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滿樓見她姍姍來遲,心裏稍許不高興,但見她雙手被白巾包紮嚴實,這才想起來她今日接觸好些輕薄玉片,怕是劃了不少細密的口子,便莫名的心疼起來。

衝白玉揮了揮手,“你去忙吧!有小露守夜就好。”白玉微微愣怔,卻沒有反駁,福了福身子,“婢子告退。”韓露扭頭看她出去,然後合上了門,在轉身正對上玉滿樓那雙笑眯眯的鳳目,還別說果真有桃花眼的潛質。

她嘻嘻一笑,玉滿樓伸手指向扶手上的絲巾,韓露忙狗腿十足的取來,與他淨手。

“來,一起坐吧!”玉滿樓端起碗筷,慢條細理咀嚼著,如此平常的事情到了韓露眼中卻是驚恐無比,這廝瘋了吧?他多潔癖一個人,能邀請我坐下來一起吃飯。

不對,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怎麽,怕飯菜下毒?”玉滿樓懶洋洋抬眼睨了她一眼,韓露扯唇冷笑,豁出去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有軟綿綿之感,伸手去摸屁股下是軟軟的毛墊子,很是舒坦。

抬眼看他還在繼續吃飯,她怯怯端碗盛飯,取了筷子,還是覺得不放心,將雙手掌心衝外,“公子我洗手了。”

“嗯!”

玉滿樓似有若無應了一聲,看來是真的餓了,竟罕見的悶頭吃飯,旁若無人,讓韓露更是心生疑竇,“公子,小露那裏做的不好嗎?”

“沒有啊!”玉滿樓抬眼輕瞥,夾了一筷子紅燒鯧魚放到她碗裏,嚇得她險些將飯碗扔了,玉滿樓溫怒:“怕什麽?這是鯧魚肉,又不是砒霜,鶴頂紅?”

抬眼見韓露毛嘟嘟的眼睫下,水眸委屈的似要滴出水來,剛硬的語氣放緩,又夾了一筷子小菜花,放到她碗中,“坐下吃吧,徐老不是要煉你的膽嗎?我這就是在試煉你的膽量。”

聽完,韓露這才長舒口氣,“公子你早說啊!可嚇死我了,感覺比手裏拿著白玉釵還可怕呢!”

“沒出息,快吃飯。”玉滿樓心裏悶笑,真是個傻丫頭,跟主子吃頓飯都能嚇成這幅模樣。卻感覺兩個人吃飯,真的挺好的,至於哪裏好,自己又說不上來。也許是厭煩了長久的寂寞吧!又感覺她這個人沒啥心眼,對自己更是無欲無求,肯努力做事,所以才如此優待的吧?

玉滿樓心裏忽然萌生自己很偉大的念頭,也對,試問哪個主子能跟下人一起吃飯?別家的不知道,怕是玉家的就他一人了。

餐畢沒多久,玉滿樓去了習武廳練武消食,又怕被毛手毛腳的韓露發現,便命她拿著一本商經坐在習武廳門前看,誰也不許進來,她更不許看。

看來這家夥真當自己是傻子啥也不懂呢!不就是習武強身嗎!至於如此隱蔽,又不是啥丟人的事情,但想起珍珠曾經的警告,還是沒敢問出口,乖乖做著他眼中的傻丫頭,點頭,然後坐在門前看書。

這一夜也就這麽過去了,夜裏也不用回臥房休息,書房就有小炕,雖早已進了春,但燒的依然暖呼呼的,等玉滿樓回了臥房,她就在那裏美美睡上一覺,別提多舒坦了。

第二日早上剛起身,就見炕沿邊上有瓶瓷白藥瓶,下麵壓著張信紙,“記得上藥,不能沾水。”字跡幹淨,字體威風颯颯,見字如見人,雖短短八個字,卻讓人心頭溫暖。

韓露笑吟吟起身,回自己屋裏穿好外套。跑去小廚房,早上本就飯菜不多,她起的又晚了,早就鍋盤空空如也,正犯愁呢!翡翠和白玉出來取熱水,遇見個對頭,往日裏她們就看韓露不順眼,所以韓露盡可能不理會她們,見到就躲著,今日亦是如此。

琥珀卻偏偏找不自在,故意堵著她不讓走,韓露怒了,冷眼看著她:“想幹嘛?二公子還在鋪上等著呢!”

