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賢的眼睛盯著鳳顏玉,快要滴出血來了。

鳳顏玉仍舊和天寧國使臣代表談笑風生,端足了長公主的氣勢。

皇帝滿意地看著下麵的一切,看來這場和親是板上釘釘了。

觥籌交錯、宴過三巡。鳳顏玉倒不是不勝酒力,隻是笑得臉卻是有點僵了,想出去舒緩舒緩緊繃的麵部肌肉,便趁著舞女們換歌舞的間隙,朝皇帝告假道。

“臣妹有些醉了,想出去吹吹風,醒醒酒,還望皇兄準許。”

“準。”

皇帝爽快地應了,反正在皇宮,鳳顏玉也跑不了。

江瑾賢的目光就沒從鳳顏玉的身上離開過,見鳳顏玉出去了,江瑾賢便也朝皇帝遙遙敬了一杯酒,起身離席。

鳳顏玉·腳程極快,三兩步就穿過重重回廊,來到清涼池邊。

池邊荼蘼盛開,香味濃鬱,花色潔白,伴隨著微風撩了幾縷清香入鳳顏玉的鼻翼,鳳顏玉頓時感覺在宴會上虛偽假笑帶來的不適消減不少。

“顏顏。”

鳳顏玉恍若未聞,正想著如何避開他,卻被江瑾賢一把扯住了衣衫。

鳳顏玉眉頭一皺:“江相大人,請自重。”

江瑾賢愣了愣,但到底不願意鬆開衣衫:“你就這麽想躲著我嗎?”

鳳顏玉不答,隻一本正經地扯回衣袖。

“前緣已斷,現在你我二人都有各自的良緣。各自婚約在身,我們這樣拉拉扯扯的,隻會平白遭人非議。”

江瑾賢氣急反笑:“你我隻是見個麵,也要擔心遭人非議了嗎?”

鳳顏玉挑眉:“難道我們應該見麵嗎?”

江瑾賢沉默:“你當真要嫁給那項思羽?”

聽到江瑾賢直呼天寧國皇帝的名諱,鳳顏玉略微有些驚訝,江瑾賢見鳳顏玉一副愛答不理、不想回答的模樣,更是著急上火。

“你當真覺得,他會是你的良緣?”

“你當真覺得,拋棄我,跟了他,你就能獲得幸福?”

鳳顏玉不置可否:“我嫁的人,是天寧國的皇帝,以國之名出嫁,個人幸福本就是幸運的附加條件。”

江瑾賢的臉色霎時冷了,他抿了抿唇,極為艱難的道:“那我呢?”

鳳顏玉淡笑著,摘下一朵荼靡,拋到江瑾賢身上:“早就結束了,不是嗎?”

輕輕的一朵荼蘼花砸在江瑾賢心口,卻又如重石撞擊,但江瑾賢仍舊不死心地問道:“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要怎麽樣,我們才能重新在一起?”

鳳顏玉癡癡地笑了起來,看著江瑾賢,像一個天真的孩童,眼神亮晶晶的:“重新在一起?”

嬌嗔在鳳顏玉的臉上停留隻不過短短一瞬,鳳顏玉頓時拉下臉來,眼睛裏隻剩下睥睨和蔑視。

“怎麽樣才能在一起?”

鳳顏玉抬起手,在江瑾賢的臉上輕撫,眼神悲憫,像一個慈悲的聖母。

恍若她看的不是江瑾賢這個人,而是在看一段屬於自己的故事。

“越過生死,贖盡罪孽。”

江瑾賢沉醉地看著鳳顏玉,沉浸在一個為自己編織的夢裏,卻在聽到這一句話時,猛然驚醒。

他拍掉鳳顏玉的手,一把抓起,質問道:“罪孽?我有什麽罪孽?”

“我與你,最大的罪孽,就是愛上了你。”

江瑾賢說著攥著鳳顏玉的手加重了力道,鳳顏玉疼的難受,卻仍不甘示弱地直視江瑾賢的眼睛,“愛嗎?”

“原來你覺得,愛我是罪孽啊!”鳳顏玉故作驚訝,像一個剛學會一項技能的小孩,笨拙地舉一反三,“既然你覺得痛苦,那你就忘了吧。我記得,涼薄的人,總是會選擇忘記。”

江瑾賢沒有回答,仿佛在感受片刻的撕心裂肺。

“你不在意了嗎?”

鳳顏玉聳肩:“我為什麽要在意?”

江瑾賢死死盯著鳳顏玉的眼角,裏麵那雲淡風輕和輕鬆俏皮此時落在他眼裏,是那麽可恨。

“疼嗎?”

