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9章 番外 遲到的擁抱4

“妙蓮……”

他叫了她好幾聲,她恍恍惚惚的,臉色依舊白紙一般。

“妙蓮,你怎麽了?”

她搖搖頭,頹然坐在椅子上,才發現冬天了,一片冰涼,窗外的一些大樹,葉子也掉光了,光禿禿的,隻剩下枝丫在風中孤零零地搖晃。

人與人之間可以合葬,那人與自然呢?

外麵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忙碌,那是在準備皇後大典的禮儀,一邊是生前榮華,一邊是死後富貴。

拓跋宏看到她呆呆的樣子,又看外麵的燈紅酒綠,忽然有一股模模糊糊的不祥的預感:仿佛這個時候提起合葬是很不祥的事情。

真的太不該了。

尤其是在皇後盛典之前。

他簡直有點痛恨那個不識時務的東西了,怎會選擇了這樣一個時機送來?他甚至忘記了,這其實是他自己為了討好她而做出的安排。

但是,他很快揮去了那種可怕的念頭,他是一個意誌堅強的人,從來不信鬼神怪力之說,隻要自己努力,命運自然可以把握。

馮妙蓮開始早睡早起,在拓跋宏的強迫之下,又開始練習五禽戲了。漸漸地,身子開始複原,臉上也有了紅潤。

夫妻之間的關係貌似在開始痊愈了。

宮女們察言觀色的時候能夠看到帝後之間有時還能說說笑笑,一如當年的立正殿情形。暗潮洶湧的日子仿佛已經成了過去。

然後,皇後大典馬上要開始了。

一個陽光晴朗的午後,一幹侍女陪她出去散步。

秋風蕭瑟,前呼後擁。她的腳步停在瑤光寺的門前——說是門前,其實隔著很長的一段距離。她站在高處能看到瑤光寺最高層的尖尖的鐵塔。

那是宮裏的寺廟,年老的宮妃在這裏求神拜佛,一些犯罪的妃子在這裏出家,一句話,是宮裏閑人養老的地方。現在,早前的馮皇後也到了這裏——馮妙芝被軟禁在了瑤光寺。

她的腳步停下來。

對麵的人也正往這邊看。

昔日的鳳冠霞帔已經換成了灰衣袍子。

馮妙芝孤零零地佇立,身邊隻跟著一個青衣小婢。昔日的尊榮想也不敢想了。

馮妙蓮想起自己在家廟的時候那一身藍色的袍子。

隔著那麽遠的距離也能感覺到那樣惡毒的殺氣,穿透了空間飄過來。

“賤人,你這個賤人……該死的賤人……你裝死啊,怎麽不死啊……”

失敗者歇斯底裏。不敢相信自己此生的命運,一輩子沒有受過挫折的大家小姐,一輩子被人捧在掌心裏,但是卻輸得這樣慘。一輩子青燈古佛有何意義?

而眼前的這個罪魁禍首,隻不過是導演了一場苦肉計,就把一切榮華攬在了她的掌心裏。尤其,她居然敢於如此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這裏。

婢女們遠遠地跪下去:“參見皇後娘娘。”

這一聲“皇後娘娘”更是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馮妙芝的心口。

皇後!

天啦,她們叫她皇後。

居然叫這個賤婢皇後。

一場苦肉計啊,真有心自殺,難道殺不死嗎?

“賤人……你這個騙子……你在演戲,你在陛下麵前演戲……”

她衝過來。

一牆之隔。

兩個人都站在高處。

“賤人……你這個該死的賤人……陛下不會一輩子受你蒙騙……你為了害我,故意刺自己一刀,賤人,我詛咒你,賤人……”

馮妙蓮別過頭去。

那一刀是不是苦肉計呢?

她不知道。

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心口已經不疼了,傷口痊愈了,隻留下一處淡淡的疤痕。甚至她抬起頭輕理雲鬢的一隻手,掌心之間,傷痕變成了紋路。

她把手掌舉起來,紋路清晰,變成了朱紅,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一舉動更加瘋狂的刺激了馮妙芝,苦肉計啊苦肉計,就是憑借苦肉計,這個打不死的小強一次次贏得了勝利。

隻知道男人會自殘,卻不知道女人也會以自殘來麻痹敵人。人都說女人是水做的,以姿色侍人,身上哪一處敢不保養得妥妥帖帖?可是這個女人就像一個瘋子——如果有必要,她絕不懷疑馮妙蓮可能揮刀自宮。

她幾乎歇斯底裏:“賤人,難道皇後的位置,對你真的就這麽重要?”

