,往井裏倒狗血,煞煞邪氣,這下可捅下了大禍,這叫侮辱龍母,違反天意,海龍王派來的食人夜叉和鬼魅判官,常住葫蘆島,給老百姓施威!我想啊,這風向的突然轉變,刮起的狂風惡浪是不是打這兒來的?”司欣穎撲哧一聲笑了。有人說:“大伯,您老迷信吧?”李老奎朝那人一瞪眼:“別瞎說啊!”司欣穎欣慰地說:“風向的轉變,是氣象部門都掌握不住的,這樣的話,我們就有辦法了。”朱梅說:“司姐,啥辦法?”司欣穎說:“讓我想想,你先添柴。”
朱梅往火裏添了幾根樹枝,有些失望地悄悄退出人群,走了。一直守著火堆沒有說話的李小雙眼睛卻沒閑著,一直朝著朱梅這邊溜來溜去的,見朱梅走了,他也裝作若無其事地起身離開了火堆。朱梅在前邊走,李小雙在後邊跟,朱梅手裏就像拎了根繩子,牽著那個深愛著她的小夥子。朱梅知道身後誰在跟著。朱梅的心比海鷹飛得還要高,她從小就想上大學,長大當工程師,但隨著高考的落榜,那幅繪在心中的理想畫卷,也開始斑駁褪色。當她為之絕望時,隧道建設開工了,她跑到工地當了一名後勤人員,在這裏,她認識並愛上了青年技術員駱寧。為了得到駱寧的愛,她發瘋地學習專業知識,學習電腦,因為她的出現,導致了駱寧和戀人司欣穎的誤會,誤會又導致了分手。她愛情的禾苗剛剛吐出來,就漸漸枯萎了。朱梅覺得知識讓她已經很豐盈了,但依然沒有獲得駱寧的愛,駱寧一味深情地愛著司欣穎,全然不顧司欣穎愛不愛他。她覺得愛情真是一道難題,比自己上高中時做的幾何代數還要複雜得多。這令她沮喪不已。
駱寧沒有再向她張開溫暖的懷抱,倒是她的“情敵”司欣穎向她伸出了熱情的手,把她安排進了技術室工作,她們從此成了師徒和要好的朋友。朱梅每當想起自己這段一點都不羅曼的羅曼史雖然有些悵然若失,但對其中的某些環節卻保留了一份回味。
在這個夜晚,聽著身後的腳步,朱梅悲壯地想:想得到的,怎麽追也追不到,不想得到的,怎麽躲也躲不開,這就是愛情!
她站住了:“你總跟著我幹什麽?”
身後的腳步聲也停止了:“我來保護你,為了你的安全。”
她說:“有你在,我就更不安全了。”
李小雙笑了,他緊走兩步來到朱梅麵前,說:“朱梅,咱倆也點一堆篝火吧!”
在葫蘆島的另一邊,也生起了一堆篝火,那是李小雙和朱梅動手點燃的,他們麵對麵坐著,用樹枝撥著火堆,火苗一躥一躥的,把兩張臉映得鮮活生動。
李小雙說:“朱梅,你真好看。”
朱梅哼了一聲:“我平常就那麽樣啊?”
“不是……”李小雙急忙表白說,“我這人不會說話,你不管啥時候都那麽好看,就跟那七仙女下凡似的。”
朱梅一笑:“這還不會說話呢,我看你平時待別人滑眉吊嘴的,隻是見了我就傻了點兒。”
李小雙喜上眉梢:“對呀!見了你我跟讓人偷走了三魂六魄似的,其實一點都不怪,都是因為我愛你。”
朱梅低了頭,不說話。
李小雙說:“我知道,你對那個叫駱寧的小白臉好,你心裏隻有他。”
朱梅依然低著頭,不說話。
李小雙說:“我這心裏老惦著你,怕你受啥委屈,你愛不愛我沒關係,但我愛你我就要說出來,隻要你過得開心就好了。”
朱梅抬起頭,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李小雙,她說:“謝謝你,小雙,我跟駱寧其實沒啥事兒,我是剃頭的挑擔子,他從來沒愛過我,事到如今,我也該想想明白了。其實他這人挺好的,他知道你打過他,人家也沒生氣,反倒安慰我一陣。”
李小雙嘟囔著說:“那是他該打,放著一個女博士不去愛,非要對別人的對象橫插一腳,要不是他,我早就入洞房了。”
李小雙這番話聲音不大,本沒想讓朱梅聽到,但朱梅還是聽到了,她生氣地一捅火堆:“你咋回事啊?打了人家還有理啦?你入洞房,誰跟你入洞房啊,美的你。”
李小雙:“你這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看還是咱倆好吧,成嗎?”
朱梅說:“從哪兒學會酸文假醋啦?”
