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走。”)

咕嚕咕嚕。

方卉的肚子傳來難耐的饑餓鳴叫。

下一秒, 香噴噴的龍蝦肉遞到她的嘴邊。

方卉的眼睛抬也沒抬,直接忽視了那塊足以飽腹的白嫩蝦肉。

她把自己蜷縮在貝殼深處,對人魚的任何反應都無動於衷。他要是逼她吃東西,她就吐, 吐到自己趴在海麵上方反胃泛酸水。

鬧出來的動靜將人魚嚇得不敢再輕舉妄動。

——人類真的是個很脆弱的物種。

——稍不留神就會養死他們。

此時的玄鱗漂浮在海裏, 又想起那隻海豚的話,它很不看好一條暴戾的人魚, 能把人類養得白白胖胖。

現實也如它所說, 人魚看著纖瘦的雌性,她的臉色又恢複了初見那晚的蒼白,像是隨時都會因為拒絕進食死在他的麵前。

利爪劃拉貝殼的難聽響聲回**在海洋上空, 暴躁的人魚垂著腦袋,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抑鬱的氣息。

他不想把雌性送上岸。

也不想被雌性抗拒、厭惡。

矛盾的掙紮心態使得他的心底攢起一簇火焰,越燒越旺盛。

狂躁的低吼響徹整片海域。

人魚最後看了雌性一眼,他的眼眸明明是赤紅色的, 但在某個瞬間,卻帶來了深藍色的哀傷,讓人分不清紅與藍的界限。

很快, 那抹“深藍色”也消失在眼前, 毫不猶豫地轉身躍進海裏。

方卉不知道他去幹什麽,她也不想管。

總歸她才是處於弱勢方的那個。

海麵的波紋一層疊一層, 身下的貝殼搖搖晃晃,將饑餓的方卉逐漸哄睡。

在夢裏, 她回到現代,坐在令人作嘔的辦公桌前, 大領導手裏的材料劈頭蓋臉地扔過來。

“方卉!看你們小組做的是什麽方案!”

“老套!俗氣!全公司就是你們最不熱情, 下班跑得最早, 這種態度怎麽能做出讓人滿意的東西!”

禿頭領導的咆哮在耳邊回**,方卉被活生生氣醒,睜眼才發現自己依舊躺在龐大的貝殼裏。

夢境太真實。

她有些出神。

最近這幾年,她的精神狀態一直都不太好,年初還被誤診出乳腺增生,跑了好幾個醫院、吃了不少藥才知道隻是內分泌紊亂。

最可怕的是,方卉發現自己因為那次誤診,心態出現重大偏離。

她不想繼續卷下去,開始逐步將重心挪到工作之外。隻可惜領導並不願意見到她的佛係與躺平,幾番找茬暗示。

倘若沒有穿越到異世,她大概也要辭職,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慢慢治愈自己。

貝殼依舊緊緊地閉合,方卉躺在裏麵,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條人魚。

事實上,他的守護與喂養,讓她這幾天過得很快樂,完全拋棄了來自現代社會的那些壓力與煩惱。甚至可以說,她幾乎沒有再想過那些會令她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的工作與前途。

玄鱗喂養她,就像是人類養貓。小貓咪哪有什麽煩惱,它隻用待在家裏曬太陽。

可人類不是貓,方卉也不是寵物,玄鱗更不是毫無所求的鏟屎官。

她既然已經來到這,就想看看整片異世,想了解這裏的一切。要是一直被他關在“家裏”,才會“應激”而死。

回憶起睡前看到的人魚眼神,方卉的心又低沉下去。

她好像在傷害一條單純為她好的海獸,但語言隔閡又使得她隻能這麽做。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方卉終於伸出手,推開閉合的貝殼。她想要再努力一下,讓他放她上岸。

隨著貝殼的掀開,明亮的光線照射進來,遠處的景色也映入眼簾。

方卉愣住了。

她看到熟悉的島嶼岸線,甚至比第一次見到時還要接近,島上的景象也越來越清晰。

按照貝殼的飄行速度,再過十幾分鍾就能徹底靠岸。

方卉隻愣了幾秒,就扭頭四處尋找玄鱗的身影:“玄鱗?你在哪?”