馮妙蓮輕描淡寫地點點頭。

皇後的位置當然很重要,那已經不是名份的問題,也無關乎愛情,隻關於每一個女人的身家性命,世家榮辱。

其實,大臣們也是拚命諂媚,討好,以獲得皇帝的賞識和提拔。

而妃嬪們,同樣如此。

大臣們因為是男人,就顯得正大光明。

女人們則因為用身子,就顯得下賤。

世人的標準,向來都是雙重的,誰去管誰倒黴。

馮妙芝怔了一下,眼睛睜大了:“你果真是為了皇後之位用苦肉計?”

她笑起來,又點點頭。

“我籌備了許多年了。終於有了今日。既然別人不肯主動給我,那我隻好自己爭取。”

妙芝驚呼一聲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妙芝,你看,你輸給我隻是因為技不如人。這樣,你的心底是否要好受一點?”

“陛下是被你欺騙了……陛下遲早會看穿你的真麵目……”

“no,這是不可能的……”

馮妙芝沒聽明白。

這是何意?

馮妙蓮自己卻沒意識到。

“陛下不可能發現我的真麵目……因為我自殘,他就被麻痹了……男人見了血就被麻痹了,而且,我會麻痹他一輩子……你看,無論是掌心還是心口……我拿捏的分寸很準……受傷程度並不嚴重,絕不會真的把我自己搞死……”

一口血幾乎沒噴出來。

果真是這樣。

那個該死的賤人,如果真要自殺,豈會殺不死?傷都這麽輕,而且都是無關緊要的。

“妙芝,你看,當初我回家廟的時候你怎麽說的?不就是皇後呀,有什麽稀奇?現在你也做過了,看吧,並不怎麽好玩是不是?”

馮妙芝的牙齒咬得咯咯地作響。

隻有勝利者才有資格嘲笑失敗者。

馮妙蓮笑得又甜蜜又溫存:“現在明白了吧?妙芝,你真的是技不如人。可憐的大小姐,任你做盡賢惠的樣子,可是有什麽用呢?作為姐姐,我忘了對你提出忠告,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這後宮三千,美女如雲,永遠有更多更好更年輕的女人出現。你馮妙芝卻癡心妄想一輩子霸住皇後位置,怎麽可能呢?你看看高美人,是不是比你我二人更加漂亮?她是什麽下場?輪到對男人的了解,你遠遠不如我……遠遠不如!”

“的確,我沒你歹毒,沒你臉皮厚,嘖嘖嘖……”她的目光落在她的斷掌上,恨恨道:“當初你用一隻肮髒的手逼死了高美人,現在又一刀逼死我……賤人……就像你所說,總有一天,你會被其他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逼死……”

“沒錯!”

馮妙蓮打斷了她的話,上前一步。

“可是,你也看到我的手段了,今後我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隻要有這種苗頭的女人出現,我立即就會掐死她,讓她永無出頭之日……”

“哈哈哈,這就是你馮妙蓮的手段?你也隻有手段而已,陛下原來也不是真心愛你!”

“如果這樣能讓你更好受的話,我不反對你的說法。”她傲然道:“事到如今,陛下是否真心喜愛我還有何幹係?我根本不在意,也不需要了!”

姐妹倆幾乎能看清楚彼此臉上的每一分表情。

眉目之間的相似,神情的韻味,一樣血液的女人——風水輪流轉,她和她彼此都曾經站在最高點上過了。

麵對麵地憎恨。

“其實,你也不必如此。我親愛的妹妹,反正皇後位置牢牢地屬於我們馮家,對於你我來說,具體是誰做有什麽幹係,你說是不是?”

憤怒的山洪終於爆發了。

“賤人,你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做皇後?品德?身份?血緣?你就算做了皇後也是令陛下蒙羞而已……”

馮妙蓮嗬嗬一笑,轉身就走。

走的時候,環佩叮咚,珠絡遮麵,華麗而濃重,身後幾名宮女給她牽著華麗的裙擺,搖曳生姿的鳳釵發出清脆的聲音。

馮妙芝撲在窗欞上,淚如雨下。

馮妙蓮沒回頭,但是她聽到她的哭聲。

由來隻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誰沒這樣哭過?

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不這樣慟哭?

自己這個“新人”,又能維持勝利多久?

前麵的宮女小跑步而來,滿麵的喜色:“娘娘,老爺和夫人來了……”

她站定,看到迎麵而來的馮老爺和馮夫人。馮夫人一臉的緊張,眉宇之間不敢露出絲毫的憤怒,可是眼神卻掩飾不住。反而是馮老爺,小心翼翼,言辭之間充滿了討好:“參見娘娘……”

“免禮。”

馮妙蓮並未讓二人跪下去。

馮老爺囁嚅著:“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她淡淡的:“多謝老爺和夫人關心,我無大礙。”

“聽說您受傷了,我們都很關心,您的哥哥和兄弟也是想來探望的,但是……”

拓跋宏特例恩準馮老爺夫妻入宮已經是天大的開恩了,兄弟那些外眷進出當然沒那麽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