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真和秦慕起來的時候,李媽已經做好了早飯,兩位先生剛從外頭溜達了一圈回來。
他們夫妻倆年紀大了,覺少,往往天不亮就要出去活動筋骨。
“先生,太太,早飯好了。”李媽招呼道。
雖然唐先生家看起來是中上之家,可早飯卻很簡單,今天的早飯是豆沙包、稠粥、雞蛋和幾碟小菜,分量不多不少,剛好合適。
唐懷德夫妻倆都是教大學的先生,收入絕對不低,更別說唐先生還寫得好文章,光稿費就不計其數,完全可以過更富貴體麵的生活。
但實際上兩位先生在生活中從不鋪張浪費,雖然不至於到清貧的地步,卻也完全可以稱得上簡樸。
家裏的傭人跟主人家吃的是一樣的飯食,隻是不在一張桌子上。
朱先生道:“你們快些吃了飯,叫阿生帶你們去考場。”
像考試報名,準考證之類的事宜,容真真來這兒的第二天,朱先生就幫他們辦了,他們隻需要去參加考試。
容真真吃了早餐,李媽做的豆沙包不是很甜,味道淡淡的,正是她喜歡的口感,因此她多吃了一個,然後和秦慕互相檢查了要帶的東西,發現沒什麽缺的,便一起出門了。
阿生已吃完了飯在外頭等待,他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食量大,吃得也快,半個拳頭大的包子,他能一口吞一個,喉頭動一動,甚至不必怎麽嚼,一個包子就落了肚。
他喝粥也一樣,一碗熱粥,可以一口喝下去,而無需換氣,他以前的主人家因為嫌棄他吃得又快又多,常常給他臉色看,等遇到唐先生,他才算是轉了運,可以想吃多少是多少。
唐先生家雖然不像以往那些主家一樣,頓頓十幾個大菜擺著,可白米細麵的也不能說差,而且兩位先生吃什麽,傭人們也跟著吃什麽,不但管飽,還絕不會給剩飯吃。
所以阿生特別喜歡在這兒工作,吃好喝好,工錢豐厚,主人家也特別和藹可親,不像別人,給幾個錢,就把傭人當牲口看。
他心裏想著:這大抵是因為兩位主人家都是文化人,孔聖人的弟子,因此比旁人都有教養。
他對兩位先生是很崇敬的,做起事來也格外盡心,知道今天要送兩個學生去考試,就飛快吃了飯,把車拉出來。
容真真和秦慕出來的時候,就見著他正趁著等人的時候,用抹布擦著車把,臉上依舊是高高興興的表情,仿佛做這些事能給他帶來許多愉快。
秦慕道:“阿生,又要勞煩你了。”
阿生笑眯眯道:“秦少爺客氣了,東西備齊了嗎?現在就走?”
秦慕點點頭,他扶著容真真上了車,門房老劉還出來說了句“吉星高照”,添了個好彩頭。
“謝您吉言。”容真真衝他道了謝,揮揮手,“咱們要走啦。”
阿生就拉起車,一溜煙躥了出去。
朱先生看著他們的背影,失笑道:“這兩個孩子倒是半點也不緊張,今年的題不簡單呢,功底不紮實的,連題目都未必看得懂。”
唐先生道:“還不是左文同出的歪主意,等考完了,不知道有多少學生,恨也要恨死他,不過他的歪主意,可坑不到咱們家的學生。”
朱先生感慨道:“也是小秦學得好,他天生該吃這碗飯,連帶著真真也被他教得有模有樣,真是不簡單。”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左先生那兒不是還缺人嗎?我看他愁得都要寸草不生了,不如把小秦介紹過去分分擔子。”
唐先生遲疑了一下,“但他那兒要的是專業人才,小秦畢竟年輕,能行嗎?”
“怎麽不行?你看過他翻譯的百科全書沒有,我覺得就很好嘛,就他的水平,就算入學考試沒過,也夠得上咱們學校的特招標準,多難得啊。”
“這倒也是。”唐懷德沒琢磨多久,就點了頭,“等他們考完了,我就去找左文同說。”
秦慕自然不知道兩位先生在為自己操心,他還在去考試的路上,趕考的考生有許多,大多都坐著黃包車,也有自己騎自行車的。
他們還見著了一種新式的黃包車,尋常的車後邊是兩個輪子,前麵有車夫拉著走,但新式的車前麵也有一個輪子,車夫坐在前麵,踩著腳踏,又快又不累。
阿生拉著車,還能不急不忙的說話:“今年燕京流行起這種新樣式的三輪車,先生也叫我去換這樣的車哩,不過我卻覺得很不必,便是少個輪子,我也攆得上。”
他腳下蹭蹭兩下,果真追上了前麵一輛三輪車,那騎車的車夫扭頭衝著他們一行人笑。
阿生就帶著一點得意道:“老哥,你多個輪子,也不比我快哩。”
車夫哈哈一笑,蹬得更快了些,阿生又緊跟著追上去。
兩人像賽跑一樣,誰也不肯落後,及至到了考場,那車夫終於認了輸:“算了,老弟,我算是服氣啦,您是這個。”他豎起了大拇指,“一雙好腿腳比得上一個大輪子,不過細論起來,還是咱這車騎著不費力。”
阿生用汗巾擦擦汗,嘿嘿笑著不辯駁。
容真真和秦慕從車裏下來,容真真道:“阿生,辛苦你了。”
阿生擺擺手,“不辛苦不辛苦。”
他指指考場對麵的茶館,“今兒兩位先生都不出門,我也就不回去了,就在這外頭等您二位,等考完了,在那裏喊一聲,我就知道啦。”
考場外擠滿了應考的考生,大家都嘁嘁喳喳的說著話,一個個興奮又忐忑,像一群蹦蹦跳跳的小雀,顯得伶俐又活潑。
秦慕低聲問道:“你的東西都帶齊了嗎?”
