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8章 番外 覆水難收4

而且,妙蓮這樣的“善良”和手足之情,也更加符合,他心目中對她的美化和想象——自從她喊叫要毒殺高美人之後,他總認為,那隻是她生病了,病人難免暴躁,但是,她的本質不會變——他一直企圖美化她的形象,企圖複活昔日北武當那個溫柔善良的少女的樣子。

“哈哈哈……陛下大人,你不是向來自詡英明果斷,無人能欺騙你麽??哈哈哈,也不對……不是別人欺騙你……是你自欺欺人……你看你陛下大人,多麽偉大?既在想象中完成了對我的一往情深……又享受了妙芝這樣的美女……有了大方得體的皇後……哈哈哈……好,真好……好得很哪……”

她笑出眼淚來,字字沉痛,心如刀割。

“你從高美人出現開始就欺騙我……如今,又是馮妙芝……一個個的美女過去了,現在你卻說是你被欺騙了……你這分明就是喜新厭舊……現在是高美人過氣了,馮妙芝的新鮮感也沒了……陛下,你其實何必找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是皇帝,天下女人都是你的!你想要誰就是誰,哪怕想要一萬個女人,也沒其他人敢幹涉你。可是,你何必這樣假惺惺的樣子???”

拓跋宏張口結舌——他當然是一個仁義之君!可是,絕不是一個愚蠢之人——當他想到自己一問起妙蓮的下落,馮老爺,馮夫人如何的支支吾吾,左支右絀……當看到這家廟的簡陋,寒愴,對比馮家的無比奢華,尊榮……立即就明白過來:

以這樣的處境和心境,妙蓮如何有心情為馮家爭取什麽榮華富貴?

決計不會!

自己是被騙了。

被馮家拿出來的一件一件的飾物給欺騙了。

他捏著頭釵,有點怯怯地遞給她:“妙蓮……你的東西……”

她接過了,仔細地看那支頭釵——代表著自己最初最純潔的少女情懷——也是他給予自己的最初的愛情。

她忽然躬身,旁邊就是一塊石頭。

她撿起石頭,“砰”的一聲下去,頭釵斷為兩截。

月光下,她的臉色比鬼還蒼白:“陛下,請你收起你這假惺惺的一套!!!早在我離宮的當日,就曾發誓和你一刀兩斷。你該不會忘了吧?”

拓跋宏竟然一時無語。

那“砰”的一聲,就如砸在他的心上——此生,他還從不曾經曆過這樣的時刻——絕非是她生病之時的意氣用事——而是在她痊愈了,冷靜下來的時候,徹徹底底,把自己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也砸碎了。

他悄然扭過臉去。

一會兒,馮妙蓮竟然聽得一陣微微的抽泣。

她心裏一震。

月光下,看得分明——竟然是他在流淚——是宏的眼淚。

此生,她隻見過他唯一一次流淚——那是在太後病逝的時候,他哭得七天七夜不進水米。

現在,就是這一次了。

諾大的男人,竟然在自己麵前落淚。

這是何苦???

可是,此時無論是什麽眼淚,無論是什麽情懷,都沒法將她打動了。她轉身,非常的冷漠:“陛下,時候不早了,你請回去吧。小廟容不下你的龍軀。如果你在這裏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馮妙蓮可擔當不起。別說是你的那些偉大的臣民,單單是馮老爺和馮夫人,就會將我抽筋剝皮!你請吧。”

她轉身就走。

回去的時候,砰的一聲關了門,插上了門閂。

這一夜,她再也不曾給他開過門,也沒有打探一下他半點的消息。

拓跋宏被關在門外。

他並沒破門而入,也沒死命地敲門,隻是在門口隨意地坐下去。

侍衛們跑過來,他揮手阻止了他們,隻在他們拿來的椅子上靜靜地坐下去。

夜涼如山,柳兒又拿來毯子被褥,端來熱茶。可是,他連熱茶都無心,讓大家都退下,隻看著窗台下麵漫天的星光——

第一次,他如此認真的思索:自己和妙蓮,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當年山盟海誓,青梅竹馬,自以為,此生水到渠成,自然是白頭偕老。

殊不料,多年之後,覆雨翻雲,一切都變樣了。

怪她還是怪自己?

就如手裏被砸斷的頭釵。

就如她自斷的掌心——

如此的決裂。

如此的沒有任何退路。

侍衛上來,貼在他耳邊:“陛下,馮老爺在門外跪著……他已經跪了許久了……”

他揮手,不見。

哪怕馮老爺跪上一輩子,他都無動於衷。

不知為何,他忽然開始同情妙蓮——從未如此的同情她。

尤其是看到這簡陋的家廟,她身上的簡陋的衣衫,甚至柳兒在傍晚端上來的粗茶淡飯……這些年,想自己給了馮家多少的賞賜!就是為了希望他們能善待她,能給她保住一個被人尊敬和照顧得環境——而不是下堂的娘娘。

可是,誰能想到竟然是這樣???