“哎呦喂!真當二公子是靠山了,動不動就搬出來使喚?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價。”琥珀擠眉弄眼,揮舞著手中絲絹的帕子,似厭惡她身上有什麽味道似的。“起的那麽晚,真當自己是半個主子啦,也不過就是個奴才。”

韓露冷笑點頭,“對,我們都是奴才,所以身為同類人,請琥珀姐姐別再跟我找茬好不好?”對這種多事之秋的女人,韓露真是無語了,避之不及。

翡翠卻一把拉住要出門的韓露,轉身將琥珀推了出去,將門帶好,就這麽怔怔看著她,讓人心裏有些發毛。但韓露第一次沒有屈服,因為一味的忍讓反而會讓欺負你的人變本加厲,她心裏想著反正都開春了,不行就走人,她怕誰啊?

“你喜歡二公子?”翡翠為人還真是爽利,想為啥就問啥,絲毫不避諱,韓露倒是刮目相看。

韓露很認真的搖了搖頭,“我不喜歡。”

“那就好。”翡翠雖是冷著臉色,眼神卻洋溢著說不出的歡喜,而那種歡喜,韓露見過,叫做單相思。

經驗告訴我們說,單相思往往都沒有啥好結果,韓露在心裏同情她,但同情不等於要幫助,韓露伸展雙掌給她看,“若是翡翠姐姐感覺我這份活好,我可以自動放棄,因為我覺得太苦了。”

翡翠笑了,頗有自豪之感,“我信的過你!由你陪著二公子,我放心。”這語氣頗有姨奶奶的範,韓露扭頭歎氣一句話沒說出來。剛伸手要開門,翡翠又道:“別整日裏見到我就躲,跟遇見瘟神一般,我翡翠不是那種背地裏害人的人,若是看你不順眼,早就收拾了,反而是有些人,別讓人買了,還幫著數錢呢!”

有些人?是誰?白玉,珍珠?韓露慌亂搖頭,白玉還可能,珍珠一定不可能的,“多謝翡翠姐姐提醒,你大可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你們搶東西的。”

“你知道就好,我心裏就隻有二公子,誰跟我搶,我就咬死她。”翡翠狠狠說著,真跟隻母狗無二,韓露忽然感覺她很可悲,背對著她搖了搖頭,“翡翠姐姐,我也奉勸你一句,二公子是主子,主子是要娶夫人的,怕是誰都管不了的。”

韓露一句話正中她傷疤,翡翠頓時憋紅了眼睛,卻依舊倔強,“夫人算什麽?二公子心裏隻有我,若不是白玉從中作梗,二公子早就娶我了。”沒說兩句便嚶嚶哭泣,好不可憐。

然時間已經不容得她可憐誰了,再晚去一會,怕是她就得可憐自己了,忙推了門一路小跑,正趕上有輛馬車去鋪上送毛石款,算是坐上順風車,能早到幾分。

玉滿樓手拿一塊象牙白,為剛剛鐫刻的字體描金,然後很滿意的笑了,吟吟道:“花月夜!”掀起金色黑錦緞長袍的前襟,緩緩起身,彈了彈身上的象牙粉末,去了前廳,來到一岫玉牡丹跟前,將象牙牌放置前側。

徐老側目一瞥笑了,但未做聲,葛老則是笑著過去,阿諛奉承,“二公子果然才學了得,名字恰如其分,妙哉,妙哉啊!”

玉滿樓亦是滿意的,看向附近正忙碌的幾個年輕的夥計,“你們幾個閑著沒事,都想想給這些玉器起什麽名字好?”幾個夥計忙作揖抱拳,點頭,“是。”

其中最小的小六忍不住問道:“二公子,我們都是些粗人,那裏懂得什麽好聽的名字,昨個來的那位小路哥哥,腦袋靈絡,嘴也好,待他來再起也不遲啊!”