鳳顏玉一愣,突然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

“疼。”

鳳顏玉誠實地回答。

江瑾賢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手,手腕處已經有了紫青的手痕,令人觸目心驚。

江瑾賢沒有看傷口,而是繼續盯著鳳顏玉的神情,似乎在看什麽絕無僅有的東西。

“可我很在意。”

江瑾賢的眼神裏滿是狼狽的掙紮,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破碎,心裏有一個小人在四處奔波要把著破碎的東西粘合起來,理智卻自己無力地渙散了。

江瑾賢一下逼近了鳳顏玉,溫熱的氣息噴在鳳顏玉的麵頰上,帶了幾分酒味。他身體微顫,深海般的眼中燃起了一簇迷離的火焰,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在克製自己,卻仍舊皺著眉頭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這樣。

海水一旦被攪動起來,那風浪必是波濤洶湧、澎湃裂動。

理智最終不抵心中迷惑的欲望,江瑾賢挑起鳳顏玉的下巴,將唇覆了上去。

“唔……”

江瑾一點點地試探著深入,突破鳳顏玉的牙關後盡情地在她的口腔中攻城掠地。

鳳顏玉猛然驚醒,她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投降!

鳳顏玉猛的一下推開江瑾賢,力氣大到鳳顏玉自己都在詫異,喘著氣怒視著江瑾賢。

江瑾賢似乎也被鳳顏玉的動作給嚇到了。

“你不願意?”

“我能願意?”

江瑾賢一臉慘然,推開兩步,雙手捂臉,不知是酒勁發作了帶了醉意擾亂了神經還是什麽,江瑾賢囁囁嚅嚅地說道。

“能不能不要嫁給項思羽?”

鳳顏玉雙手叉腰,怒目而視:“為什麽不嫁?”

江瑾賢失語。

鳳顏玉轉身,厭惡地摸了摸嘴唇:“我的事,你少管!”

說罷,負氣離去。

這一次,江瑾賢沒有去看鳳顏玉的背影,而是喃喃地道:“顏顏,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與你為敵……”

——

鳳顏玉和親之事定下,宣告天下。半月後,鳳顏玉將正式啟程,跟著天寧國的使臣團前往天寧國。

因為太皇太後的靈位無法帶走,而鳳顏玉這一次是要遠離故土。臨行前一日,鳳顏玉被皇帝特許前往自己一直待的皇廟裏,最後一次為皇祖母在大宛的土地上祈福。

陪在鳳顏玉身邊的照例是李嬤嬤和玉桑,兩人守在禮堂外,不允許任何皇帝派來的侍衛靠近。

鳳顏玉上香畢,雙手合十正準備默念祈福,殿內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鳳顏玉立即警惕地睜開眼,猶疑地看了看四周。

該不會又是項思羽吧?

這天寧國的皇帝真的好閑啊!

這個人倒無意於和鳳顏玉躲躲藏藏,在看到鳳顏玉睜眼後,徑直走到鳳顏玉背後,恭敬地喚道:“長公主殿下。”

鳳顏玉轉身,在驚詫過後是滿臉的喜悅:“高蒼梧!是你!你還活著!”

“嗯。”高蒼梧點點頭,談不上多高興,“躲躲藏藏了這麽些天,終於找到機會來投奔長公主。”

“你是高家的人,我自然不會丟下你不管。我馬上就要前往天寧國和親,如果你不介意遠離故土,我可以把你混在送親隊伍裏,前往天寧國,在天寧過給你一席之地,這樣大宛的人就奈何不了你了。”

高蒼梧聞言,隻問道:“殿下是決定寄身於天寧國,還是渴望有一天能返回故土?”

“前往天寧,是為了奪回屬於我們的一切,和親不過是個由頭。”

這樣的回答,已經足夠令高蒼梧滿意了。他既不能回高家,又不能在大宛光明正大地活著,跟著鳳顏玉去天寧,是唯一的選擇。

至於鳳顏玉要做什麽,主子不說,他也不會去問,憑他一己之力是無法報仇的,他隻想做一把信任之人的劊子手,隻需要為茜桃報仇。

鳳顏玉看著高蒼梧胡子拉渣,蓬頭垢麵,一臉無喜無怒的模樣,知道是寧茜桃的死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加之這些天在外流浪,躲避錦衣衛的抓捕,肯定也是耗費了不少心力的。

寧茜桃以一己之力擔下了這放跑高蒼梧的罪責,自盡後,因是罪人,連家人都不願意領屍,隻由宮裏的太監草草得用席子裹了,丟在亂葬崗,別說葬禮,連個棺槨也沒有。

宋司膳為了避嫌,不讓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根本也不敢去吊唁寧茜桃。

最後是鳳顏玉讓鸞鳳衛的人出麵,把寧茜桃安置下葬。因為也不能張揚,隻能勉強算是入土為安了。

發源於想著,待她歸來,一定會將寧茜桃好好安葬。

高蒼梧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忠心:“臣去亂葬崗看過茜桃,知道是殿下您給了她一個安身的地方。她死了,沒有一個親人肯為她收屍,隻有殿下您肯頂著風險為她收殮。這份恩情,蒼梧沒齒難忘。”

“臣本就是高家的人,是先帝安排為殿下造勢的一枚棋子,先帝於高家有恩,是公;茜桃的恩情,是私。有這兩份恩情加在一起,殿下大可以放心用臣,臣永遠不會背叛殿下。”

如今茜桃已死,他活在這世上猶如行屍走肉,是以他並不怕死。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撐著,為茜桃報仇,向殘忍的皇帝,向她冷酷的親人。

“本宮知道了,你也不急著為本宮赴湯蹈火以表忠心。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我們所有人,好好地活著,保存實力,以待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