李小雙說:“我這些天常常看書,我知道你喜歡文化人,對了,我還在船上裝了電腦呢!正學打字呢,準備給你打一封情書。”
朱梅一怔:“你,你還學電腦呢?”
李小雙狡黠地一笑:“婦唱夫隨嘛!”
朱梅想上船看電腦,李小雙就帶她登上了那艘停在不遠處的大木船。怕驚動別人,李小雙沒有啟動發電機,而是用汽油燈點亮了船艙,在一間臥室裏,朱梅真的發現了一台電腦。
朱梅興奮地看著李小雙,說:“真的?”
“不是真的還是紙糊的?不過是二手貨,等我錢掙多了,再來台新的。”
電源來自蓄電池,朱梅坐在椅子上,將電腦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李小雙寫給她的情書:
親愛的小梅:
你好嗎?
自從那年的一個春夜,在我與同伴一起在海上販運私鹽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你。為了讓大叔的病好起來,為了你不再流淚,我不惜鋌而走險,雖然自己吃了兩年牢飯,但我無怨無悔。今天我用電腦給你寫信,因為我愛上你整整一百天了!
朱梅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李小雙從旁邊摟住了朱梅的肩膀。
朱梅站了起來,撲到李小雙的懷裏,他們緊緊擁抱著,之後是昏天黑地地狂吻。
69
李雲朋把楊嵐從醫院接回家。
在這之前,他曾打電話給駱寧,一方麵向他再次表示感謝,一方麵委婉地請求他對此事保密。駱寧說:“李市長放心,為所有的熱線顧客保密,是我們恪守的職業道德。”李雲朋問:“你能告訴我事情的起因嗎?”駱寧在電話裏笑了:“看來李市長首先擔心的是愛人自殺會給自己的聲譽帶來影響,其次才想到愛人為什麽會自殺,你們這些當官的,官越做越大,人性越來越欠缺!”李雲朋的臉如兩團火燃燒起來,他想說些什麽,但對方已經把電話掛了。
回到家裏,李雲朋殷勤地忙前忙後,讓楊嵐臥床休息,一切事情由他來做。有律師事務所的人打電話來,問楊嵐怎麽沒有上班,李雲朋說感冒了,過兩天再去。人家要來看,被李雲朋拒絕了。李雲朋跑到農貿市場買來了龍化灣特有的紅鯉魚,親手給楊嵐熬了一盆香噴噴的魚湯,端到了床前,又用小勺舀了送到她的嘴裏。楊嵐已經完全康複了,但她很少說話,盡管李雲朋握著她的手說了太多的對不起。感受著窗外撲麵射來的暖暖的陽光,品嚐著鮮美的魚湯,楊嵐就在家裏這樣溫馨的環境中,心情才變得好起來,她顯然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愚蠢透頂的事,她不該離開這個世界,她要活著!她為什麽去死呢?想到這裏,楊嵐露出一絲自嘲的微笑,她說:“這個世界上險些失去一名好律師。”見妻子說話,李雲朋高興了起來,說:“這個世界上不能失去一個好女人,一個好妻子。”楊嵐坐了起來,看著李雲朋說:“你怎麽說謊話一點都不臉紅?”
李雲朋說:“天地良心,是真心話!”
楊嵐自己端過魚湯一口氣喝完,說:“謝謝你的魚湯,再來一碗,補充營養,我要充滿精氣神兒地活著。”李雲朋聽出自己妻子的話裏還有情緒,一時不知怎麽勸慰她。喝了兩碗魚湯,楊嵐說:“按常例說,一個人想死,就應該恨救她的人,但我想開了,我想知道是誰救了我,我要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李雲朋說:“是駱寧救的你,是應該感謝他。”
“駱寧?”楊嵐一愣,“怎麽會是他呀?”
