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9章 義無反顧

“太邪性了,哪像個企業的老板,簡直就是劫匪,比劫匪還囂張。”劉副鄉長匯報完,作出一副憤憤不平狀,他這隻不過是虛張聲勢,心裏其實巴不得黃福霖永遠被礦上扣著才好,沒準自己就能當上鄉長了。

眾人發了一通牢騷,最後都看著楚天舒。

楚天舒默不作聲,他清楚付大木、黃固他們的心裏是怎麽想的。

他們知道自己在杏林鄉,這一切都是衝自己來的。

付大木他們肯定在想:你不是一把手的書記嗎,你不是到處訪貧問苦籠絡人心嗎,好啊,現在兩家打起來了,看你怎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向著礦上,前麵討賠償款,救產婦什麽的算不算作秀,你向著村民,礦上的損失你賠不陪。

哈哈,等到你兩頭為難束手無策,還得請我付大木出場,南嶺縣這塊地頭上,擺的平事情的隻有我付大木,到時候大家心裏就有數了,到底是我付大木有能耐還是你楚天舒有本事。

是的,他一定在這麽想。

抓黃福霖,也是他的一著棋,一著精心布下的棋,狠棋,用心險惡。

其目的,就是逼自己親自上門去要人,跟黃固服軟,賠著笑臉,聽這個黃老邪不陰不陽地說風涼話。

到最後,他極有可能湊到他跟前,陰陽怪氣地說:“不賠償損失可以,那就請書記幫著協調協調,按縣裏與礦上達成的協議,讓我開采放馬坡,如果你這個書記搞不定,那就請大縣長過來說話。”

沒錯,他們借機霸占了放馬坡,還把最後做決策的責任推到楚天舒的頭上,這就是他們的險惡用心。

怎麽辦。

楚天舒的眼前,畫出了一連串令人沮喪的問號。

天突然黑下來,喧囂了一天的鄉政府,出現了少有的寧靜。

但是,這個難得的寧靜是那麽的短暫。

這時候,杏林鄉的婦女主任跑了進來,扯著嗓子喊:“不好了,不好了,山坳村和鄭店村的村民們又鬧起來了。”

楚天舒心裏咯噔一下,再拿眼去找黃臘生,早已沒了人影,這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溜出去了。

“怎麽回事。”鄭有田緊忙迎上去問。

婦女主任喘著粗氣,臉上發白,撫著胸口讓氣喘勻了點,才說:“我也不曉得,反正聚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手裏都拿著家夥。”

“人呢,都在哪。”杜雨菲似乎見得多了,一點兒沒有慌亂。

婦女主任驚慌失措地說:“村口,都在村口。”

“還傻愣著幹啥,還不快走。”劉副鄉長急於在領導麵前圖表現,他拉著婦女主任,拔腿跑了出去。

出門一看,裝玉米的麻袋還在,果不其然,山坳村的村民並沒有上山。

莫非,為了被搶走的幾袋玉米,黃臘生就真的不依不饒,又把事挑起來了。

村口離鄉政府不是太遠,中間隔著幾戶人家,還有一條修了一半的街道。

楚天舒很冷靜,杜雨菲很平靜,鄭有田也沒有慌張。

可柳青煙的心裏是真慌了,剛才因要人未果引來的不快,早已驚得一幹二淨,她心裏就一個念想,快點平靜下來吧,再也不要惹出什麽亂子了,楚書記太難了。

遠遠地,就望見村口黑壓壓站滿了人,黃臘生和鄭關西的聲音十分的響亮,百十來號村民聚集在一起,揮舞著手裏的扁擔或鐵鍬,群情激奮,嗷嗷直叫。

鄭關西大叫道:“老少爺們,咱杏林鄉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黃臘生大叫道:“狗日的,真是搞邪了,敢扣我們的鄉長,走哇,找黃老邪要人去。”

剛才為了幾袋玉米還鬧得不可開交的山坳村和鄭店村,他們得知浮雲礦場扣住了鄉長黃福霖,還口出狂言要打遍全杏林鄉,這會兒他們拋棄了前嫌,要團結一致共同對外了。

先趕過來的劉副鄉長嘶啞著嗓子在喊,看上去像是在勸阻村民們要冷靜,時不時地又隨著黃臘生和鄭關西的話頭,數落著在浮雲礦場要人時受的委屈,還添油加醋地學說護礦隊的狂言亂語和汙言穢語,變相地在村民的火頭上澆了一瓢油。

鄭有田心裏有數,故意拉在了後麵。

楚天舒撥開人群,往裏擠,邊擠邊喊:“我是書記楚天舒,請大家冷靜。”

擁擠的人群慢慢鬆開一條通道,楚天舒站在領頭的黃臘生和鄭關西麵前。

杜雨菲和柳青煙站在了他的身邊。

楚天舒問道:“黃臘生,你們想幹什麽。”

