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8|

此時的雨又比來時大了些許,隨行的丫頭撐起了傘仔細遮擋著各個主子,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在青石階上,雨滴打在做工精致的雨傘上發出滴答的聲音,似是激勵,又似是與慈光寺中的念經聲共鳴。

“阿彌陀佛,施主有心了,且進裏麵避雨吧。”在青石階最後一級迎接眾人的是一位年輕的沙彌,因著天色不佳,便省去了許多的繁文縟節,轉身直接領了眾人入內。

“有勞師父了。”薑老夫人走在最前頭,神情平和,目光虔誠,完全不見與薑陸鬥氣時的鬱氣與暴躁。她信佛,不僅僅因為迷信,更是因為在佛祖跟前能夠安寧心神,忘卻塵俗紛爭。

“施主可到側殿更換衣物。”經過青石階之後,來客的衣物多多少少都會濕上一些的,慈光寺便備了幾個偏殿專門供她們更換衣物,防止著涼染病,妙常與薑老夫人行了一個佛禮,遙遙指了偏殿的位置,便止步不前了“其內備有薑湯,還望施主莫要著涼。”

“阿彌陀佛,佛祖大善。”薑老夫人是慈光寺的常客,雙手合十沉聲念了佛號以後就抬步入了偏殿換衣。

那處偏殿是女客用的,薑陸不便跟上去,就著身上微濕的衣物與妙常站在原地不動。

“施主請隨貧僧來。”有女客換衣的地方自然也不會缺了男客換衣的地方,妙常目送了薑老夫人等人入了偏殿,就領著薑陸往另一邊去了。

“施主更衣以後可在寺內隨意走走,與人話禪論棋。”妙常在前頭走著,像以往無數次接待男香客時那般說著。

這幾乎已經成了寺中的習俗——女香客上香祈福還神,陪同護送的男香客則論禪話棋品茶。

“多謝妙常師父告知。”薑陸曾陪大長公主來過慈光寺,對此並不陌生,隻是往常大長公主都將他拘在身旁,倒未曾真的與寺中的得道高僧交流一二。

“阿彌陀佛,施主自便,貧僧去指引女施主們上香了。”妙常此次未像前頭那般遠遠地避開偏殿不靠近分毫,而是直直地將薑陸引至偏殿之內方才告辭。

“妙常師父慢走。”薑陸點點頭。

一直跟在薑陸身邊的薑伴鶴立即機靈地將手中捧著的衣物放到殿中的桌子上,又關了偏殿的門,道:“小的伺候二爺更衣。”

薑陸閉眼抬手,任由薑伴鶴為他更換身上的濕衣,隻在披上披風的時候睜眼看了看,問道:“這是漏在容郡王府的那一件?”

他那日擔憂……回過神的薑陸止住了腦中無意識的想法,改了念頭,心中默道,他那日心血**便將披風披到寧安公主身上……

卻不想就這麽被無情地棄置在容郡王府的花園內,後來容郡王世子還特地派人歸還了他“遺漏”的披風。

“正是那件披風,小的想著這是大長公主賜下的披風,便使人漿洗以後又拿了出來。”薑伴鶴一邊整理著薑陸披風的下擺一會解釋著。

薑陸倒不是責怪薑伴鶴續用了這件曾沾了泥的披風,隻是見了披風他就難免想到了寧安公主,也想到了齊國公的斷言……

他喜歡寧安公主。

他雖自信自己對寧安公主未有絲毫的特別之意,但那日齊國公的斷言到底如一顆不可忽視的小石頭般在他心中引起了微弱的漣漪,以致於現在想起了便會有了錯覺——就好似寧安公主在自己心中果真是有不同的。

“嗯,便隨我四處逛逛吧。”將薑湯一飲而盡,薑陸便向外走去了。而他這一走,便遇上了寧安公主。

當時孫芷妍正站在一簇被雨打濕了的茶花前眺望遠山繚繞的雲霧,正看得出神呢,就聽得旁的廊柱被人輕輕敲了敲,發出好聽的“篤篤”聲。

“身處慈光寺,平日裏顯得平常的雲霧也添了禪意,難怪公主看得入了神。”薑陸站立在孫芷妍的身後,同樣看著遠處飄渺的雲霧,難得沒有擺出輕佻的模樣。

孫芷妍回身抬頭仰視著薑陸,唇角勾出詭異的幅度,頗有深意地道:“是啊,慈光寺的靈驗總是讓人不得不信服。”

信服這個世界真的有佛祖的存在,不然如何隻待在慈光寺中便能心想事成呢?

薑陸還不知眼前羊羔般無辜的孫芷妍已經磨刀霍霍了,大約是因為心底被齊國公引動的漣漪,他心中愈發地感覺孫芷妍與旁的女人不同了。心中別扭得緊,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對待孫芷妍才好,糾結之下竟難得地彬彬有禮起來:“公主可是來此祈福?”

