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幾日,周秀來報了名,也開始和其他同學一起上學。

隻是她性子變了許多,神情中總帶著股鬱鬱之色,再不像以往那般,愛與人談笑,唯有容真真,許是因為上回幫過她,她才偶爾說上兩句。

容真真在學校裏尚未起什麽波瀾,家中也幾乎無甚變故,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的過下去。

潘二娘近來又開始接針線活,再加上有趙朋留下的底子在,境況雖不比以往,但也不算太壞。

若真說有什麽不順心的,就是小毛兒拜師學藝不太順利了,原說好他在王木匠那當學徒,隻要肯教手藝,情願白幹五年活,出師後也逢年過節去探望。

可當時說得好好的,去了之後全不是那麽回事,他家竟把小毛兒當作個隨意使喚的長工,不僅什麽也不教,洗衣做飯、裏外打掃、哄孩子洗尿布……都要小毛兒來幹。

這也就罷了,畢竟學徒替師傅幹髒活累活是常事,要學人家本事哪能不付出些什麽呢?

可小毛兒回來時,妞子竟發現他身上有淤痕。

一問才知道,原來他不僅要包攬王木匠家裏裏外外所有的活兒,還要作一家子的出氣筒。

無論是王木匠還是他老婆,一個氣不順了,準拿他撒氣,小毛兒胳膊上的淤青,就是王木匠他婆娘掐的,隻因他沒及時給小孩換尿布。

妞子心疼得快掉眼淚,她輕輕吹著小毛兒的傷,恨恨道:“這該死的老畜生,咱們不去他那兒學了。”

小毛兒卻搖了搖頭,咬牙道:“現在不去,先前的苦可就白受了。”

容真真聽了,皺著眉想了想,她斷言:“這回你受了傷回來,若是沒人為你出頭,再去了也隻會變本加厲受欺負。”

妞子憤怒的捏著拳,又恨又無奈:“這有什麽辦法?王木匠就是看準了咱們好欺負。”

“還因為沒有送禮。”容真真補充了一句。

看著妞子黯淡自責的臉,她出主意:“先備份禮送去吧,就送點自家做的吃食什麽的,不要太貴重,也讓人知道小毛兒可不是沒人管的。”

妞子道:“他們把小毛兒當牛當馬,咱們還要送東西去,這不是讓小毛兒被欺負得更厲害麽?”

容真真勸道:“送了東西他要還這樣,再把小毛兒接回來也不遲。”

聽了容真真這樣說,妞子最終還是答應了,不過想到要花錢備禮,她有些肉痛。

妞子現在已經不做小買賣了,雖然做小買賣掙得不少,但與其他抱成一團的小混混搶生意,也不是那麽容易。

如今南城北城的混混都防她防得厲害,隻要她一挎著籃子出現,不出半刻,必定有人來攆,就是東躲西藏的賣了幾樣東西,錢也落不到她手上——她都已經被搶了好幾回了。

迫於無奈,妞子隻得另尋活做,她現在在仁和醫院做護工,為那些不方便的女病人端屎端尿,也要喂飯、按摩、擦身……因為她年紀小,所以盡管這活很累人,也隻有一元五毛的月薪。

因為無需付房租——小毛兒在木匠家住,妞子有時回胡同裏的家,有時在幹娘這兒住,她又極為儉省,所以算一算竟也能將大部分月薪存下來。

潘二娘用藥酒給小毛兒散淤,同時驚訝道:“你前兒不是說米鋪招工?怎麽又去醫院了?照顧病人可髒得很。”

妞子無奈道:“那又有什麽法子?米鋪老板不用丫頭,隻招男子。”

也隻有醫院護工太髒太累,沒人肯做,才勉強招了她進去,就這,還因為她年齡小,削了一半月薪。

小毛兒帶了潘二娘準備的禮——不過是些醬菜糕點之類的,還有兩條熏肉,去送給師父師娘,說是幹娘備的禮,果然在木匠家好過了許多。

先前木匠聽聞他爹媽都死了,還以為這孩子沒人管,哪曉得還有個幹娘,既然有人惦記著,有些事就不能做得太過分。

雖然木匠還是不肯教手藝,雖然小毛兒還是得做許多活,但打罵畢竟少了,好像也有了些盼頭。

日子在一天天變得好起來。容真真是這麽想的。

她盤算著要好好讀書,她盤算著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拿回爹的財產,並將那些心懷不軌的覬覦者趕走,她還盤算著她、妞子、小毛兒都要過上好日子,等有了錢,她一定要好好孝順娘,讓她坐在家裏享清福……

她心裏有那樣多的想法,仿佛未來光明可期。

然而,命運無常,越是不走運的人,老天爺越要給她設下重重難關,好看人在紅塵裏摸爬滾打,而他在天上拍手大笑。

不然怎麽會有天意弄人這個詞?

一個人要受過怎樣的苦楚,捱過怎樣的艱辛,才懂得它有多沉重呢?

周太太——就是布店周老板的老婆,因丈夫愛偷瞧潘二娘母女,老為此火冒三丈,當然,她不敢生她男人的氣,隻好將火撒到無辜之人的頭上。

她氣得睡不著,自卑自憐於自己體形肥碩,不得丈夫歡心,又暗自嫉恨潘二娘母女容貌秀美,體態勻稱。

哼!特別是那個小浪貨,皮肉那樣細嫩,年紀又那樣輕,卻已懂得“勾引”人,每每勾得她男人眼珠子都不曉得轉了。

想到這兒,周太太心裏嘔得出兩碗血來,她在**輾轉反側,丈夫不在身邊,他不願與她睡在一起,自己另睡一間屋。

他嫌棄她!