李雲朋看著她說:“是他打電話告訴我的,等我從工地趕過來時,駱寧已經把你送進醫院了,當時很著急,我顧不上問事情經過,得知你脫離危險後,他才走了。對了,醫療費也是他墊付的。”楊嵐越發摸不著頭腦,自言自語地說:“這倒奇怪了。”李雲朋說:“聽說他開設了一條‘情感熱線’,同時救你的還有一個女孩,聽說是熱線服務員。”楊嵐“哦”了一聲:“難道是他?”李雲朋說:“到底怎麽回事啊?能不能說出來聽聽?”楊嵐嚴肅起來,說:“雲朋,我吃安眠藥主要是事業不順,北京那樁官司打得窩囊,跟你沒什麽關係,你也不要自我感覺良好,離婚協議不是給你了麽?想好了快簽字吧!現在獨身女人已經成為時尚了,你看哪一個不是活得風風光光的?等離了婚,我還要成立一個獨身女子俱樂部,好日子在後頭呢!”李雲朋一本正經地說:“我兼任獨身女子俱樂部的黨代表吧!”楊嵐忍不住笑了,說:“那還不成孕婦俱樂部?美的你!”李雲朋知道妻子剛才說的不是氣話,他湊過去一把將楊嵐摟在懷裏,說:“先把咱家辦成夫妻俱樂部吧!”接著一隻手在楊嵐的胸前遊走起來。楊嵐先是用力推他,推不動,一會兒變得呼吸急促起來。
手機響了。李雲朋趕忙停了手,鬆開楊嵐去接電話,說了一陣話又把手機關了,不好意思地對楊嵐說:“老爸上葫蘆島了,我得去看看。”楊嵐似乎還沒有恢複平靜,她沒有說話。李雲朋說:“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回來看著你。”
李雲朋上了葫蘆島。李老奎、朱慶忠正和氣象局的人員一起測風向,司欣穎帶著幾個人也在配合工作。李雲朋問候了兩位老人的身體,並去帳篷裏看了看,說:“主要是白天工作,你們二老就不要住在這島上,回家睡熱炕頭!每天由工地派汽艇接送你們。”
李老奎說:“年輕那會兒,我們哥倆天當被、地當床,睡得香著呢!”
李雲朋說:“爸,現在您可不能跟年輕那會兒比了,年歲大了,身體要緊。”
說服了老人,安排好汽艇,又問了司欣穎工作進展情況,李雲朋感覺已經支撐不住了,他把礦泉水擰開倒在手心裏,然後用水拍了拍臉,清醒了許多。
司欣穎認真地看了看他:“你好像一夜沒睡,是吧?”
李雲朋說:“是啊,寫了一夜材料,我是個夜貓子。”
司欣穎說:“好像你不是為了公事熬夜的吧?”
李雲朋的臉陰沉下來:“你要把這心思用在研究渤海潮上,會功德無量的!”
司欣穎說:“小氣了啊?逗你玩呢!”
司欣穎走了。
李雲朋看著她的背影想:聰明的女人太討人嫌。勘測風向進行到傍晚,快艇送李老奎和朱慶忠回家了,由於明天清晨還要觀測風向,其他人員留在了島上。李雲朋覺得自己有必要留下來,一是他想親自參加測風向這項艱苦細致的工作,自己作為總指揮不能總是袖手旁觀。當然,他還有第二個理由。第二個理由輕而易舉地使第一個理由變成了一種借口,那就是他不想回家!這個理由令他恐慌。他一直在楊嵐麵前道歉、懺悔,那都不過是為了給她重新生活的勇氣,他在她麵前表現的種種愛意都不過是在作秀,在妻子麵前,他成了一個演技高超的演員,當他卸了裝以後,卻懶得再登台了。為什麽會這樣?因為楊嵐自殺。李雲朋覺得她是在威脅自己,令他心存芥蒂了。他打了個電話給楊嵐,說工地很忙,他將和父親住一夜,說說話。楊嵐沒表示什麽,電話就掛了。
李雲朋忽然覺得自己很無恥,他的良知告訴他,比起一夜無事的葫蘆島來,在家臥床的妻子更加需要他。
他必須回家去!
他對周進說:“我得回去,讓快艇把我送到對岸。”
周進是剛剛上島值夜班的,他說:“李市長,我送你吧!”
司欣穎走過來,說:“還是我送李市長吧,順便到辦公室找些資料。”
周進說:“那好。不過司博士,天晚了,你就不要再返回來了,省得我們擔心。”
司欣穎點點頭,對李雲朋說:“還等什麽?上船。”
李雲朋坐在汽艇上,看著司欣穎駕著汽艇在海上疾馳,長發被海風掀起來,呼啦啦拂在李雲朋的臉上,癢癢的。他感覺周身的空氣膨脹起來,他幾次想伸手去撫摸那飛揚的長發,但最後還是抑製住了這一衝動。他悲傷地想,這就是自己想留在葫蘆島過夜的第三個理由,因為那裏有這個女子的帳篷。這第三個理由才是真實和他不願承認的。
汽艇上了岸,工地辦公室前麵的空場上停著李雲朋的奧迪車。李雲朋說:“欣穎,再見!”司欣穎說:“你真的就這麽走了?”李雲朋說:“你還想給我帶點什麽禮物啊?”司欣穎說:“送禮我怕玷汙你清官的名聲。”她用手一指那排辦公室說:“看見了,這一排房子可就剩下我一個人了,空****的房子裏住一個孤零零的美麗女子,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吧?萬一有壞人闖進來……還用我說下去嗎?”李雲朋拉開車門的手僵在了那裏。
司欣穎說:“我聽見你跟嫂子請假了。”
李雲朋無奈地笑笑。無論你做什麽,說什麽,都不能忘記不遠處有一雙眼睛在看,有兩隻耳朵在聽。司欣穎說:“你對我父親說過,你會永遠保護我的。”李雲朋再沒有理由拒絕。這樣的情形令他悲喜交加,悲的是他回到妻子身邊的決定落空了,喜的是他又可以和司欣穎離得最近了,而且,在這麽個寂靜的夜晚。他讓司機把車開到了司欣穎宿舍的門前,說:“我在車裏睡,當你的門神。哎呀,在海平,知識分子的地位就是高的,市長可以給博士當警衛。”司欣穎打開宿舍房門,拉開電燈,燈光透過窗子把院子照亮了。司欣穎又拉開門,衝車上的李雲朋說:“喂,你不吃飯啦?我可不管往車裏送啊。”李雲朋感覺肚子餓了,他下了車,走進屋裏,見司欣穎正在開罐頭,一瓶還未啟封的幹紅葡萄酒放在了小桌上。
滿桌都是罐頭,有午餐肉、紅燒魚,還有一些水果。司欣穎倒了一杯酒,遞給李雲朋:“警衛員辛苦,我敬你!”
