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再不舍，他們也乖巧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去了。

蒼鴻作為大夫，已經去小阿樹屋裏，人燒還沒退，打算給人守夜。

趙謹野則是打算和蒼鴻一個守上半夜，一個守下半夜。

許若星躺在孤人巷最精心準備最暖和的一張**，很暖和，但她哪怕換了個世界，在太女府依舊住得舒心，這還是她兩個世界，睡得最糟糕的一夜。

翻來覆去睡不著，許若星心裏也掛念著還生著病的小阿樹，最終，翻身坐了起來，穿好鞋子，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剛拐了個拐角，卻看到斜對方的屋頂上坐著一個人影。

許若星腳步先是一停，而後緩緩走到底下，屋頂上的人聽到動靜，偏頭看了過來，眸色雙雙沉靜平和。

女子腳尖一點，旋身就落到了屋頂上，坐在了少年的旁邊，“你不是下半夜要去守著小阿樹，不去睡一會兒？”

“不困。”少年將目光投向遠方，目光所及之處黑暗深邃，隻有遠遠掛在天邊的明月散發瑩瑩光輝。

“哦……”許若星應了一聲，但對這句話的真實性認為有待商榷。

她也看向了遠處，浩瀚的星空神秘莫測，人世間卻在被黑夜吞噬。

耳邊想起了少年淡如月色的嗓音：

“賈小姐睡不習慣？”

明明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但卻惹得許若星偏過頭來盯著身側的少年，那眼裏含了幾分驚訝，一時忘記了回答。

“看我做什麽，難道我說的不對？”

趙謹野一回頭，就和對方明目張膽的目光對上，他蹙了蹙眉，身體往另一邊一側，左手從原來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也變成了撐在瓦片之上。

許若星將目光從兩人之間隔出的一段距離收了回來，她彎眸，“你說得對。”

她脾氣很好……不對，她幾乎沒有脾氣。

趙謹野在這段時間的相處裏，發現了這一令他驚奇的事。作為女子，還是一個鏢局大小姐，有高傲的資本，但恰恰相反，人卻是謙遜溫和到了極致。

仿佛任何事情都不會惹得她生氣。

今天去接人，回來的半道突遭大雨，他們隻能匆忙擠進來一戶好心的人家。

兩人衣服濕了大半，她辛辛苦苦寫的建議書也濕了。若是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早就控製不住脾氣，破口大罵老天爺了。

就連他，都有些不爽，衣服淋濕黏在身上的感受並不太好。

但是，她進了好心人的家，禮儀周到地給人道了謝，而後又向對方借了廚房，煮了兩碗溫熱的薑水。

一碗她的，一碗他的。

趙謹野接過，溫熱辛辣的薑水暖暖下肚，她的下一步舉動卻嚇了他一跳。她要用內力給他把濕透的衣服給烘幹。

當時狹小昏暗的泥瓦房裏，少年震驚又無措，這珍貴的內力就這麽輕易地消耗，隻是為了給他烘幹衣服嗎？

他頓時想拒絕，主要是不想和這合作夥伴除了利益關係，還有其他牽扯。

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宜和別的女子有更多交情往來。

她卻精得很，抬手就精準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深厚的內力便不容抗拒地湧了過來……

“發什麽呆呢？”

女子輕靈柔和的嗓音微微消散在空氣中。

趙謹野陡然回神，神色掠過一絲不自在，“沒有。”

他總不能說自己在回想白天時候兩人躲雨的事吧。

他沒說，許若星也不強求，隻是問起了另一件事，“你和蒼鴻，是怎麽認識的？”

她挺好奇的，一個江湖名醫，一個被放養在漠北的公子哥，是這麽打上了交道，甚至兩人還一拍即合，明明作為男子，竟在凰帝腳下的京城搞起經商、賑濟孤人巷的大動作來。

“一次意外，他救了我。”趙謹野明顯不想多說。

許若星被暗戳戳的拒絕，也絲毫不惱，從善如流地換了句話，“我很佩服你們。”

“佩服我們什麽？不覺得我們大逆不道、罔顧人倫禮教？”趙謹野嗤了一聲，勾起嘲弄的弧度。

他絲毫不信許若星嘴裏所謂的“佩服”，一個女子，不覺得他們男子在外拋頭露麵、反倒覺得佩服……可能嗎？

哪怕是沒有像京城這般製度嚴苛的漠北，那邊也會對拋頭露麵的男子有所議論，她們也認為“女主外男主內”。

這是趙謹野經受了十幾年許許多多不公的待遇之後，得出的結論。

少年打心底裏不相信，但是許若星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他動搖了十幾年來一直堅信的事實。

又來了。

看到乖張的少年每一回論及這個話題時，周身總會縈繞出一種難言的黯然與悲傷，許若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她也知道，這是女尊時代的特點，卻也是時代的局限。

“你知道為什麽你們男子處處受各種限製嗎？”

少年幾不可聞地偏了偏頭，將耳朵湊得更近些。

可愛的小動作入了許若星的眼裏，她燦然一笑，語氣竟比月光還溫柔，“這裏的人啊，始終覺得男子要守規矩，覺得男子始終低人一等。是為什麽呢？因為成王敗寇，因為強者為尊，因為你們擁有生育的能力，在懷孕期間，身體會無比的虛弱。所以，生育能力，代表著虛弱。”

然而，這一番話，卻將少年的心髒狠狠地撕裂出一個大口子。

他的心髒仿佛被人拿著重錘狠狠地擊打，帶來徹骨的痛苦。然而，這拿著重錘的罪魁禍首，卻帶著最燦爛的笑意、用著最溫柔的語氣，說出了這萬分殘忍的現實。

黑衣少年苦澀，臉牙齦似乎都產生一陣特別強烈的苦意。

內心近乎悲愴，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要這生育能力。

這生育能力啊，給世間千千萬萬的男子帶來了水深火熱的生活苦難，如果有選擇，誰會選擇當一名男子呢？

不僅要忍受從小到大世人對男子苛刻的眼光，出嫁前要順從家主，出嫁後要順從妻主和女兒；甚至懷胎十月，幾乎天天要忍受懷孕帶來的虛弱感、疲憊感，以及各種懷孕反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