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牡丹引領群芳秀,諸妃仍懼皇後威

坤寧宮的北邊通過回廊和遊藝齋直通禦花園。隻是,自從皇後勉力生下慶成公主,最後卻自己虧虛極大,孩子也早早夭折之後,通往北邊禦花園的那道門就幾乎再也不見人走過。尋常宮女內侍不敢沒事往那裏閑逛,女官和大太監們也不想勾起事情,於是這會兒,當一大群人簇擁著皇後踏進這兒的時候,全都有一種異常新鮮的感覺。

盡管很高興皇後漸漸有了精神,先是飯量大了,隨即是能下床走動,不過是半個多月,就能在屋子裏走好幾個圈,今天還破例提出要到禦花園中散散步曬太陽,可葉尚儀王尚宮這樣多年隨侍的女官,欣喜之餘仍不免心懷憂慮。畢竟,林禦醫這幾日天天都來,那鄭重到幾近沉重的臉色說明皇後的病情仍不容樂觀。可是,這會兒眼見皇後扶著陳瀾的手,一步一步走得異常穩當,她們無不是心中高興。

此時,葉尚儀就忍不住開口提醒道:“皇後娘娘,您慢些……”

“不要緊,有阿瀾扶著我呢也不知怎麽回事,這兩天精神好,再不像之前那樣貪睡。”

皇後緊緊握著陳瀾的手,貪婪地看著這些許久不曾見過的綠樹芳草,盡情地呼吸著不曾經過紗帳和門簾過濾的新鮮空氣。直到陳瀾再次提醒了一回,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坐下來休息,卻是早有隨行小火者抬著藤椅過來,鋪上熊皮軟墊供皇後休息,仿佛路邊的石凳和精巧的亭子不存在一般。

坐在藤椅上的皇後嘴角噙著一絲和藹的微笑,見陳瀾侍立在旁邊,指著眼前綻放的那一株株牡丹妙語連珠,她含笑仔細聽著。可當旁邊的葉尚儀開口說,不若挑幾朵開得正好的摘下來簪鬢時,她卻搖了搖手說:“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再戴這些大紅大紫豈不是笑話?倒是像阿瀾這樣的年紀,正該用這些鮮豔的花打扮打扮,看著賞心悅目豈不好?”

陳瀾這幾日除了看書,便是前來陪皇後說話,心裏明白這位至尊國母確實從骨子裏就是一個慈厚的長者,因而此時聽到這打趣,再不似之前那麽誠惶誠恐,但口中卻說道:“皇後娘娘,這牡丹乃是花中絕品,百花之王,娘娘若是有意,這會兒拿它們頒賜是最好的。至於我……我是真的隻喜歡賞花看看,簪在鬢上香氣太馥鬱了。”

想起陳瀾身上素來不用熏香,甚至連那些花草的香氣也沒有,皇後頓時恍然大悟,心裏卻更多了幾分歡喜,當即點點頭說:“也好,這滿園子的花也未見得有幾撥人能來賞,不若揀第一等好看的給各宮簪鬢,第二等的則拿回去插瓶,剩下的你們也取些。隻都仔細些,別損了花枝,讓伺候照應這些花花草草的內使們去做,你們不要胡亂拿著剪刀亂剪。”

王尚宮見皇後高興,帶著眾人屈膝答應了,又上前湊趣地笑道:“皇後娘娘雖是厚恩,奴婢們可不敢造次,就如同陳三小姐說的,牡丹是百花之王,論理隻配皇後娘娘,賞賜給其他諸位娘娘還行,給咱們這些奴婢就說不過去了。倒是再過一陣子就該芍藥開了,皇後娘娘到時候再行行恩典,帶著大夥兒來逛園子就最好了”

“好好好,到時候再來,牡丹開了還有芍藥石榴,接著就是蓮花木樨**,冬天的臘梅,春天的梅花海棠,我還記得小時候學過的一首民歌,據說是太祖爺傳下來的……好一朵***,好一朵***,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

皇後的歌聲悠悠然然,唱著唱著就半眯了眼睛,赫然有幾分憧憬。而陳瀾聽著這熟悉的曲調,又聽到是太祖傳下來的,頓時心中苦笑。然而,盡管她並不知道林禦醫有怎樣的診斷,可她總覺得皇後這異樣的神清氣爽實在是讓人不安,隻這會兒卻萬萬不是敗興的時候,待到皇後唱完,她就笑著說道:“也就是這禦花園,春夏秋冬的花一樣不缺,偏還布置得錯落有致。不過眼下說是群芳競豔,可放眼望去,卻還是牡丹引領群芳秀。”

“那是自然,禦花園的牡丹全是上品,黃樓子、綠蝴蝶、西瓜瓤、大紅、舞青霓,除卻這幾種上之上品,其餘的都沒資格入列。”

隨風飄來了一個悅耳的聲音,陳瀾回頭一看,就隻見五六個人簇擁著一個中年美婦往這邊走了過來。相比皇後的消瘦蒼老,這位美婦卻保養得極好,臉色白裏透紅神采奕奕,一襲秋香色的衣裙罩在略顯豐腴的身材上,越發顯得綽約有致。聽到眾人紛紛行禮稱淑妃娘娘,她忙也退開一步行禮,可隨即就被人扶了起來。