潛在貝殼下麵的人魚破水而出,他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黑發,臉頰上、胸膛上殘留著明顯的傷痕,鮮紅的血跡早已被海水衝刷,隻剩下青紫色的撞傷與血肉翻飛的傷口,它們雜亂地印在白皙健壯的上半身,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這些都是一夜之間突然出現的傷勢。

“這是怎麽回事?”

方卉抬起手臂,蔥白的手指輕輕地落在玄鱗的臉頰上,後者沒避沒躲,赤紅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她,似乎是在判斷她的心情。

“你跟誰打架了?”

方卉隻見過他單方麵虐打其他海洋生物,沒見過他受這麽重的傷,如此看來,他的對手該有多強大?

她的心瞬間就揪起來。

玄鱗大概能猜出她的話,但始終緊閉著嘴,對全身傷勢避而不談。

他昨晚隻不過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暴躁與難過,遊到幾百公裏外,找到潛伏在深海裏的巨型章魚打了一架。

章魚被揍得奄奄一息,他也受了不少傷,但惶恐的情緒卻逐漸平和下來。

後半夜,遊回來的玄鱗在貝殼邊靜立許久,最後還是推著它調了個頭,朝著島嶼的方向遊去。

方卉得不到答案,神色間下意識流露出幾分失落。

玄鱗一直觀察著她的神情,發現她的些許動搖後,立馬試探性地將貝殼往反方向推了推。

方卉:“……”

她立馬橫起眉,大有他反悔就翻臉的意思。

人魚再受打擊,他沒想到雌性如此現實,隻有當他送她回陸地,才願意施舍一些親近之意。

玄鱗抿起唇,躲開雌性伸過來的手掌,薄紗般的尾鰭輕輕一搖,就遊到貝殼後方。

方卉的手掌落了個空,她看不見身後的景象,隻能感受到身下的貝殼越劃越快,頃刻間接近了曾經過不而入的島嶼。

距離近到岸邊的礁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方卉來不及去哄人魚,時隔五天五夜,終於看到陸地!她的心情不由得激動起來,站起身努力地遠眺,試圖看清整個島的具體麵貌。

平緩的沙灘礁石區,逐漸上行的樹林緩坡,肉眼再也無法探尋的島嶼深處……

方卉深吸一口氣,扭頭朝著身後喊:“玄鱗!”

可惜這一次,無論她怎麽呼喊,傷損的人魚都沒有再次出現。

隻有貝殼在一點點靠近岸邊,直到徹底觸碰礁石,擱淺在沙灘。

方卉踏出貝殼,腳掌踩進砂礫,腳踝沒入冰涼的海水,重獲自由的她,本可以第一時間衝上岸,從此脫離纏在身邊的海洋怪物,回歸最正常的生活。

擱淺在岸邊的玄鱗也是這麽以為的。

他哀哀地看了雌性一眼,隻見她穿著皺巴巴的白色衣物,身影明明離得那麽近,卻很快就要消失在陸地上,隻肯給他留下絕情的背影。

——人類很無情的,就算給他們捧上所有東西,他們也不會留在我們身邊。

——說不定會怨你,找到時機就會轉頭來傷害你。

這還是那隻海豚說過的話,它陸陸續續養過好幾批人類,受到的傷害不勝其數。

人魚先前沒有在意他的忠告,如今再想起,卻覺得無比貼切。

他狠下心,抓住大貝殼的邊緣,不甘願地擺動尾鰭,逐漸遠離岸邊。

“你要去哪?”

身後傳來巨大的水聲,是雌性在水裏奔跑,劃破了腳邊的海水。

方卉赤著腳追到人魚的身後,牢牢地抱住他的胳膊。

“別走。”

她生怕拉不住他,雙臂逐漸抱住他的腰肢,將腦袋深深地埋進那道健碩的後背。

“你難道不願意在這裏等我嗎?”

“玄鱗,留下來等我吧。”

方卉至今無法聽懂人魚的語言,也無法與他順暢地溝通,更不明白他到底對她是種什麽樣的情感……或者單純是怪物的占有本能。

但她就是既要還要。

她要回到陸地,也想要留下他。

誰讓他在海裏撿起了她。

作者有話說:

踩著ddl款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