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百日祭,賞功勳,賜婚來!

曆來皇後大喪,禮部雖有慣例明製,但往往一應喪儀仍是出自上裁,或刪減或添加,因而楚朝至今已經有八位皇後,每個人的喪儀都各有不同。到了當今永熙皇帝,因伉儷情深,一切都是他親自裁定,如今到了百日,更是早早就吩咐今日輟朝,王公貴戚及文武百官和命婦等分壇祭祀。

皇帝一壇、諸皇妃一壇、諸皇子一壇、長公主一壇、公主一壇、郡王一壇、郡主一壇、王妃一壇、文武百官一壇、命婦一壇……林林總總的人依禮拜伏如儀,而單獨站在一個空****的祭壇上的皇帝呆呆地看著鼎中直上青雲的青煙,卻已經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壇下護持的太監們也都看到了這一幕,雖都低著頭假作沒看見,心中卻頗為百感交集。尤其是剛剛從坤寧宮管事牌子調任乾清宮管事牌子的成太監,此時好容易才止住那奪眶而出的老淚,隻趕緊低下頭去,免得那些不忿自己重回了禦前的人說自己矯情。他是極樂意去給皇後守陵的,可皇帝說不是時候,那就不是時候,日後若真的能捱到那一天,他自樂得追隨

而其他各壇上便是另一幅景象了。淚流滿麵的人並不是沒有,隻真正心想著已故皇後好處,真正心存悲切追思的,卻是十停之中未必能有一停。青煙繚繞之間,更多的是跟著別人亦步亦趨拜伏行禮,一心盼望著能完事的人。當漫長的祭祀儀終於結束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深深籲了一口氣,知道這下子國喪算是差不多過去了。

為生身父母服喪二十七個月都往往有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枉論這隻是國母?

祭祀之後,皇子公主們還要往坤寧宮再行一回禮,其他人便各自散了。官員們還得回衙門處置各種事宜,命婦們則是各自歸家,至於皇親國戚等等隻拿俸祿不視事的,多有彼此成群結隊一塊走的。這其中,一瘸一拐甚至要兒子架著走的威國公羅明遠自然極其顯眼。隻是,這是宮裏,除了陳瑛上前打過招呼之外,其餘人也就是問候一聲行個禮罷了。

因威國公羅明遠乃是帶傷而來,特許馬車等候在東華門外。好容易捱到東華門外,羅旭和小廝合力將父親推上了車,低聲囑咐了今次跟出來的心腹車夫,隨即又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宮牆,就轉身登上了車。待到馬車行駛了起來,他方才看了一眼旁邊的父親。

“這些日子以來,貴妃娘娘常常召見娘,至少十幾次了。爹如今的祿米和田莊已經超過了那些老牌勳貴,正是當朝頭一份,再加上這個就實在太顯眼了。是不是也該給貴妃娘娘捎個信,好歹不要那麽紮眼?”

“韜光養晦也要分時候,難道你母親不入宮,我一直不複出,那就不紮眼了?”羅明遠言簡意賅地答了一句,眼睛卻一直看著前方,“你上次說過,皇上正在用陽寧侯陳瑛的時候,顯然是給那些老勳貴立個榜樣,你娶不得她的女兒,這是我先前確實疏忽的地方,這樁事情就此作罷。”

羅明遠仿佛絲毫沒看到羅旭的神情變化,又自顧自地接著說:“隻你母親對我說過的那位姑娘,固然有千好萬好,可出身陳家,這便是一樁**煩。”

羅旭聞言劇震,盡管車子行駛得異常平穩,他仍是一把抓住了旁邊的扶手,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羅明遠這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又沒好氣地說:“就算我這次沒有立下這般大功,她又不曾進過宮,你母親上門貿貿然求親,陽寧侯陳瑛那邊隻怕亦會懷恨在心。我知道你和你母親惦記著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勾當,可要知道雲南錦衣衛千戶所不是吃素的,容不得冒功,他當初撫民確實是有功的這個人陰刻,在南邊殺人不比我少,如今又正得用的時候,他要是揪出有些舊事來,我也未必好過。更何況你已經知道皇上要為她賜婚,還不如好好等一等。”

就當羅旭咬咬牙默不作聲,馬車過了燈市胡同時,後頭突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緊跟著,馬車就停了。羅旭連忙打起簾子開了車門出去,卻見滾鞍下馬的是一個小宦官。那小宦官三兩步衝上前來,也顧不得行禮便匆匆一拱手道:“威國公,世子,皇上召見”

陽寧侯陳瑛則是徑直回了左軍都督府。由於現如今威國公羅明遠仍在養傷,京營之中仍由韓國公張銘坐鎮,因而眼下他雖無掌印之名,卻有掌印之實。隻是,剛剛從宣府回來不多久的他並無意立刻就把大權重新攬上身,而是叫了幾個書吏了解了一番情況,隨即就屏退了人,暗想陳衍定下了杜微方的長女,陳瀾的婚事他也得加緊使把力。

這樁婚事成與不成他並不擔心。宣大總督劉韜的獨子人生得俊秀,確實算不上十分紈絝,隻是有些被母親寵壞了,貪玩一些罷了,況且劉韜正是天子信臣。萬一那祖孫兩個一心忌憚他而鬧得事情不成,屆時宣揚出去,輿論隻會覺得朱氏是抱死了將心愛孫女聯姻勳貴的老路子,就連皇帝也不會高興。