李雲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李雲朋說:“你這孩子,真拿你沒辦法。我還想回家看你嫂子呢!她這會兒把洗澡水都給我放好啦!”
司欣穎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抿了一小口,說:“是把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了,等你回家簽字呢!”
李雲朋一瞪眼:“胡說八道!我告訴你,你少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是你哥,懂不懂?”
屋子靜了下來,隻有窗外不遠處的海浪嘩啦嘩啦響。
李雲朋覺得自己剛才的發火有些過分了,於是用緩和的語氣說:“欣穎,我跟你嫂子感情挺不錯的,前些日子是鬧過,現在平靜下來了。”
司欣穎說:“我不相信。”
李雲朋問:“為什麽?”
司欣穎說:“因為她知道你有婚外情,現在她可能已經知道了那個女人的名字,她是你妻子,她能平靜嗎?……”
李雲朋無地自容,他真想衝出房門落荒而逃。
司欣穎說:“現在有人議論你有婚外情,讓我替你背了黑鍋,如果真是這樣也罷了,但隻有我知道那個人不是我,而楊嵐也不可能僅憑空穴來風就和你離婚,她是律師,更懂得講證據,我敢肯定,你一定和另外一個女人有了性行為。這個問題你也不必回答。”
司欣穎頓了頓,又說:“一個站在時代前列的律師,卻有著非常傳統的婚姻家庭觀念。這樣一個人會做出什麽事來?我挺牽掛她。如果換了我可能會怎麽做,你想知道嗎?”
李雲朋瞪圓了眼睛:“怎麽做?”
司欣穎又抿了一口紅酒,有一滴紅汁沾在唇邊,像血。她一笑:“殺了你!”
李雲朋拿起半瓶酒,起身走出門外。他上了車,在車上把酒一口氣喝幹,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他是被司欣穎叫醒的,睜開眼睛就看見司欣穎站在車外,用手敲著車窗的玻璃,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推開車門,司欣穎上車坐在他身邊,兩眼噙滿了淚花。
李雲朋問:“你怎麽啦?難道我這個警衛沒盡到責任?”
司欣穎眼睛裏的淚水像小溪在奔淌。
李雲朋的心一緊:“出什麽事啦?”
司欣穎緊緊抱住李雲朋的一條胳膊,淚眼望著李雲朋說:“雲朋,我不該那樣說話,不該那樣氣你,你如果真的撐不下去了,就離了吧!我愛你,我什麽都不在乎,我就和你在一起。我們結婚,我們組成一個新的家庭。你答應我吧!”
“你太天真了!”李雲朋痛苦地說,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竟然心靜如水了。他慢慢掏出紙巾遞給司欣穎說,“把淚擦幹吧。”
司欣穎默默地不做聲。李雲朋覺得自己好像傷害了她的心,又抓著她的手說:“欣穎,別怪我,我永遠是你的大哥,什麽時候你都可以找我。”司欣穎歎道:“別說永遠,我就害怕永遠這個詞。人跟誰開玩笑都行,就是不能跟時間開玩笑。我們之間有了傳聞,可是我們有什麽呢?我隻有想啊,就是你以後不理睬我了,我也覺得不枉此生了。”李雲朋說:“你別這樣說,我們不會疏遠的。”司欣穎靜靜地想了想說:“其實,我追隨你,也知道毫無結果,可是我的心真的放不下你了,你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男人,或是我惟一的大哥、惟一的親人。隻要你心裏裝著我這麽個妹妹,我不在乎與你有沒有什麽結果。那些有結果的人還不是照樣離婚嗎?比如你和楊嵐。我也不是廝守男人的女人,也不在乎與你有沒有實質性的親密接觸。我隻要想著有你這麽個大哥,愛著我,疼著我,我就永遠不嫁了。我在心裏戀過了,我就很知足了,我不再孤獨了。”
“在情網中受罪的人,都是忠誠的人。”李雲朋很感動,“我希望你走出我們之間的誤區,我不希望看到你受罪啊!”司欣穎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司欣穎擦了淚,她搖了搖李雲朋的胳膊:“我們去海邊看日出吧!”李雲朋一笑:“你自己去吧,我太困了,還想再睡一會兒。”說完,把頭斜倚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李雲朋閉著眼睛說:“欣穎,聽哥的,去吧!”