扶起陳瀾的是淑妃身邊的一位女官,而淑妃則是上前向皇後行了禮,隨即才回過頭來。她上前托著陳瀾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把人送回了皇後身邊,又笑道:“這就是陽寧侯府的三小姐?怪不得皇後喜歡,嫻雅文靜,舉止大方,到底是大家閨秀。”

陳瀾忖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而隻是含含糊糊地謙遜了兩句。果然,淑妃的心思並不在她的身上,和皇後客套寒暄了幾句,話題就轉到了正在宣府的晉王身上。

“泰墉這孩子實在是多災多難。前時原以為妃妾齊齊有喜,誰知道竟是突然又傳出是假的,累得張氏和平氏……事到如今,事情是水落石出了,可他人在宣府,卻是正當韃子鋒芒……在京城這種地方都少不了有人算計,更何況在那樣戰火紛飛的險地?臣妾實在擔心他有個什麽萬一。”

見淑妃說著說著便低下頭拿手帕拭淚,皇後不禁皺了皺眉,隨即便和顏悅色地說:“宣大是朝廷駐兵最多的地方,前線不但有興和開平以及諸路驛站,各式各樣的小堡更多。若是那邊還危險,京師也就好不到哪兒去了。再說,陽寧侯此次隨扈,他是打過仗的人,事有非常時總會臨機應變,斷然不至於讓泰墉有什麽閃失。”

“陽寧侯?”淑妃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陳瀾,見其低垂著頭,麵色絲毫變化都沒有,便輕輕咬著嘴唇說,“皇後娘娘說的是,隻陽寧侯畢竟在南邊也隻是主管安撫,這行軍打仗的本事萬萬比不上威國公……”

這邊正說著,那一頭就有宮人飛快地上前稟報道:“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一塊來了。”

說話間,又是兩位盛裝麗人往這邊款款行來。兩人看著像是並肩,可陳瀾留心她們的腳步,便注意到是那個牽著一個小孩,身穿翡翠色衣裙的年輕**稍稍靠前一些,那位年歲稍長的則是落後。和淑妃相比,兩人更顯年輕,一個秀麗,一個端莊,雙雙上前行禮之後,羅貴妃也就罷了,朱德妃卻拉著陳瀾的手說了好一陣親切話。

羅貴妃看了一眼淑妃,心裏頓時想起了自己初入宮的那些難熬歲月,再想想之前兒子莫名其妙落水,險些連命都沒了,話語間就多了幾分諷刺:“剛剛臣妾似乎聽到淑妃提起臣妾的長兄善於行軍打仗?這倒是奇了,早年間,也不知道是誰口口聲聲說不過打些微不足道的南蠻子,竟然就成了功臣……”

朱德妃眼見淑妃一下子紫漲了麵皮,皇後則是麵色不好,慌忙幹咳了一聲,隨即岔開話題道:“知道皇後娘娘興致這麽好,臣妾就想來湊個趣,結果正好半路遇上了羅貴妃。”

這便是解釋為何會一塊來的緣由了。皇後微微點頭,見羅貴妃咬緊了嘴唇,仿佛是用盡全力方才沒把後半截譏刺說完,她不禁半眯了眼睛,一時生出了回坤寧宮的打算。誰知道就在這時候,淑妃竟是輕輕哼了一聲。

“威國公自然是國之棟梁。但如今韃子大軍壓境,威國公既是名將之中的名將,是不是也該親自上了宣大領軍對陣?”

“你……你怎麽知道我兄長就一定在京城?他眼下……”

“全都給我住口”

陳瀾被羅貴妃這氣急敗壞的一句話說得心裏一跳,轉瞬間就聽到了一聲怒喝。見皇後已經抓緊扶手坐直了身體,她頓時大吃一驚,正想要撫慰,可看到那陡然之間氣勢滿盈的眼神,思來想去還是站在了原地。果然,坤寧宮跟出來的一應人等就沒有一個敢吭聲的,剛剛還你一言我一語的淑妃和羅貴妃全都低下了頭。

“朝堂大事,哪有後宮插嘴的餘地?”冷冷訓斥了一句之後,皇後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沉聲說道,“一個牽掛兒子,一個惦記兄長,可也得記著你們自己的身份,傳揚出去簡直成了笑話晉王身在宣府,內有陽寧侯和皇家禁衛,外有宣府萬全的十餘萬人,他若是危險,那些身在陣前抗擊韃子的將兵難道不危險?至於威國公,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一應自有皇上安排朝堂定計回去之後好好看看女誡女德,別老是動那些心思”

從來慈厚和藹的皇後一時間詞鋒淩厲教訓了這樣一番話,四周人全都聽得噤若寒蟬,到最後眼見羅貴妃和淑妃雙雙跪了下來答應,就連朱德妃亦是行禮,其餘人等自是忙不迭地長跪於地。及至三位高位妃嬪都帶著各自的人離去了,皇後方才敲了敲扶手,隨即又瞅了陳瀾一眼,最後隻覺得整個人憋得慌。

她若是不在,這宮裏的女人可會打著子憑母貴的主意,想著先入主中宮,再謀奪儲位?要是那時候賢妃不遇上那樣的事,要是周王林泰堪不是生來有些癡呆,她便不用那麽擔心了哪怕她的慶成能夠活著也好,隻要能如陳瀾這般蕙質蘭心,到時候就能像宜興郡主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