倒是自己的女兒陳汐……威國公世子羅旭確實是一表人才,可羅家眼下正是聲勢最盛的時候,一個不好,賠了女兒又折兵的可能性還大些……

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用手指在白紙上掐掐畫畫,不一會兒就把一張小箋紙劃得稀爛。就在這時候,就隻聽外間一個皂隸高聲嚷嚷道:“侯爺,有旨意”

陳瑛幾乎是一個瞬間跳將起來,可搶前兩步快到門口的時候卻站住了,仔仔細細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這才打起簾子出了門。見一個皂隸躬身站在簷下,滿臉的恭謹,他方才問道:“來的是誰,有多少人?”

“是一位麵生的公公,帶著兩個小火者,沒別人了。”

陳瑛這才釋然,又大步出了穿堂。很快,左軍都督府內各處的武官都匆匆會齊了,眾人到了前頭大堂之外,眼見香案等等都已齊備,少不得依次排班跪下,待到那幾乎已經聽濫了的“奉天承運皇帝,敕曰”聲音響起,不少人都已經預備好了聽那洋洋灑灑一大篇陳詞濫調,誰知道接下來就直接入了正題。

“陽寧侯陳瑛,前以都指揮使佐威國公鎮雲南,功勳赫赫,又以副欽差輔晉王往宣府,韃虜大軍當前而臨危不懼,措置有方。今互市弊案水落石出,升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掌都督府印。都督同知秦和,擢升右都督……”

盡管太祖皇帝當年最討厭那些駢文對仗之類的詔書,下令擬詔一概以通俗易懂為要,但百多年下來,內閣閣老和中書們草詔,往往仍是少不了炫耀功底筆法,一丁點小事便能洋洋灑灑數百字,今天這簡單到尋常老百姓都能聽懂的詔書實在是稀罕。因而,一眾武官起身之後,升官的彼此賀喜不說,也有好事的詢問這詔書出自何人之手。這亂哄哄之間,陳瑛卻是心中激**,竭盡全力方才讓臉上露出了若無其事的表情。

先是陽寧侯,然後是原本他那個姐夫手握的左軍都督府都督,他都一樣一樣奪了回來,如今剩下的便是讓他的兒女能夠在嫁娶中站得穩穩當當,不至於如他那樣為人擺布

由於今日大祭輟朝,衙門中又沒有太多要緊事務,因而,陳瑛忖度著便和下屬打了個招呼,沒到申時就先走了。在這炎熱的天氣裏打馬飛奔,迎麵呼呼吹來的熱風和沙土與他滿身油汗混在一起,再加上那股因興奮而激**的情緒,他越發覺得心頭燥熱了起來,直到打馬進了陽寧街,發現似乎有一行人剛在正門口停下,他頓時愣了一愣。

“快,去稟報老太太”

“哎,別愣在那兒,快去預備著,待會就開中門”

門房上頭已經亂成了一團,看到這情形,陳瑛策馬又往前幾步,正好在三間五架的金漆獸麵錫環大門前停了下來,旋即就發現這來的竟是司禮監太監曲永,跟在後頭的除卻兩個小火者,還有十餘名錦衣衛,顯然比之前到左軍都督府傳旨的那一行聲勢浩大。忖度片刻,他就利落地跳下馬來,隨手一丟韁繩就走了過去。

“曲公公這是來傳旨的?”

麵對陳瑛的試探,曲永還了一禮,旋即淡淡地點了點頭:“不錯,侯爺今天回來得倒是早,也碰巧了,省得待會還得要人知會您回來。”

陳瑛聽這口氣,忍不住一陣心熱,當即打了個哈哈,又和曲永攀談了起來。須臾,就隻見大門洞開,卻是二哥陳玖裝束一新帶著幾個晚輩迎將出來,大約是因為大熱天跑得急,那臉上滿是汗珠。瞧見他時,陳玖眼神一閃,隨即就有意避開了。

“老太太說,請曲公公福瑞堂奉茶。”

“老太太客氣了。”

剛剛才跑完一趟的曲永還真的是滿頭大汗口幹舌燥,謝了一聲就跟著陳玖往裏頭走。及至到了福瑞堂坐下,他一口氣喝光了送上來的那一盅茶,可麵對陳家兄弟的試探,卻始終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透底。直到外間報說,老太太和諸位夫人小姐都已經到了,他方才彈了彈衣角站起身來。

福瑞堂正廳之中,陳家男女雲集一堂。陽寧侯太夫人朱氏拄著皇帝欽賜的那把拐杖,見曲永將誥敕安置在案上,隨即背轉身對著眾人,朱氏便在陳瀾的幫助下顫顫巍巍跪了下去,其餘人等自然是緊跟著一一下拜。回到原位的陳瀾在額頭貼上地麵的時候,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了下來。

“已故追封敬國公陳永孫女陳氏名瀾,出身盛門,溫良恭儉,質性幽嫻,德才深得仁孝皇後稱許。今賜婚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楊進周,年末擇吉日完婚,欽此。”