司欣穎怔了怔,緩緩鬆開李雲朋的胳膊下了車。她去海邊看日出了嗎?李雲朋不想睜開眼睛,眼角卻滲出兩滴淚珠來。他聽到一陣低低的哭泣聲。
海底隧道的攔潮大壩工程招標在即,羅守誌作為副總指揮顯得格外忙,又接待報名競標者,又找專家組成評審委員會。離招標時間越近,他就越顯得焦慮不安,這又是為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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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守誌的心情一直不能安寧,但他知道隻有駱振江才能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他打聽到駱振江這幾天恰好在家,就去了“公仆樓”。他沒帶什麽禮物,也不敢帶禮物,因為駱市長是不會收的,不但不收,還要對送禮者劈頭蓋臉地痛罵一頓。即使是幾個水果也進不了市長家的門。人們都說駱市長家那扇門更像邊防檢查站。見羅守誌兩手空空而來,駱振江很高興,忙沏了好茶端到羅守誌的麵前。羅守誌知道,如果是送禮的,挨了罵不說,駱市長還要倒一杯涼白開讓其喝下,澆澆心火,清醒清醒。這是駱市長的一條規矩。駱市長說:“守誌啊,聽說工程要招標了,幹得不錯呀?”羅守誌說:“市長,我就是來向您匯報這件事的。是這樣,這次招標按照李雲朋市長的意思,在海平各媒體發了公告,這樣以來,不僅咱海平的工程公司,就連市外甚至省外的許多公司也來報名。人家公司實力太強了,如果照這樣幹,我看工程肯定會落到外人手裏呀。”駱振江說:“你的擔心也正是我的擔心啊!我一貫講,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工程要投一個多億,如果是我們海平的公司做下來,那麽整個建築業肯定要增長幾個百分點,還要解決一批人的就業問題。海平實力最強的建築企業你摸底不摸底?”羅守誌說:“最強的就屬萬達公司了。”駱振江說:“我操!你有沒有腦子,還想讓大壩塌呀?”
羅守誌說:“駱市長,上次塌壩的事不是早就有結論了嘛!盧德青將工程轉包了,是他偷工減料,還有設計方案也有問題,萬達集團背了黑鍋。”
駱振江嚴肅地說:“你少扯淡,這哪是背黑鍋呀?萬達集團難辭其咎!如果不是我出麵調停,有關部門早就把他們的執照給吊銷了!你已經是副市長了,不是一般幹部,辦事要有原則,說話要有分寸,知道不?”
羅守誌趕忙說:“駱市長,您批評得對,我一定改正!不過,這錢要是真讓外人賺走,那對我們海平整個建築行業可是不小的打擊呀。”
駱市長說:“招標有法在,不招不行,但還是可以變通變通的。比如,我們可以先把標底告訴給我們的公司,還可以跟那些評審委員會的專家們私下通通氣,找些理由把我們的公司定下來。眼下各地工程大多這麽幹,算是地方保護主義,其實呢,不保護不行啊,眼瞅著花花綠綠的票子讓外人賺了去,咱心疼啊!”
羅守誌說:“那就交給萬達吧!”
駱振江說:“你告訴那個李長生,讓他把命壓上,把工程搞好,不準出任何紕漏!”
羅守誌麵有難色:“駱市長,這事您還得先給李雲朋打個招呼,他是總指揮嘛!”
駱振江說:“我會跟他說的。”
羅守誌起身告辭。駱振江又叫住他:“記住,不該沾的一分錢也不能沾!”
羅守誌說:“您放心,您常說要老老實實做人,清清白白為官,這話早就銘刻在我心裏了。”
駱振江馬上打電話給李雲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李雲朋的回答令他心中不快:“我們已經接受了多家承包商的招標報名,政府必須遵守誠信的原則,按照市場和有關法規運作,優勝劣汰,否則,最終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就是退一萬步說,把工程定標給海平的公司,那也輪不到萬達集團的頭上,你我都不要蹚這渾水,好嗎?”
駱振江說:“我馬上去隧道工地找你談!”
李雲朋說:“您老就別跑了,我去看您吧!”
駱振江耍起了倔脾氣:“我還沒老到跑不動的地步,你等著!”
駱振江放下電話,坐上車直赴隧道工地。上了車,他掏出速效救心丸來服了一粒。
司機說:“駱市長,您不是在家休假嗎?”