孫芷妍話語裏感歎著慈光寺的靈驗,他便猜測著孫芷妍是來此祈福的了。

感受到薑陸堪稱“改過自新”的態度,孫芷妍就猶豫著發愁了——若是薑陸果真改了秉性,她倒不好真的下手了。

搖了搖頭,孫芷妍否定了薑陸的猜測,心中想著若是薑陸從此不再“熊”了,她便也放棄整治他吧:“本宮是來此修身養性的。”

自從馬車上的事件之後,她在薑陸麵前便改了自稱。

然而,幾乎隻是下一秒,薑陸就再次為孫芷妍展示了自己熊的本質。

他輕輕笑了聲,稀奇道:“我從來都隻聽說哪家的公子到慈光寺修身養性,如公主這般……倒是頭一次。”

其實這話端看人是如何理解的,往好了想是誇讚孫芷妍乃奇女子,往壞了想就是語帶嘲諷暗中扁斥孫芷妍牝雞司晨了。

孫芷妍很想麵帶微笑地將這句話當成誇讚收下,但薑陸永遠都漫不經心的表情完美地把這句話詮釋成了貶義。

她知道薑陸其實並沒有惡意,但多日的執念還是讓她忍不住沉了臉,嘴角甜美的笑容也重新變得詭異起來。

既然熊孩子依舊是熊孩子,那她也不好讓自己失望不是?從此刻開始,她會毫不留情地將多年以來受到的欺負一一歸還給薑陸。

她把自己偽裝成包子,還就真的都以為她是包子了?

書上說,薑陸其人心有大誌,不善表達情感,卻才華驚人,然出於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斂了風華,大有遊戲人間之意……這些都不是孫芷妍關心的。

重要的是,薑陸此生最為敬重他的嫡親兄長齊國公,最是聽從齊國公的管教。此外,與燕朝的大長公主有著旁人難以比擬的祖孫情。

齊國公處她是鞭長莫及了,但大長公主處她是一直保持著通信的,日前便已修書一封,力圖促進薑陸的軍隊生涯。

俗話說的好,**一個大齡熊孩子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扔到軍營裏自生自滅!

除此之外,現在,此時此刻,在薑陸被扔進軍營之前,她得好好解氣才是。

“你這是何意?”孫芷妍假意嬌嗔,看似隨意地走到薑陸近前。

彼時薑陸正背對著立在一棵翠竹前,含笑張嘴想要解釋其意為誇讚。

可惜孫芷妍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漂亮的小手輕柔地貼上他的胸口處,而後猛地用力,直接把毫無防備的薑陸推到了雨中,趔趄兩步倒在泥水中,沾然了半身的髒汙。

滿京城的貴女、公子都知道齊國公府的薑陸有輕微潔癖,身上的衣物永遠都是整潔如新的……孫芷妍收回手,拿了袖擺捂嘴輕笑——一想到薑陸反應過來以後的不高興,她就覺得自己異常的高興:“本宮說過,你對我再有輕佻的態度,定不會輕饒你的!”

語畢,孫芷妍便揮揮衣袖,搖曳著走開了,獨留薑陸一人滿臉無奈地坐在泥水中。

“二爺……”薑伴鶴扶起薑陸,看向薑陸的目光頗為小心翼翼的。

他早便覺得,自家爺不應為了引起公主的注意力而總是做出與平日言行相背的行為,如今可好了,終日打雁,被雁啄眼了。

“可帶了多餘的衣物?”薑陸走到回廊內,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他得把身上的衣物換下,否則一身的泥水簡直讓人受不了。

薑伴鶴愣了愣,詫異於薑陸的平靜——他以為他會看到薑陸皺緊的眉頭和陰沉的雙眼的。然而……什麽都沒有,他家二爺甚至還隱隱有些高興?

饒是跟在薑陸身邊,薑伴鶴也無法猜透薑陸心中的想法了。

卻不知走在前頭的薑陸也同樣疑惑著自己的反常,隻是思來想去,他都未能得出任何能讓自己被推倒了還開心的結論。最終隻能搖搖頭,將此拋到腦後。

“二爺放心,小的特地備了多套衣物。”薑伴鶴辦事伶俐,今日出門前就估摸著天氣多做了些準備,如今正好派上用場。“二爺……可是喜歡寧安公主?”

薑伴鶴自小就跟在薑陸身邊,情分深厚,否則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揣測主子的心意。

如果說齊國公的話在薑陸心中激起的隻是漣漪,那麽薑伴鶴的話就是一陣大風,在薑陸的心湖上吹出了波瀾。

“嗯?”薑陸喉結滾動,不由自主地發出疑問的聲調,解開衣帶的手下意識就頓住了,側目看了薑伴鶴許久,然後才笑道:“你什麽時候也變得跟姑娘嫁一樣八卦了。”

薑伴鶴見了薑陸的神色變動,哪裏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嘿嘿笑著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瞧我這賤嘴!該打,該打!”

薑陸移開目光不再看著薑伴鶴,閉眼沉思。他如今心思被攪得亂糟糟的,哪裏想得明白他對寧安公主究竟是何感情。

且當他與寧安公主多年青梅竹馬的情誼,難得寧安公主放開了矜持與他玩鬧,所以心中歡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