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媽幫陳鍾年選擇了火葬。

去火葬場那天,陳玨最後看了他的遺體。

他安詳的像是睡著一般,隻是軀體冰冷,再也不會衝她喊“閨女”了。

這個她喊了26年父親的人,從今往後,就隻能化作念想,不再鮮活。

入殮師對陳鍾年的遺容進行了修整,他生前是個愛麵子的人,陳媽媽要讓他體麵地離開。

陳玨看著她的父親在入殮師的手下,漸漸恢複了血色,忍不住又上前喊了一聲。

“爸?”

跟著聲音出來的,還有洶湧的眼淚。

黎遠昭上前抱住了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背。

“你說他會痛嗎?”這個問題陳玨自己都覺得很蠢。

“不會的。”

黎遠昭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隻能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陳鍾年的骨灰最後一半撒在了山上,一半放在了墓園。

陳媽媽說,他生前就不是循規蹈矩的人,憋屈在一個小盒子裏要不開心了。

但如果讓他太自由,風一吹,又怕他忘了彌留之際和陳媽媽的約定。

所以除了給他自由,還要讓他有個魂歸之處。

陳玨沒去上班,在家裏消沉了許久。

她總有一種錯覺,覺得陳鍾年還在。

黎遠昭自從陳鍾年過世之後就一直住在陳玨家,母女倆的狀態讓他一分一秒都不敢離開。

陳玨常常半夜醒來,聽見客廳裏的窸窣聲響就猛地跑出去,但次次都失望。

人在極度想念一個人的時候,神鬼又如何呢?

她以前最害怕一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了,現在卻每每在夜裏祈禱,什麽鬼怪,什麽妖魔,統統出現都沒關係,她隻想再看一眼所念之人。

陳鍾年離開快二十天了,在家裏好像成為了禁忌的話題。

那像是一個慢慢愈合的傷口,所有人都在等著結痂,沒人敢提,仿佛提了之後,傷口就會重新撕開。

有一天黎遠昭半夜醒來喝水,看到陳玨房間的門是開著的,朝裏一看,發現**空空如也。

最後他在陽台上找到了陳玨。

她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失神地望著陽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

黎遠昭也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她旁邊。

陳玨沒看他,但還是把腦袋靠在了黎遠昭的肩頭。

她知道對於一個有未婚妻的人來說,這樣不好,可她實在太需要一個肩膀了。

就把他當做弟弟吧,借她靠一會兒。

“爸去世的前兩天,我和他就坐在這裏,我們看了曇花,還說了很久的話。”

她伸手指了一下早就枯萎的花苞:“就是這個,那天開得很漂亮,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花。”

陳玨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嘶啞道:“如果那天......如果那天我知道是最後一次,我一定好好跟他聊一些開心的事。”

而不是讓他到死,都為她操心。

黎遠昭吻了一下陳玨的頭發,握住了她的手:“你覺得爸離開的時候最怕什麽?他最怕的就是生者對逝者太過眷顧,你和媽這樣,他走了也不會安心。”

“我知道,可我真的好想他。”

黎遠昭抬手摸了一下旁邊的白色馬蹄蓮,柔聲道:“你記得花,花就不會枯萎。”

陳玨心頭一震,眼裏的死寂多了幾分清明。

“你記得他,他就一直在。”黎遠昭伸手指了指她心髒的位置:“他在這裏,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他把陳玨的臉掰過來,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也是。”

清風明月,花香四溢,這種場合太適合戀愛了,但黎遠昭知道不能,也不是時候。

陳玨看了他一眼,倉促地低下了頭,起身回了臥室。

第二天一大早,陳玨果然提起了幾分精氣神,她去把陳媽媽叫起來,說什麽都要帶她去晨練。

陳媽媽以前晨跑夜跑每天不落,自從陳鍾年去世之後,她再也沒去過。

陳玨今天分外清醒,他們要接受現實了,太懷緬過去的人,麵對未來就會軟弱。

陳媽媽被她催促得招架不住,隻好跟著她一起出門。

許久沒見過早上的太陽了,清新的空氣進入肺裏的時候,兩人都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媽,咱倆跑一圈?”陳玨給胳膊拉著筋,雙手高高舉過頭頂,胸腔裏發出咯咯的聲響。

陳媽媽輕蔑地瞄了她一眼:“就你?你爸腿沒毛病那時候,都不一定能跟得上我。”

說完這句話,就好像戳到了痛處,陳媽媽的表情瞬間失去了光彩。

陳玨上前按了按陳媽媽的肩膀:“媽,打起精神來吧!我爸在天上看著呢,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哦!”

她做出了起跑的動作:“你不走我走了,我也很猛的。”

她腳向後一蹬,一出溜朝前跑去。

陳媽媽無奈,隻好跟著她跑。

兩人迎著光跑,明晃晃的太陽刺得她們睜不開眼,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陳玨氣喘籲籲地先認輸:“不行了不行了,我不行了。”

她彎下腰來,雙手抵在膝蓋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陳媽媽遊刃有餘地從她後方跟來,嘲笑道:“誰讓你跑那麽快?這是晨跑,又不是賽跑。”

陳玨緩了緩,摸著胸口順了一下氣:“不管怎麽樣,我覺得我的目的達到了。”

陳媽媽的情緒明顯鬆懈了下來。

“媽,你剛剛笑了,我爸在天上看見,一定老開心了。”

雖然是對她的嘲笑,但她並不在意。

陳媽媽長籲了一口氣,笑了一下:“對啊,他以前就最討厭我繃著個臉了,我也一樣,也討厭他這點。”

她套著陳玨的胳膊,母女倆慢慢走著:“唉,我都這個年紀了,生老病死已經見多了,小玨,媽媽沒事,但媽媽還是要謝謝你,我的女兒長大了。”

死亡除了教會人堅強,也讓人更懂得珍惜身邊的一切。

陳媽媽覺得很欣慰,陳玨長大了,她雖然說不了什麽肉麻又體己的話,但她和陳鍾年一樣,又堅強,又勇敢。

逝者已逝,生者要過得更好,才能讓逝者安息。

母女倆晨跑結束,回家之後黎遠昭已經做好了早飯。

"你們回來了。"

黎遠昭眉眼浮著溫和的笑意,好像一切都會從今天開始,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