駱振江說:“一頭要扶貧,一頭要建設,我恨不能分出幾個我來,坐在車上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司機擰開了錄音機,車內回**起民族樂曲《百鳥朝鳳》,這是駱振江最喜歡聽的。
到了隧道工地辦公室,李雲朋、周進已在外邊等了,他們迎上來握住駱振江的手一陣寒暄,駱振江對李雲朋說:“咱倆到海邊走走?”
李雲朋笑著衝周進遞了個眼色,說:“那我就陪著首長看看龍化灣的風光。”
二人走了不遠,李雲朋說:“駱市長,我問一句不該問的話,羅副市長是不是找過您啊?”
駱振江問:“你咋知道的?”
李雲朋說:“守誌這一段時間一直在搞招標的籌備工作,我想……”
駱振江打斷他的話:“這有啥不妥嗎?”
“沒,沒有,”李雲朋有些不知所措,“向您匯報工作是應該的嘛!”
駱振江說:“雲朋,我和守誌商量了一個想法,我再給重複一遍,防潮大壩的工程能不能定給萬達集團?隻要你同意,其餘的事由守誌去辦,招標的事不耽誤,各方麵都能交代過去。”
李雲朋笑了,說:“瞞天過海。”
駱振江說:“反正是為了海平人民的利益,我覺得值。”
李雲朋說:“我覺得如果把工程真的給了萬達,隻能少數人獲益。聽說萬達的建築公司已經成了一具空殼,而生意最火的則是鳳凰公司。”
駱振江一愣:“李長生嶽父辦的?”
李雲朋繼續說:“也就是說,如果把工程給了萬達,實際上則是鳳凰在做,結果是私營企業肥得流油,而國有企業照樣清湯寡水。當然,我們應該對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一視同仁,但問題是這樣掛羊頭賣狗肉的行為,會不會導致上次大壩坍塌那樣的悲劇?會不會再出第二個盧德青?因為我是工程總指揮,所以有些話我必須說出來。”
駱振江說:“雲朋啊,你聽誰說萬達的建築公司成空殼啦?剛才守誌還跟我講,萬達是整個海平最有實力的建築企業,不要聽風就是雨。守誌一直主持龍化的工作,有些情況他比咱們清楚。國有企業嗎,日子不好過是正常現象。這麽大的工程,慎重是對,我也非常理解你的擔心,大壩再垮了,你我都得去裏麵端飯碗。你放心,即使定標,工程落到那個鳳凰公司頭上我也是不答應的!”
李雲朋不再說話,他的目光追逐著奔騰的海浪。
駱振江從後麵捅了他一下:“你小子生我氣呢?”
李雲朋說:“駱市長,你看那邊倆海鷗,親嘴呢。你猜猜,哪個是雄的,哪個是雌的?”
駱振江說:“別打岔!我哪有心情看那西洋景兒呀?我問你,你算過賬沒有?工程總價有了,預計可創造多少稅金?多少利潤?還有安排多少當地群眾就業?”
李雲朋一笑:“考我呢?我再不識數,這筆賬我還算得過來。好了,下麵我就一筆一筆地算給你聽……”
“得!”駱振江一擺手喊了一聲,“我知道你上高中的時候參加過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我隻想告訴你,外地的公司拉上來,我們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人家賺,你心裏好受?”
李雲朋說:“隻要保質量、保工期,我沒理由不高興啊。”
駱振江眯起眼睛看著大海,他說:“你是在窮人家長大的,應該懂得老百姓的疾苦啊!”
李雲朋和駱振江並肩而立,他說:“駱市長,我知道您與海平百姓的感情最深,我從心底敬佩。感情固然重要,但我們不能不看重市場經濟規律,不能破壞市場的遊戲規則,相反,我們作為政府更應該創造公平競爭的環境。你能靠行政手段把海平的國有企業都救活嗎?你能包辦代替一輩子嗎?抱著的孩子是長不大的,隻能把他們推向市場去經風雨、見世麵,既然萬達已經報名招標了,那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嗎,我們非要搞這個封建家長式的包辦婚姻幹啥?”
駱振江搖搖頭:“你這大道理我在黨校學習時就懂了。一些國有企業既然是政府懷裏的孩子,把他一下丟到市場的風浪裏去那是要出事的,非病即死!政府能管還是要管,能幫的還是要幫!你別以為我老駱是杠頭,上了這把年紀就不抬杠了,照抬不誤!作為父母官,就像一個家庭的當家人,哪個兒子過累巴了,就得想辦法接濟接濟,你知道海平有多少下崗職工嗎?有多少貧困人口嗎?”