皇帝縱然再能賞賜,再能保障——但是,人心都是難測的——當大家都知道,陛下對馮昭儀不聞不問了,陛下有了高美人,又娶了新的皇後了,誰還把病危的馮昭儀放在眼底???

就是自己不關心她,所以,別的人便也就輕賤她了。

人之常情,為何自己就想不到??

他懊惱得不知所謂。

天下人都說自己是明君,自己也沾沾自喜,有一雙雄才大略而洞悉一切的眼睛——可是,這背後,受到的蒙蔽,誰又知道???

他第一次如此清醒的審視自己,打量自己。

是不是人,但凡隻有脫離了皇宮那樣的金碧輝煌,逢迎諂媚,才能看清楚自己,看清楚事情的真相???

好幾次,他走到門口,想敲門,或者破門而入,但是,都停下來了,隻默然地站在門口。

終於,天快亮了。

他好不容易才靠在椅子上打了一個盹——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自己和妙蓮手牽手,奔跑在北武當最高的山峰。

兩個人歡笑,吵嚷,正是情竇初開,青梅竹馬的時候。那時候,二人都才十幾歲。她還小一點,少女的臉上剛剛開始出現紅暈,因為知道會成為他的新娘,所以,就連牽手的時候,都是心跳如小鹿亂撞。

他凝視著她臉上的紅暈——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女人的美麗——少男最初的情懷。

二人默默相對,那麽情深意濃。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他腳下一滑,就掉在了懸崖上——隻有她的一隻手還死死拉著自己。

“妙蓮……妙蓮……”

強烈求生的意誌,他希望她把自己拉上去。可是,就在此時,她忽然手一鬆,毫不留情地站起來。

“妙蓮……”

他聽得骨碌碌的聲音,是自己掉下萬丈深淵的聲音。

“妙蓮……妙蓮……”

他跳起來,椅子都被推倒在地。

侍衛們圍過來,看著他滿頭的大汗:“陛下……你怎麽了?”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方知道是一場噩夢。

就如夢裏,她毫不猶豫地放手,任憑自己摔下萬丈深淵,也沒有拉一下——那是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他忽然覺得害怕,一種無從把握的害怕,立即叩門:“妙蓮……妙蓮……開門……妙蓮……妙蓮……我有重要的事情……”

這叩門聲實在是震耳欲聾,而且一陣接著一陣,絲毫也不曾放鬆。

馮妙蓮沒法,隻得開門。

門一開,他搶身上去,幾乎是毫不猶豫,就一把將她緊緊摟住,聲音嘶啞,額頭上的冷汗還在滴:“妙蓮……妙蓮……我做噩夢了……夢見你不要我了……妙蓮……你不能不要我了……絕對不行……”

她忽然忍不住,淚如雨下。

是自己不要他麽?

一直都是他!

是他拓跋宏不要自己——從皇宮趕出來——從自己最困難,最軟弱,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把自己趕出來。

而他的名分,地位,太子,皇後……他都已經給了別的女人!!!

沒錯,和曆代帝王比起來,他的確算是很不錯了——至少,是仁至義盡地把自己送到馮家,給予了很多賞賜,就連馮昭儀的名分,他也給自己始終保留著——甚至因為自己的原因,還肯大力照顧馮家。一旦自己痊愈了,還肯來接自己回宮。

對於一個皇帝來說,他已經做得夠好了。

就算比起一般的男人對待糟糠之妻,也算很不錯了。

可是,他在她心目中,從來不是一般的男人——是她曾經熱烈摯愛,情投意合,一心一意,要白頭到老之人。

所以,對他的要求就特別高。

超越了那個時代的女人所應有的要求——在那個時候,這樣的女人,號稱醋娘子。

沒錯,自己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醋娘子。

回不去了!

早就回不去了。

這一生一世,自己都跟他再也不會有任何的交集了。

“妙蓮……別離開我……妙蓮……這一輩子,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她並沒試著推開他,被他緊緊地箍在懷裏,淚水淋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喃喃自語,如在發誓一般。

“妙蓮……我一定要帶你回去……一定!!!你放心,但凡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一定會給你……”

想要的一切?

她淒然地想,此時此刻,自己還想要什麽?皇後的寶座?他的寵愛?再生一個兒子作為籌碼?用盡手段,奪取他長期的寵愛?

不不不!

自己不需要了。

這些,早就不需要了,也不稀奇了。

自己要葉伽——他會給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