“我們找浮雲礦場要人。”黃臘生顯得有些慌亂,他聲音略略沙啞地說。

“要不到怎麽辦,還是打。”楚天舒的火氣很大,卻不知這火該衝誰發。

鄭關西叫道:“打就打,杏林鄉幾萬人,還怕了他礦上不成。”

黃臘生接著說:“是啊,被他們欺負死也是死,不如拚出個死活來。”

村民們虎視眈眈,握著手裏的家夥,一個個吵吵嚷嚷地喊打喊殺,情緒激憤。

楚天舒掃了人群一眼,又盯著黃臘生和鄭關西,沉沉地問:“打死人怎麽辦,你們誰去償命,家裏的老婆孩子誰管。”

鄭關西垂下了目光,黃臘生低下了頭。

楚天舒這才轉過身子,久久地盯住村民,眼裏有淚花閃動,他對著身前的村民說:“鄉親們,鬧出人命來,你們怕不,我是縣裏的書記,你們不怕,可我怕,人命大過天啊。”

說到這,楚天舒哽咽了,他停頓了一下,大聲說:“不想死的,就把手裏的家夥放下,聽我說。”

村民們傻站了片刻,慢慢地,一個個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無言地垂下頭,聽楚天舒說話。

楚天舒卻忽然不知說啥了。

村口死一般的寂。

過了半天,楚天舒又道:“我隻說一句話,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就算你們有天大的理由,觸犯了國法誰也救不了你們。”說著,他走進人群,一個個的,依次兒看著那些還抓著家夥的人。

剛才還義憤填膺的臉這陣全都布上了暗雲,隻有黃鐵栓等幾個愣頭青還緊緊地攥著手裏的扁擔。

最後,楚天舒站在黃鐵栓麵前。

黃鐵栓忍了幾忍,才說:“楚書記,鄉長是我的親叔哇,他要是被法院判了刑,我怎麽跟我爹交代,我還有什麽臉見我嬸和侄子。”

楚天舒說:“鐵栓,不錯,黃鄉長是你的親叔,可是,你好好想想,你叔願意你去拚命不,你要是打人放火被判了刑,又怎麽跟你爹交代。”

黃鐵栓聽了,扔掉手裏的扁擔,雙手蒙住臉,不望楚天舒,也不說話。

半晌,他抱著頭蹲下來,大喊了一聲“叔”,哭號聲便在村頭飄**。

那野騰騰的哭號,一下子把人的心扯緊了。

“散了吧,散了吧。”杜雨菲對住人群,威嚴地喊道:“相信政府,相信楚書記,公安局會調查清楚的,黃鄉長也會回來的。”

“楚書記,你救救我叔吧。”黃鐵栓突然跪在他麵前,磕起了頭。

楚天舒艱難地掉轉頭,望住天。

天,黑得令人心驚。

黃臘生抱起了黃鐵栓,本來想勸幾句,沒想到一張嘴,卻變成了“福霖,是哥害了你呀”。

叔侄倆抱頭痛哭,哭聲嘶扯在風裏,久久不肯散去。

鄉上和村上的幹部將村民一個個連勸帶說勸了回去,村口一下子空**了。

鄉政府那間臨時騰出來的招待室裏,楚天舒孤獨地站在窗前,這一天來的調查不隻是查清了事件真相,更讓他看到了一股可怕的後果,一旦黃福霖被送上法庭,來自村民的憤怒就會變成一股火焰,這股火焰如果不盡快撲滅,後患無窮。

要撲滅這股火焰,首要條件就是讓黃福霖完完整整地站在村民們的麵前。

可是,要浮雲礦場放人,答應他們的條件,把放馬坡讓出去,那等於是剜肉補瘡,今天的火熄了,明天的火隨時可能再燒起來。

時間一點點在過去。

楚天舒心急如焚,卻又一籌莫展。

“你太狠了,付大木。”楚天舒咬著牙,吐血一般,吐出這幾個字。

柳青煙和杜雨菲在隔壁的房間裏,她們焦灼不安地互相對視著。

要不來人,柳青煙也覺得無法交代,總不能真像黃固說的那樣,讓縣委書記楚天舒帶著錢親自上門去領人吧。

劉副鄉長裝出一副焦急的樣子,不時問一句怎麽辦,然後又罵一聲黃老邪。

鄭有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天舒突然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大聲喊了一嗓子:“杜局長,準備車,我們去浮雲礦場。”

一屋子的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鄭有田楞了楞,馬上飛快地攆了出來,勸道:“去不得,楚書記,那黃固太邪性了,啥話都敢往外說,啥事都做得出來,您還是先忍忍吧,容大縣長回來再想辦法。”

楚天舒的腳步本來稍稍遲疑了一下,但聽到鄭有田又提到了付大木,也僅僅遲疑了那麽一秒鍾,就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了。

杜雨菲毫不遲疑,緊跟在了楚天舒的身後。

楚天舒的性子,她最了解,今天能克製到這份上,就已是奇跡了,再讓他忍,跟殺了他差不太多。

楚天舒頭也不回朝院子裏停著的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