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貴妃伸手撫著薑明熙的鬢角,像是透過她去看故去的人。
她很悵然道:“歲歲,你就不愧是你父皇母後的女兒,承襲了你父皇母後的一些毛病,總是顧念的太多,當初你外祖父就總說他們,許多事情總喜歡瞻前顧後,計較太多利弊得失,一輩子都活在桎梏之中。”
“他們總覺得身為一國之君和一國之母,身上責任很重,是沒有資格為自己活著的,所做的一切,都得為大局,他們作為帝後的那些年裏,真正為自己活的,便是頂著壓力空置後宮不納妃妾了,其他的,便是喜歡吃一樣東西,都不能表現出來。”
“可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隻要他們做好了帝後該做的事情,不愧對江山子民便夠了,其實不必太委屈自己,他們是這樣選擇的,我也不想置喙太多了,可是歲歲,你不是非要這樣選擇,你可以盡量為自己活著。”
薑明熙低聲道:“姨母,我的顧忌,並不是你說的這些,我隻是怕以後陸引控製不了。”
這無關於個人喜好,而是基於陸引素來的野心和心性,心中憂慮罷了。
她確實也並不覺得,上位者就該一直委屈為難自己,人有所好,隻因為都是人,七情六欲在所難免,隻有像個人一樣活著,所思所欲都如常人一樣,才能真正明白尋常人想要的是什麽。
柔貴妃道:“我知道,可這其實也是一回事,你不要杞人憂天的去想那麽多,僅是為了你自己的意願,先不要考慮他以後可能會成為的隱患,隻要你舍不得,就不要殺他,若是以後……就在他造成威脅之前殺了他就是。”
“你擔心的,是他以後或許會讓你把控不住,怕他會引起動**,便是在顧念大局,為著未知的可能去委屈自己手刃摯愛,其實和你的父母一樣,都是在無謂舍棄,沒有意義的。”
“你這樣聰明,這樣有手段,你既然能夠讓他淪陷於你,難道你真的沒有把握能一直控製他?即便不確定能不能把控他一生,以你的敏銳,肯定也能判斷他的言行心思,在他心生不忠威脅到你和大徵之前,就除了他,又有何難?你既然想要走亙古未有的艱險之路,該有這樣的魄力的,天下你都有信心能掌控好,何懼一個男人?”
薑明熙心中沉沉浮浮的,似乎巨浪澎湃敲打在心間,她陷在柔貴妃的話中,隻覺得心中似乎在澎湃之中滋生了什麽新的萌芽。
柔貴妃繼續語重心長道:“其實你擔心的不隻是控製不住他,更擔心的是控製不住自己吧?你怕以後情意更深,會更舍不得,會更為難,更無法麵對,在現在舍得的時候就出手,隻是,事到如今,你真的還舍得麽?”
“如果你能舍,你就不會為難,就不會知道他出事了便這般驚懼不安,就不會這般自我矛盾不知所措,歲歲,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了,你再權衡自己的心,已經遲了,何必還要無謂掙紮?”
說完這些,柔貴妃便不在說什麽了,看著垂眸沉默,一點點被動搖的薑明熙,她籲了口氣。
薑明熙沉默了很久後,突然抬眼,滿是苦澀的問她:“姨母,我是不是很可笑?我費盡心機,以自己為誘餌織了一張網去誘捕他,明明自詡為獵人,最終卻把自己也變成了獵物,你說情這種東西,為什麽會這樣讓人反複無常呢?”
柔貴妃搖了搖頭,笑笑道:“我沒有過情,不知道為何如此,但是也看得多了,覺著或許是人心本就難控吧,這世上,最難解的莫過於情這一字,多少癡男怨女深陷其中,成為情之一字的玩物,歲歲,你終究也隻是一個人罷了,有此情念,也沒什麽不好的。”
薑明熙沒說話,垂眸靜默思量了許久,指尖磨搓著袖口上的繡紋,都把指腹磨得有些麻了,她才下了決心。
她對柔貴妃道:“如果這一次,他能渡過此劫,等他從淮南回來,我會和他說清楚,就看他如何選擇了,他若願意臣服於我,傾盡能力幫我,我便給我和他一個機會,他若不願,殺了他,我也不需要自悔自恨,那是他的選擇。”
柔貴妃欣然道:“這樣就對了,世事無常,不好一杆子打死他,你給了機會,也算是全了你們的一場情分,無愧於你自己,也無愧於他了,怎麽選擇,就看他自己了。”
薑明熙道:“那就到時候,再說吧,也看他這次的命了。”
“嗯,了了這樁心事,你也好好養病,快些好起來吧。”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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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了柔貴妃後,薑明熙似乎心中的鬱結和忐忑消解了許多,即便還在病中,精神也好多了。
隻是,陸引的情況還沒有個定數傳回,她依然心神有些不安。
幸而,陸引是白日趕路晚上休息,並且沒有加急趕路,所以走了六七日才到槐縣,無名和奚回帶著人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去的,才兩日兩夜就到了。
之後,便加急傳回了消息給她。
陸引的毒是有些厲害,是致命的毒,隻是發作的沒那麽快,陸引昏迷之前,自己封穴控製住了,加上手下無常幫著他加固封穴,這些天一直昏迷著。
但是此毒可解,隻是有些複雜,得耗一番功夫,他已經想辦法控製了毒,陸引雖然還沒醒,暫時性命無憂。
如此,薑明熙僅剩的不安,才徹底散去。
她是真的,為他性命無憂而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