周太太落下兩滴淚,她從**爬起來,呆呆的看著鏡子裏那張臉,腮幫子上垮著兩坨肉,臉浮腫著,頭發亂蓬蓬的,活似個乞丐婆子。

“哐當!”鏡子被掃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脆聲。

周太太唬了一跳,豎起耳朵仔細聽隔壁屋的動靜。

片刻後,她舒了口氣,好在她男人並沒有被吵醒。

她撿起鏡子,中間裂開一道大縫。

周太太低咒一聲:“都怪那該死的騷蹄子。”

是啊,怎麽能不怪她們呢?若不是她們勾引人,她怎麽會半夜氣得睡不著,若非半夜睡不著,她也不會打碎鏡子。

對,都是她們的錯。

周太太眼裏滿是怨毒的光,像要化作利劍,將誰刺死。

她想:若不是那該死的母女倆勾引人,我男人怎麽會同我離心呢?

至於胖?醜?

哪個女人生了孩子不變胖?要是沒人勾引,難道會因為胖了那麽一點就不同自己老婆睡嗎?

他為什麽要同我分房?是不是已經與那賤人勾搭上了?

想到這兒,周太太心內像有一把火在燒,她再也坐不住了,躡手躡腳推開房門,去看她男人有沒有在隔壁屋裏老實睡著。

因為心裏存著事,她一舉一動像做賊似的,連門軸轉動的“吱呀”聲都嚇得她心狂跳。

她鬼鬼祟祟扒在隔壁窗上,偷偷往裏瞧,隻見**依稀黑乎乎的一坨,間或還冒出響亮的鼾聲,她鬆了一口氣,幸好人還在。

可這並不能使她完全放下心來,今天沒有,往日有沒有呢?就是往日沒有,日後會不會有呢?

這麽想著,她的心像在油鍋裏熬煎,一刻也不得安寧。

賤人!賤人!賤人……她在心裏翻來覆去罵了千百遍,越罵火氣越大,最後實在按捺不住,她提起糞桶,趁夜潑在了潘二娘門上,不僅將三個鋪子的門都潑了糞,連平日進出的後門也潑了。

而這時,容真真一家還在熟睡。

周太太潑了糞,心中痛快極了,她滿腔得意的想著明日潘二娘發現門上有大糞,會是怎樣的屈辱,而周圍的人見了,又會有怎樣的閑言碎語。

她暢快的想著,回到家中,安然入夢。

與此同時,趙禮——就是做了趙朋嗣子的那個賭鬼,在萬客來賭了一夜,褲子都快輸掉了。

同他一起的賭客嘲笑道:“怎麽,輸了就想走了?”

“別啊,知道什麽叫否極泰來麽?我說你輸了一晚了也該轉運了,再來,再來。”

趙禮經不住**,紅著眼按了手印,跟賭場借了一百塊,結果全輸了個幹幹淨淨。

等到天亮透了,他出了賭場,賭得昏昏沉沉的大腦才勉強清醒過來,他不由打了個激靈:昨晚輸了一百多?!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怎麽就輸了那麽多?明明上半夜還贏了不少,那些錢呢?那些錢呢?

那些錢……他想起來了,那些贏來的大洋,還沒在手裏捂熱,就被他三兩把輸了出去。

他後來輸紅了眼,越輸越想贏,越想贏就賭得越大,先跟相熟的朋友借了錢,等他都輸了,人家也不肯再借了,他隻得跟賭場借,結果也輸了個精光!

天爺!這可怎麽好?賭場的錢是賴得掉的麽?

上次那個老賴最後怎麽著?一隻手一條腿,全讓人砍了去!

趙禮打了個寒顫,他可不想落得那樣的下場。

真要付一百多塊的賭資,他也不是付不起,可那樣勢必會被他爹知曉,被他爹知曉了,怕不是要被吊起來打。

趙禮心情十分沉重,他拖著鬱鬱的步伐來到鋪子,剛到鋪子前,就聞到一股惡臭,定睛一看,原來大門上被人潑滿了大糞!

他下意識大罵:“哪個龜孫潑糞潑到爺爺門上來了!”

鋪子外已圍了一圈人,縱然被迎麵撲來的臭味臭得直捂鼻子,也絕不肯輕易離開,誓要看完熱鬧才肯罷休。

周太太專趕了個早來瞧熱鬧,她夾雜在人群裏,煽風點火的冷嘲道:“指不定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才被人潑糞潑上了門。”

趙禮剛輸了錢,心裏正不痛快,聞言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橫眉怒目道:“你個臭娘們說啥?”

周太太被嚇了一跳,故作鎮定道:“本……本來就是,便是你沒做什麽,別人也沒做?”

她意有所指,趙禮心有所動,瞬間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正可以解決他目前的難關。

隻因恰逢其會,趙禮定下毒計,偏顧一己之私,哪管他人死活。

作者有話要說:

一輪答辯過了緊接著又是二輪……

啊,今晚又是快樂的通宵!

加油,連頭都沒時間洗的油頭女孩絕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