剛才就沉醉於鐫刻之中,如今經人提醒,才發現都幾時了小露這丫頭竟還沒出現。起身走到門口駐足往外觀望,卻久久不見其蹤影。

說來韓露也是倒黴,你說啥時候塞車不好,偏偏趕上此時塞車,問了趕車的秦家大哥才知道,原來今日是劉鄴小王爺和韓家小姐的結婚之日,車隊足足堵住了整條街麵。

也不知怎麽的,她鬼使神差的下了車,許是餓了,就在路邊買了幾個包子,就著碗豆花吃起來,然後看著長排的人馬從城東門浩浩****行來,為首之人鮮衣怒馬,花冠紅綾大紅的蟒袍著身,身下棗紅色汗血寶馬,高大體壯矯健身姿傲視與眾馬匹之首,就如他的主人一般耀眼。

劍眉若刀削菱角分明的輪廓,如雄鷹一般銳利的眸光,讓人不敢直視,似能將心底的恐懼都揪了出來,薄薄的唇線帶著一種玩味似的笑意,高傲不可一世的眼神,似滑過眾生平平,唯我獨尊。

他是誰?為何看見他心裏就揪著似的疼,韓露想不去看,卻又忍不住好奇想要去看,就這麽直勾勾看著,連碗中豆花撒了前襟都不自覺。

沒來由心裏恨意更勝,說不出為何,總感覺下一秒有衝過去殺了他的衝動。

高頭大馬之上的劉鄴雖被眾人瞻仰,但冥冥中那道憤恨還是闖入他的視線,他側目望去,那人卻憑空消失在人海茫茫,會是誰?那眼神好熟悉,他忍不住想要過去一探究竟,但此時根本容不得他去找,去看,隻能隨波逐流,娶一個他一眼都看不下去的女人。

“小露你幹嘛呢?”幽幽聲音從身後傳來,嚇得韓露揚了碗中豆花,哭喪著臉轉身,看見順兒笑的前仰後合,“小露你真是,衣服都變成豆花了,若是讓公子見到了,還不罵死你!”

韓露低頭一看,別提多懊惱了,早知道就不吃這碗豆花了,還好那老板娘好心,遞過來個幹淨的布巾,就這盆中的水衝了幾下,方幹淨許多,但春風入骨,冰涼涼這麽一吹,凍得韓露哆嗦亂顫,“啊切!”猛地打個噴嚏,鼻涕都流出來了。

看得順兒是直皺眉頭,“還傻凍著幹嘛,感覺回去換換吧?若是病了,二公子會更生氣。”

可不是生氣,病了沒人幹活沒人可以欺負,要誰誰不生氣,韓露皺巴巴這臉色,低著頭,“不換了,還是速速去鋪上吧!再說我想換也沒有,二公子總共就給我一套男裝。”

“啥?就一套啊?”順兒也覺得二公子這次太不穩妥,平時挺穩重的怎就忽然心血**,自己也不過就是去唐縣的鋪上忙兩日,今個在倒一次貨,就能回來幫他了,可公子偏偏讓個丫頭女扮男裝出來做事,幸好家裏麵都安撫好了,若是傳出去,二夫人還不知道要怎麽為難他呢?

順兒手頭有點碎銀子,見她凍得哆嗦,心有不忍,便帶著她去了附近的成衣鋪,買了套現成的男裝,見她眼巴巴看著那熱騰騰的桂花糕,知道她嘴饞,便稱了幾塊,一並給她,“快回去鋪上吧!若是公子問起來,就說路上遇見順兒哥,幫他忙了。”

反正他每次偷著跑出去玩,回去都是這般蒙混過關的,二公子人好,向來不與下人斤斤計較,想著便教了小露,如此一說也就過去了。

韓露嘻嘻笑著,拉著他的袖口撒嬌,“順兒哥,你真好,下次我還想幫你忙!”

“你啊!饞丫頭。”順兒點了點她的額頭,“哎呦!這膚色圖的不均勻,額頭上有幾塊還是白的呢!弄得跟生了白瘡似的,趕緊去鋪上好好弄弄,不然客人還以為你生了病呢!”

“哦!我這就回去。”韓露轉身慌不擇路亂跑一通。氣的身後順兒直蹦,大喊:“錯了,方向錯了,那邊,那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