“齊了,你的呢?”
“也齊了。”
他們又互相為對方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漏下什麽,秦慕再次問道:“你緊張嗎?”
容真真搖搖頭,“已經盡全力準備過了,無論怎樣都沒什麽可懼怕的。”
“那我們進去吧。”秦慕說。
於是他們就一同進去了,兩人的考場並不在一起,便約定好:無論誰先考完了,就到門口等對方。
考卷很快被分發到各考生手裏,監考老師看著下頭的考生,眼中露出幾許憐憫。
果然,剛一拿到考卷,下頭就起了小小的騷亂,雖然無人出聲,可試卷被急促翻閱的動靜昭示了各位學子內心的不平靜。
容真真看著卷子,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意外,因為這考的科目並不是英文,但所有題目都是用英文寫的!
監考老師適時道:“試卷沒有差錯,今年的考試,除卻國文,其餘科目都是用英文出的題。”
翻動試卷的聲音更激烈了些,但卻沒有一個人出聲反對,這股聲音很快平息下來,考生們也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認真答題。
其實出題老師因為考慮到學生水平,已經盡量用簡單的英文描述題目了,但如果平時功底不紮實,光是讀題就要耗費許多時間,加上題目又多又難,耽擱一下未必做得完。
這樣出題是經過校長批準的,學好外語,才能放眼世界,開闊格局,如今國民積弱,正需要汲取西方文化知識,以強健自身。
若有長於其他科目,唯獨弱於英文的,也不是完全沒了路子,如果學生在其他方麵足夠優秀,完全可以特招進去,如果並沒有優秀到能夠特招,英文又學得不好,也可以再學一年,參加下一年的考試。
不過這並沒有為容真真多添幾分困擾,她英文學的本就不差,在秦慕的熏陶下,更是不知強出他人多少。
因此她答得很順利,另一考場的秦慕也做題做得飛快,在其他考生還沒做完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卷子檢查了一遍,到最後,實在沒什麽好看的了,他提前交了卷,出了考場。
容真真還沒出來,他站在考場門口等人。
今天天氣宜人,雖然是夏日,陽光卻很柔和,明亮又溫暖,照得人很舒服,秦慕在心裏估摸著:題雖然有點難,但以真真的速度,應該也快要做完了,之所以要比自己慢點,大概是因為讀題稍微花了點時間。
他這樣想著,目光忍不住搜尋起容真真的身影來。
但他還沒看到容真真的身影,卻發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他曾經的父親,秦二爺。
秦二爺坐在小汽車裏,小汽車正好停在考場外,透過車窗可以望見他的臉,而他也看到了秦慕。
顯然,他也認出了這個曾經的兒子。
他們平靜的對視著,沒人開口說話。
“爸爸,你在看什麽?”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問道。
“沒什麽。”秦二爺吩咐司機,“走吧,別在這兒擋道。”
車開走了。
秦二爺不是很清楚這個自己拋棄在平京的兒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兒子,不過反正他有許多子女,並不在意這一個。
這孩子的母親曾是跟過他十幾年的女人,他對她也有幾分寵愛,隻是後來她同野男人攪和上了,惹他厭棄,他也搞不清楚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種,便隨手丟開不再管。
他沒想到還能遇見秦慕,可他心中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若秦慕過得好呢,他沒必要打壓,若過得不好呢,也懶得搭救。
就是這樣了,他們完全不相幹了。
秦慕看著那汽車遠去,心裏沒有生出一絲波瀾,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路人。
麵對這個曾經喚過父親的人,他無愛亦無恨,仔細想想,如果自己真與秦二爺沒有血緣關係,那秦二爺豈不吃了大虧?
於是他又開始專心等起容真真來。
片刻後,他看著遠處的人影,臉上露出一個笑,“真真,你考完了?”
容真真跑到他麵前,輕快道:“考完了,咱們去找阿生吧?莫讓人家久等。”
“嗯,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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