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賢見鳳顏玉遲疑不語的模樣,拍了拍她的手:“你有什麽顧慮,都說出來。我還倒你隻是為了秋芷若的事情與我置氣,你是還知道了什麽別的事情嗎?”
鳳顏玉聞言,有些不自然地道:“父皇當真是對你青睞有加。之前隻是從旁人處聽說父皇對你如何如何好,全是豔羨的口吻。從你口中說出來,到不覺得有什麽自豪,倒顯得如履薄冰。”
江瑾賢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未變,嘿然道:“先帝對我自然是好的。可這好的背後,我要承受的不好的東西是自然是不少。這個世界上兩全其美的事情可不多,又要先帝的寵信又要過的輕鬆,哪有這麽容易的事情!”
鳳顏玉試探性地問道:“你覺得我的父皇是怎麽樣的人?”
江瑾賢原本是看著湖中盛開的荷花的,聞言特地回頭看了鳳顏玉一眼,鳳顏玉冷不丁被他這麽一看,有點心虛地避免了他眼神的直視。
不過江瑾賢也沒在意這個,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東西,露出了上次年關時候,兩人一起在前廳賞雪,鳳顏玉無意提到他親人時候的神情。
鳳顏玉之間江瑾賢幽幽歎了一口氣:“毫無疑問,你父皇是一個合格的君王,隻可惜去的那樣突然,膝下子嗣也不興。”
鳳顏玉試圖從江瑾賢說話的神情和說話的內容中分辨出什麽,隻聽江瑾賢又是泄氣般地歎了一口氣:“但對於你而言,我想,他也肯定是一個極為合格的父親。”
鳳顏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竟然從江瑾賢的語氣裏讀出了一絲絲的——羨慕。
江瑾賢朝著鳳顏玉走去,將鳳顏玉的手牽了放在自己身側:“走吧,還有什麽事,去書房聊。雖然已經是夏天,就算是晚風吹了也不覺得涼,但是風口吹久了,擔心你頭疼。”
鳳顏玉嗔了江瑾賢一句:“哪那麽嬌弱,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瑾賢扯了扯鳳顏玉的胳膊,笑道:“你這任性的模樣,倒真的像是小孩子了。”
饒是鳳顏玉心裏在想別的事情,此時也應付似的給了江瑾賢一個笑容。
江瑾賢既然費心主動地為秋芷若一事做了解釋,並表示自己是借此事徹底斷絕與秋芷若的關係,也掃清他心裏的愧疚,那鳳顏玉也就勉強相信他一回,給他一次機會,當然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鳳顏玉倒不是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隻是這一次事情,江瑾賢這麽做了,即叫江瑾賢在沒有繼續與秋芷若結親的情況下,仍舊讓秋家欠了江瑾賢一份人情,怕是他肯放過秋芷若,也是有這一層原因在裏麵。
雖然江瑾賢沒跟她說救下秋芷若的原因,隻說了他認錯的點。但畢竟鳳顏玉偷聽過對話,到底是知道點江瑾賢的心裏話的。保持和秋家的關係,這一點,他自然不可能在和秋芷若徹底分別前跟秋芷若明說,但鳳顏玉多少是也能揣測出來的。
江瑾賢是不可能和秋家結下梁子的,不然讓秋家玉石俱焚,被迫棄嫡女保家。秋芷若或許不聰明,但秋尚書是個精明的人,焉會不知道這裏麵少不了江瑾賢的袖手旁觀?
鳳顏玉也隻能自認倒黴,隻道是江瑾賢終究不可能事事為自己考慮周全。她上述的那一堆想法,也可能隻是聊以自·慰而已。
隻不過,秋芷若的事情,她還是可以說是自己騙自己。但她父皇的事情,她是沒那個良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今日試探江瑾賢的口風,倒隻覺得江瑾賢是顧念先帝對他的知遇之恩,如何也不會讓人想到他會摻和著謀害先帝。
要麽就是江瑾賢偽裝極好、城府極深;要麽就根本是鳳顏玉冤枉了他。
鳳顏玉思考的功夫,書房已經到了。早上被鳳顏玉偷看,扭作一團的燈飾圖紙還放在書桌上。
鳳顏玉傻笑了一下,倒是衝過去將那團紙拾起來,展開來。
江瑾賢摸不準鳳顏玉想幹什麽,輕鬆地道:“你這麽急做什麽?”
“早上隻是粗粗地看了看,真沒想到江相大人不僅文韜武略,甚至精通書畫,這設計出來的動物燈飾,可襯得上是栩栩如生啊!”
江瑾賢不知道鳳顏玉是真心在誇自己還是在給自己下套,隻是微笑著並不回答。
鳳顏玉將紙張一張紙抖摟平整:“早上這不是時間緊,並沒有看清楚。現在晚上剩下的時間充足,光線又好,正是仔細端詳的時候。”
好巧不巧,鳳顏玉抖出來的第一張正是那《春日宴》。
“啊!是字不是話啊!”鳳顏玉故作遺憾地道,正準備將它放回桌麵,換下一張,手卻被江瑾賢按住。
江瑾賢定定地看著她,眼神裏有些撩撥。
“顏顏,你覺得我的字好看嗎?”