李雲朋說:“我看過資料。”他還想解釋什麽,忽然發現駱振江動了感情,於是把話咽了下去。駱振江抬起一隻手,指著遠方,那裏有座駱駝山,他今天帶李雲朋到海邊來就是想講一段駱駝山的故事。有著多年基層工作經驗的駱振江,做思想工作十分注重動之以情,用感人的事例打動對方,而且屢試不爽。
“那是座什麽山,你知道嗎?”
“駱駝山。”
“四十年代,駱昌峰在那裏打過遊擊,你可知道?”
“小時候,聽父母說過。你說的是駱司令吧?對了,他是您的……”
“父親。”
“他是龍化百姓心中的英雄啊!”
“我母親說,一年的冬天,父親的隊伍在一個叫流裏坎的地方與日本鬼子激戰,槍彈用光,他們用大刀砍鬼子的頭。那叫血流成河呀!我爹負傷了,捂著流出的腸子爬到駱駝村。老百姓把我爹看護起來,鬼子找到村裏來,砍了三個百姓的頭,也沒有一個人告密。解放後,我父親當了龍化的縣委書記,他是‘文革’中被人整死的。他在死前對我說,振江啊,你爹沒本事,到死也沒能讓這裏的百姓富起來。你長大如果有個一官半職的,別忘了這裏的鄉親們。你爹我帶領群眾鬧土改鬥地主時,去發動群眾,就說共產黨是為人民服務的。後來,有群眾問我,既然是這樣,為啥有的共產黨的幹部,咋比群眾吃得好穿得好?一下子把父親問愣了。父親說,你要是做了官,不能比群眾吃得好穿得好。記住啦?你要是背叛,爹在九泉之下也會抽你的嘴巴!我朝爹跪下發誓,抬起頭時爹就咽氣啦!”
駱振江眼眶濕潤了。
李雲朋眺望著駱駝山說:“好故事啊!駱市長,您做到了。”
駱振江說:“不比群眾吃得好穿得好,這隻能說明一個官的清廉,但這遠遠不夠,還要勤政,多為老百姓辦實事、辦好事。”
李雲朋說:“駱市長,我記住了。工程的事,我再考慮考慮。”
71
這天傍晚,李雲朋回到了家裏。楊嵐幾乎和他同時進門,她已經上班了,而且氣色和精神都不錯,嘴裏還哼著一首什麽流行歌。李雲朋知道,唱歌並不一定就能表明快樂。女人永遠是男人的“哥德巴赫猜想”。
“昨晚你怎麽沒回來呀?”楊嵐問他。
“昨晚我真的有事。”李雲朋囁嚅著,那情形分明有些氣短。
“你不是陪爸爸嗎?他老人家那麽大歲數了,睡工地吃得消嗎?”
“我也是擔心啊。我已經安排好了,讓工地的快艇接送老爸。”
二人進了客廳。楊嵐神色有些莊嚴,說:“那天你好像說是‘情感熱線’的駱寧救了我,是吧?”
李雲朋點點頭。
“我想謝謝他。俗一點兒,吃頓飯。”
李雲朋又點點頭。
“怎麽光點頭啊?”楊嵐笑了,“你知道一個存心自殺的人什麽時候才會去感激救命者嗎?記住,在她不想死的時候。”
李雲朋說:“用我作陪嗎?正好我把那筆醫療費還給他。”
楊嵐平靜地說:“你怎麽是作陪呢?你是做東,人家救的是你的妻子,對嗎?”
李雲朋很尷尬。工作中令他尷尬的事情太多了,這是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他最不希望的是在家裏也有這種感覺出現。他隻希望平和、鬆弛,如同看雲卷雲舒。
李雲朋打電話請駱寧吃飯,說明了緣由,駱寧說:“千萬別請客謝我了,這有什麽呀,應該的應該的!隻要楊主任身體健康比什麽都強。我現在在海上油井呢,也回不去,改天回去我再看望楊主任。”
李雲朋很感動,說:“那就太感謝了。隻是那筆錢……”
駱寧說:“錢還是要收的,你就讓人交給我那公司辦公室的小雨吧!”
電話掛了。楊嵐已從話筒聽到了一切。她說:“我知道了,好好生活,就是對他的最好感謝!”
