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歲,舒默和烏桓眾將士一起在常山要塞守歲;馮恩和子灝坐鎮鄴城過新年,這是子灝首次新年時不在京城。

子灝不在京中,靜妃掛念異常,常有書信往返於邊關,甚至托朝中武將給子灝帶日常衣物。張普身為大將軍,靜妃也常與其聯係。雖說後宮不得與前朝牽連,但是雍熙帝體恤靜妃思子心切,也就睜一眼閉一眼。

到了年關,京城紛紛揚揚下了幾場雪,天氣愈發地寒冷。每逢用過晚膳,大家就都呆在各自宮裏,甚少出門。舞惜偏生的與眾不同,越是大雪紛飛,她越是愛往外跑。

這兩日恰逢大雪,晚膳後舞惜籠著暖手爐站在殿中,看著漫天的雪花簌簌飄落,眼睛彎成月牙兒。

雲珠見她這表情,已然心知肚明,取過大紅織錦鑲毛鬥篷,問道:“公主又想出去走走了吧?”回身看著雲珠,笑道:“姑姑果然最懂我。”雲珠含笑為她披上鬥篷,又重新換了一個暖手爐,撐著傘,主仆倆出了絳紫閣。

因著大雪,雖說才用過膳,天也是黑盡了,好在宮中沿路都懸著宮燈。又近新歲,那宮燈皆是絹紅,麵上是各種吉祥的圖案,十分喜慶。

雲珠指著宮燈,道:“難怪公主總是喜歡就著雪天出門,這雪景在何時都是這樣的美!”

舞惜點頭:“這漫天的大雪飄飄揚揚,你看這一天一地盡是銀裝素裹,整個天地一片晶瑩剔透。這到了晚上,就著絹紅宮燈,更添了別樣的意境。”說話間攏緊鬥篷,輕歎,“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鬆蘿萬朵雲。”

出了禦花園,東南方向是澄心湖,雪花飄落,亭台樓閣早已雪白一片,難得的是澄心湖湖麵並未結冰。內務府早已在各個亭台樓閣皆懸了絹紅宮燈,照得澄心湖一池碧水如染了女子頰邊的胭脂,碧波**漾間,說不出的旖旎風光。

繞過澄心湖就是毓秀宮了。毓秀宮外明熾燈盞灼灼明亮,襯著雪花,那宮殿所處竟如白晝般,遠遠望去甚是醒目。

舞惜卻駐足不前了,雲珠見狀說道:“靜妃娘娘寵愛萬千,自然事事華貴!公主,可還要往前去?”

蛾眉輕蹙,舞惜搖頭:“即便華貴,卻失了情致,白白壞了這樣的雪夜。當真是半點情趣也無。”說著轉身欲走。

遠處隱隱有人走動,原也沒有留意,那女子與身旁的人說著什麽,卻聽不真切。舞惜笑道:“這樣大雪紛飛的夜裏,卻原來有與我們喜好相同的人,也欣賞如斯美景。”

雲珠側耳細細聽了,方道:“聽聲音……像是顧美人。”說完話,微微皺眉。舞惜知道雲珠的忌諱,整個絳紫閣的人,都不喜長信宮的三個美人。

這顧美人也是可憐,比容嬪還早進宮,這許多年來位份隻晉了一級,早早失了恩寵,餘生想必也不會有子嗣。這一生,大約隻能老死宮中了……

舞惜輕聲感歎道:“為什麽這些女孩都願意入宮呢?難道僅僅是為了榮華富貴嗎?若不入宮,到了年齡嫁個一心人,隻怕早已兒女成群,也不必活得這麽辛苦壓抑!宮外……到底是藍的天,綠的水,連空氣也是自由自在的!”

“公主心思剔透,自然想得開些!”雲珠說話間又幫舞惜攏了攏鬥篷,勸道,“咱們回去吧!”

沒走兩步,那邊傳來爭吵聲:“你是誰啊?撞到美人也不請罪!……哎,說你呢!……”說話的應該是顧美人的貼身侍婢。

舞惜和雲珠隱在樹後,並未有人發現。隻見那人抬頭看了眼顧美人,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就見小丫鬟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頭。那人朝顧美人行了禮,轉身離去。待走得遠了,顧美人方才叫起小丫鬟,兩人匆匆離去。

舞惜見顧美人走得遠了,方才走出來,雲珠小聲道:“剛剛那人似乎來頭不小。”舞惜扯扯雲珠,說道:“姑姑,咱們過去看看!”

兩人漫步走去,匾額上用金粉漆著的“毓秀宮”三個鬥大的字,宮內燈火通明。舞惜從前並未來過,此時方才走得近了,不由地讚歎:“毓秀宮果然金碧輝煌,這樣在門口看看,就可見一斑。”雲珠聽了這話,回憶道:“從前的椒房殿才是精美絕倫!容奴婢說句僭越的話,這合宮裏啊,在沒有比椒房殿更好的地方了!即便是皇後娘娘的鳳寰宮,也及不上椒房殿啊!何況椒房殿裏的點滴皆是皇上親自布置的!”