“好看。”
鳳顏玉扭開臉,仿佛故意氣他一般。
但江瑾賢不僅吃她這一套,還想繼續陪她玩。
“太敷衍了吧,具體怎麽個好看法?”
鳳顏玉難得歪著頭,想了想。她在現代,是學醫的,理科出身。但因為自幼喜歡曆史,雖然稱不上精通,但賣弄兩句還是可以的。
仔細想想,江瑾賢的書房,倒是跟她的曆史本命唐玄宗的字跡略有相似。鳳顏玉是見過《鶺鴒頌》和《石台孝經》的,江瑾賢的字不如李三郎那麽“豐腴”,更顯得清風道骨。
鳳顏玉記得唐竇曾在《述書賦》有過評價李三郎的話,她的文化底蘊還沒到現編文言文的程度,便取巧取了他人讚譽。
“思如泉而吐鳳,筆為海內吞鯨。”
江瑾賢怔了怔,第一眼倒是去看自己寫的字,弄得鳳顏玉哭笑不得:“怎麽,說的準不準?”
江瑾賢一本正經地道:“下次我定要換個走勢,把情詩寫出纏綿悱惻的形態來。”
鳳顏玉哈哈大笑起來,江瑾賢見她心情甚好,提到:“對了,跟你商量個事。幾日後,閬城太守要進京述職,是地方官員每三年一次的慣例。他說他就住幾天,懶得打掃自己幾年沒人住的院子,要擠到我府裏住,你覺得呢?”
閬城太守雲安石,鳳顏玉對這個人是有印象的,知道他是江瑾賢的好友。
鳳顏玉沒想到,這個好友的“好”,可以好到身為地方二品大員,直接蹭住別人府上的地步。
“我沒什麽意見,反正我們江府空著的房間也多著呢,更何況是你的好友。隻要你覺得,沒什麽問題就行。”
江瑾賢點點頭:“他是京官外貶,跟尋常的地方主官不一樣,他在京城原本是有宅子的。尋常的地方主官進京述職,都是住了朝廷準備的客棧。他是個有潔癖的,偏說客棧不幹淨。”
鳳顏玉失笑,嫌客棧不幹淨,住別人家裏倒是覺得幹淨了,看來這潔癖,也是特發性的。
“就他一個人嗎?”
“是的。進京述職又不是搬家,怎麽能拖家帶口?他帶了兩個下屬官員和兩個侍從,一共五個人。”
鳳顏玉頓了頓,問道:“容我多嘴一句。他這麽明目張膽地直接住到我們府上來,是不是你和他的友好關係的人盡皆知的?”
“是。他是和我同一批被先帝賞識晉升的官員,在先帝時期我們就經常合作。隻是新帝登基後,他不願意淌帝京的這趟渾水,自請外派了。人盡皆知剛好,突然這麽親密反倒叫人誤會我們在密謀什麽事情。”
鳳顏玉哂然一笑,就聽江瑾賢繼續道:“隻是他與我不同,他總歸是個有底子的,也是出自官宦之家。他的高祖父是曾為帝靖難的謀臣,封英國公,不同於永定伯之流,他們雲家的爵位是世代遞減的。按著公、侯、伯、子、男的次序依次下降,到安石這一代,承襲的是最末一爵。他是嫡次子,爵位由他嫡長兄繼承了。到安石的侄子這裏,就是無爵位可以繼承了。”
“可是我記得大宛律法,世襲爵位的貴族,是不得入仕的。這雲家如何就能特例了呢?”
“雲家高祖父擔心,族人因有了這個世襲爵位,守著這個世襲爵位不思進取。再者,這個英國公的爵位現在是榮光,可換了皇帝呢,再過幾代呢?成了無法入仕的家族,這雲家也就未必在朝政上說得上話了。”
江瑾賢說到這裏,鳳顏玉已經明白了。這樣的大家族,必然旁支眾多,這蔭庇的國公隻有一人,沒有實權,過幾代就真的隻是個名譽了,如何護得了全族人?卻反而連累的全族都無法做官,無法自己謀生,那真是太不合算了!
雲家高祖父不可能推脫掉封侯的恩賞,也總得給後代子孫留個過度的保障。便用爵位世代遞減的條件,換得族人入仕的條件。
“還是雲家高祖父聰明。那個時候他有功勞,當時的皇帝愛重他,甚至拿出國公之位賞賜,隻要不是很過分的條件,想必皇帝都會答應。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皇帝不會為他破例既有爵位又有官職,便提出了這樣折中的法子。”
現在的朝中,雲家之人也不少,表麵上看起來低調,但絕不是朝中無人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