李雲朋把楊嵐摟在懷裏,靜靜地站著,好長時間,二人沒有動,沒有說話。
楊嵐慢慢掙脫開李雲朋的懷抱,說:“我想一件事,有人給你寫了一封信,寄給了我,讓我代轉。”
她打開提包,拿出一封信來,字很娟秀,一看就是女人寫的,她不敢拆。
李雲朋接過信,信上寫著“楊嵐麻煩轉李雲朋市長”,沒有寄信地址,但從郵戳上看是寄自本市,而且有一段時間了,可能是在楊嵐進京打官司期間寄出的。
李雲朋打開信……
尊敬的李市長:
我是雲紅的同學,也是她的好朋友,她慘遭不幸令我悲痛萬分,我曾兩次獨自去她的墓前祭奠。雲紅生前曾借錢給我,挽救了我孩子的生命,我感激不盡。隨信寄上一張借條,作為憑證,待我有錢後一定奉還。
我把信寄給您的愛人而不是寄到您工作的機關,是因為我欽佩而且信賴她,她是仗義執言的律師,也許不遠的將來我會求助於她,我害怕信會落到別人手裏。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這個城市了。做出這一決定之前我很矛盾,也很恐慌,最終我還是決定要走。
我為雲紅而哭,她死得很蹊蹺,她的死很可能和一本賬目有關,我想公安方麵應該很快破案的,但至今我沒有聽到任何結果。我本來應該挺身而出為雲紅討一個公道,但我手裏沒有了任何證據,我也很怕病中的孩子永遠失去母親,因為對方的勢力太強大了。
我相信您,您是雲紅的哥哥,又是海平的市長,您一定會為雲紅申冤的,不要再等待了!
市民周蓉
5月8日
李雲朋拿信的手抖起來,他把信交給楊嵐,急忙打電話給劉勁:“馬上到我家來,快!”
楊嵐看完信,眼淚流了下來,她說:“雲紅,安息吧,為你申冤的時候快到了。”
不一會兒,屋外警笛大作,李雲朋跑到院外,見劉勁帶了兩輛警車一幫警察。劉勁急火火地問:“壞人呢?”
李雲朋知道劉勁誤會了,忙讓司機關了警笛。“劉局長,誰說有壞人啦?這裏是軍分區大院,誰敢啊?你這警笛一響,吵得四鄰不安,趕明兒人家非把我轟出去不可!”
劉勁焦急地說:“誰讓你不說清楚啊。”他讓警察們開車走了。這時鄰居的幾位首長溜進屋問發生了什麽事,李雲朋連忙向人家作揖道歉,大院的夜晚這才平靜下來。
進了屋,劉勁仍說:“本來就怨你嘛!”又對楊嵐說:“嫂子,您是律師,最講公正了,你給評評理!”
忽然,劉勁愣住了,他發現楊嵐眼角掛著淚痕。他忙問李雲朋:“你欺負嫂子啦?怪不得這麽急呀,讓我勸架來了?”
李雲朋說:“你這張嘴呀,真不該做反貪局長,應該去當球賽解說員,跟宋世雄似的,比這有出息。”
楊嵐把那封信遞給了劉勁。
李雲朋說:“上次你說懷疑李長生的賬本是周蓉提供的,而且正在找她,這封信也算是個重要線索吧!”
劉勁看完信說:“這封信寄出快半個月了,怎麽今天才收到了?”
楊嵐說:“前些日子我去了北京,心情不太好,就沒把信帶回家。”
劉勁說:“嫂子,您這心情多虧好了起來,要不然這案子且沒頭呢!這封信證實了我們的懷疑,可以肯定賬本是周蓉從李長生處偷出來的。周蓉為什麽能偷出賬本呢?據我們了解,她和李長生有一段不清白的關係。周蓉很矛盾,在這封信上她已經寫明了,沒有明說的是,她作為萬達集團的財務科副科長、李長生的心腹,直接參與了賬目的造假,她的出走,也有逃避法律追究的原因。盡管她手裏沒有真賬本,但她是人證,而且一旦賬本找到,她就是重要人證。她在外邊隨時都會有危險,我猜想李長生、王龍堂也在到處找她,很可能會除掉她!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賬本的複印件,像雲紅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孩不可能不留下複印件的,因此這個賬本複印件就在海平,就在雲紅周圍的某個角落,它比找周蓉要容易得多!”
楊嵐說:“老家、公司、住所都找過了,沒有啊。”
李雲朋愣著,忽然一拍茶幾:“有了!”
劉勁和楊嵐異口同聲地問:“真的?在哪兒?”
李雲朋說:“劉勁,你剛才說到周圍的東西,雲紅肯定是把複印的賬本放在了汽車上,汽車後備箱的輪胎下麵有一個暗箱,記得上次我看見她把錢箱放在裏麵。她對我說:‘貴重的東西都放在這兒!’對了,沒錯!”
李雲朋想起的是那晚李雲紅拎著裝著五十萬元的皮箱來到他家,那是李長生為賣考察船送給他的酬勞。那次他批評了妹妹,第二天一早他送妹妹出門的時候,親眼看見妹妹打開了後備箱。在劉勁麵前,他有意忽略了這些過程。
他問:“雲紅那輛被撞壞的車在哪兒?”
劉勁說:“在交警大隊院裏停著呢!”
李雲朋說:“現在我們就走!”
劉勁說:“好!我打電話叫上小劉和小趙!”
二人匆匆出了門。
楊嵐追了出來,喊道:“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