“這樣說來,我一定要進去一觀!”舞惜起了好奇心。雲珠回過神來,道:“公主,自小姐去世後,皇上下令任何人不許進椒房殿,昔日的盛寵如今隻怕也如敝履了。”

舞惜沒有說話,向前走去。忽然雲珠拉住舞惜的衣袖,指著牆角,道:“公主,您看那!”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舞惜發現牆角處有一抹白色。舞惜看一眼雲珠,雲珠會意地上前,拾起那手絹遞給舞惜。

那是一條月白色的絹帕,雙麵繡著萱草、大雁,左下角是蠅頭小楷繡著:普、萱兩字。雖說隻這小小一方絹子,那細密的針腳也足見刺繡之人心思靈巧,技術精湛。

望著侍衛消失的方向,舞惜了然:“之前那人不理會一個小丫鬟也是情理中事。你可知那人是誰?”雲珠疑惑看著舞惜,舞惜繼續道:“那是……陳國公張普!”

“啊?陳國公?”雲珠頗為詫異,看著絹子,“可是這麽晚了,他怎麽會從毓秀宮出來?”說話間,像是想到了什麽,雲珠驚愕看著舞惜。

舞惜心知她的猜測,淡然道:“前幾天聽說父皇讓張普在年前趕去鄴城,說是安撫沙場將士。其實你也知道,沙場上有誰。這靜妃也是心疼兒子,素日裏著人往鄴城送了不少衣物吃食。如今這張普要前去勞軍,靜妃少不得多囑咐幾句。我算著日子,左不過明後日就要出發,靜妃單獨召見雖說於宮規不合,到底也是舐犢情深。想來是父皇恩準了的。”

雲珠點頭,兩人轉身往絳紫閣方向走。想著張普發現少了東西必定回頭尋找,若看見她撿到了,又是在毓秀宮外,宮裏人多口雜,少不得有什麽閑言碎語傳出,平白沾染不是。

回到絳紫閣,秋月帶著月采、月喬備了熱水。大家心知六公主的氣性,不論什麽天兒,六公主晚間必要沐浴後方能入睡。

因著外麵風雪不小,裙角鞋襪難免打濕。一進寢殿,雲珠忙幫著舞惜寬衣,又換上了幹淨的衣衫,方才服侍她沐浴更衣。

晚間正趕上雲珠上夜,見舞惜就著燭光熒熒,手捧那方絹子,翻來覆去地看。有些好奇:“公主似乎很喜歡這絹子?”

舞惜輕輕放下,道:“得成比目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奴婢才疏,後麵一句卻也是聽過的。公主是在羨慕陳國公夫人?”雲珠是七竅之心,已然明了舞惜的心。

舞惜也不瞞她,點頭:“外人皆傳陳國公待夫人極好,我原也將信將疑,如今看來果真如此。”見雲珠望著自己,舞惜接著道,“你可知道萱姐姐的名字叫慕萱是因為她母親最愛萱草!慕萱慕萱,陳國公愛慕的又豈止是萱草?你看這方絹子上繡萱草與大雁,大雁……是忠貞之鳥!”

聽得這一番話,雲珠詫異之餘也頗動容:“陳國公對其夫人用情竟如此之深!想來這絹子也是張夫人所繡。”舞惜點頭歎道:“是啊!你想想,像張普這樣馳騁沙場的武將,這麽多年都將此物隨身帶著!若非用情至深,又豈能做到?”

說話間,舞惜思緒翻飛……

那是自己與沈浩相戀後,他第一次過生日。彼時自己每月錢還不多,想著他要過生日了,絞盡腦汁地為他選禮物。

當時的沈浩愛穿襯衣,每每總將襯衣紮在褲子裏。於是乎想著為他選一條好的皮帶——那是一條黑色的簡單的牛皮皮帶,沒什麽牌子。可是沈浩收到後,十分歡喜,當場換上。

一連三年,沈浩日日係著,直到那皮帶的邊被磨壞,直到中間有了斷裂……許多朋友笑他,他總是不以為然,並語帶自豪:“這是我家雲雲送我的第一份禮物!”

自己聽了這話,好像驚訝之後就是感動,從未想過這樣一個簡單的禮物竟被他如此看重!於是乎更加用心地為他準備了新的皮帶……

可是他仍舊小心翼翼地將舊皮帶卷好,放進盒中,存入櫃子。他說日後有了孩子,要告訴孩子:“這是你媽媽送給爸爸的第一份禮物!”

若非是愛,豈會如此?

……

“公主,您在想什麽?”雲珠的話喚回她的思緒,“奴婢瞧您嘴角帶著笑意,可是想到了什麽?”

收拾起思緒,舞惜看著麵前的絹子,輕聲道:“我在想……何時能遇到那個人……”

雲珠笑了:“公主想著嫁人了,這也是好事。翻了年您就十三了,再有兩年,也該準備了!以皇上現如今對您的寵愛,到時候必會為您找一個可心的人!您啊,放心就是!”

聽著雲珠略帶打趣的話語,舞惜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將絹子遞給雲珠:“時辰不早了,睡吧!姑姑,將這個收好,改日若見了瑾哥哥,好讓他轉交給張普。想必張普丟了心愛之物,必會焦急!”

雲珠點頭,轉身將絹子收好,放入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